剛下過雨,夜晚的潮氣沉入到這寧靜而沉寂的黑暗裏,街上的車燈在黑夜的濃霧中變成了一個個閃爍的小點。
喬梓萱看到他的身影就凝立在這窗前,她看到他俯下身從身畔的茶幾上将香煙從煙盒裏抽出來,慢慢地放到嘴唇邊。她突然間心上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她開始明白跳跳也許跟他……有着莫大的關系。
果然他回過身來,從褲兜裏摸出一個打火機,将煙點上,那煙頭閃爍的火星就像是螢火蟲的尾巴,漸遠漸近。
“跳跳不是我媽收養的孩子……她是我的親生女兒。”他艱澀地說完這句話,似乎又不敢擡起頭去與她對視。
她驚愕地掩着嘴說不出話來了。
他擡起頭,盡量裝作平靜,視線自然地從她的臉上瞟了一眼後立即飄開:“跳跳的媽媽……”他苦笑了一聲,自嘲地掀起嘴角,“我居然不記的她的模樣了。六年了,我們只見過兩次,第一次在酒吧裏,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就遇到了她。”他微微地蹙起了眉頭,似乎想竭力地回想起那個女孩的樣子。
她将手從嘴上移開,眼光盯着不動,卻全神貫注地聽他說下去。
“跳跳的媽媽,在那個時候應該只有十八歲,不過我也才十九歲而已。我記得她身上那一件潔白的連衣裙,當我走出酒吧,看到她被幾個小流氓挾持到了後巷子,我喝了許多酒,頭腦一發熱,便沖進去保護她。”從他的口中慢騰騰地吐出幾個大煙圈,使得他們之間産生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她看不清他的臉。
“後來我什麽都不記的了,總之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我的臉跟嘴都受了傷,但只是一些皮外傷之外,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是在一家小旅館的床上,身邊卻沒有了她……”說到這裏,他突然很用力地吸了幾口煙,吐出更多的煙圈。“又過了幾個月,這件事留給我的印象漸漸淡薄,可是她又出現了。那一天我記的是下雨,雨下得很促也很緊,她的手上抱着一個嬰兒,她說那是我們的孩子,可是她的父母不準她留下這個孩子,她希望孩子由我來撫養。”
他說到這裏,瘦得陷下去的眼睛的泛出異樣的光芒,煙霧漸漸消褪,她再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臉,他眉眼之間萦繞着揮之不去的沉郁,也正是這種與俱生來的憂郁當初深深地吸引了她。
“我十九歲就做了爸爸,我抱着這個柔軟的小東西,我還在上學,我不知道該怎麽撫養她,我更不能把她帶回到孤兒院,于是我想到我十年未見的母親,就在這個孩子交給我的前兩天,她找到了我,而且還給我留下了地址,于是我去找她,把這個孩子交給她撫養。後來她又找到我,她說這個孩子時不時就臉色憋得發紫,呼吸急促,怕是有先天性的疾病,于是我又找人借了錢送跳跳去做檢查,果然醫生說她有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我試圖找過那個女孩子,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了。接下去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他将手上只吸了半截的煙狠狠地掐滅在煙灰缸裏。
“我的人生已經夠不幸了,可是如今又多了一個跳跳,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她,我選擇了逃避,把她交給我媽那幾年前,我對她不聞不問,當然我在上學之餘拚命地去找兼職做,我想過我要治好跳跳的病。跳跳是我年輕時犯下的一個錯誤,我不希望跳跳跟我的童年一樣那麽慘。可是我卻又無法給她一個健全成長的環境……”他痛苦地阖上眼皮,頭也跟着垂了下來,他那烏黑的發絲頑強地豎立着。
她看着不由得為此動容。原來跳跳是他的女兒,她一直不知道他在婚前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女,怪不得跳跳長得這樣像他,哪怕林風眠幾個月不去看跳跳,跳跳見到他也總也是親熱得不得了,這份血濃于水的血緣關系是怎麽也斷不了的。像那次跳跳動手術,需要罕見的熊貓血,他自告奮勇地要把血獻給跳跳。在那個時候其實就有端睨了,可是她卻沒有發覺。
他把他心中隐藏的這個秘密說出來了之後,人就像虛脫了一樣,慢慢地掉轉身子往樓上走去,她站在樓下盯着他的後影,五味雜陳。
次日一早就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三人前往機場,三人之中除了跳跳時不時地對窗外的景物發生幾句感嘆之外,他們兩人卻沒有單獨交談。
到了機場,他去辦理登機手續,而跳跳卻俯在她的耳邊說道:“梓萱媽媽,你是不是跟哥哥吵架了?”
這句話使她一愕,眼前這個不足六周歲的小人兒居然也有這種驚人的洞察力與敏感。她将跳跳頭上的粉紅色發箍正了一正說道:“當然沒有啦,只不過我跟哥哥在玩一種誰先說話誰先輸的游戲,所以我不能先跟他說話。”
跳跳總歸是一個小孩子,她聽到這種新鮮的游戲也好奇不已,連連說道:“那我能不能跟你們一塊玩呢。”
“當然不行,這種游戲只有大人才能玩,小孩子可不能玩哦。”她笑着拍了一下跳跳的頭說道。
這時林風眠已經替他們辦完了登機手術,仄過身回來了。
他用着一貫的口吻說道:“辦好了。”
想不到跳跳卻突然拍起手來:“哥哥輸了,哥哥先說話了。”
他露出吃驚的表情,完全不明白跳跳在說些什麽。
而她卻不由地臉微微一紅,忙捂住跳跳的嘴:“好了,你這麽小的人話卻這麽多。”
而他在凝視着她們的神情裏充滿了驚異與困惑:“跳跳,你在說什麽。”
“你輸了,你輸了。”手一拿開,跳跳便忍不住叫起來。“姐姐說你們在玩誰先說話誰先輸的游戲,哥哥你先說話了,你就輸了。”
“跳跳。”她無奈地說了一聲,心裏恨不得立即挖條縫鑽進去。
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浮現在他的臉上,聲音明快地說道:“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