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梁令令僵硬着,愣愣的看着手機,直到屏幕黑下去,那些字卻清晰的印在腦海裏。
良久後,她繼續開口,聲音幹澀,“爸爸,你知道林南遠吧?”
“來看過你很多次的那個,他來看你的時候會和你說話嗎?應該不會吧,他那麽悶,什麽事都喜歡悶在心裏,生病了也不會說,他……爸爸,你會喜歡他嗎?”
梁騰當然給不了梁令令任何的回答。
能給她答案的只有她自己。
記憶裏林南遠慘白的臉又不受控制的湧到她面前,有個念頭沖破了理智的壓抑,讓她松開了梁騰的手,“爸爸,我得去看看他,你也覺得我該去看看他的吧。”
語罷,梁令令起身,步伐急促的跑去找回劉姨,然後匆匆離開醫院。
梁令令走後劉姨趕忙又回了病房,未多久房門再次傳來聲響,劉姨以為是梁令令落了什麽東西去而複返,一回頭卻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你是……?”劉姨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努力的回想。
男人關上了病房門,道:“我是楊總的助理,有點事想問問你。”
楊總的助理?
劉姨有點印象了,她給梁騰當護工的錢,之前都是楊宏德那邊按時打到她賬戶上,如果醫院這邊有些什麽事,都是這位助理出面的,難怪她會覺得面熟。
自從去年,梁令令說她的工資由她來結算時,劉姨就沒有動過楊宏德那邊轉過來的錢,只是也一直聯系不上那邊的人,不知道怎麽轉回去,現在看到助理剛好。
這樣想着,劉姨便笑着迎過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們說呢。”
梁令令一上車就給果子打了電話,“他怎麽樣了?”
“令令你可算是有反應了!”果子急的不行,“我是看都晚上了,準備下班錢問問他要不要吃晚飯,結果發現南哥暈倒的,吓我好大一跳,南哥渾身滾燙,肯定是高燒了,我們好幾個人才把他給扶起來。”
“送到就進醫院了嗎?”梁令令握緊方向盤,她記得林南遠附近是有家綜合醫院的。
“沒有……”
“他都暈倒了你們還不送去醫院?”
“不是我們不想,是好不容易把南哥扶起來後,他又醒了,就是不肯我們再碰他,看他那樣子怪難受的,可是我們誰也勸不動他,剛剛我又去瞅了眼,他趴在桌子上,那藥根本沒動。令令你快點過來吧,南哥這樣,身體肯定受不住。”
“我馬上到。”
好在已經快要晚上八點,高峰期已過,道路暢通,梁令令挂了電話,越發用力的踩下油門。
梁令令一進林南遠公司,所有員工就都擡頭看過來,目光炯炯,全部帶着期待,不待她開口,就指着緊閉的辦公室的門,“還在裏面。”
梁令令颔首,又掃了眼牆上的鐘,問道:“你們要下班了嗎?”頓了頓,她目光落在果子身上,道:“果子你晚點走,可能需要你幫忙。”
畢竟萬一林南遠暈倒了,她一個人擡不動,如果他清醒着不肯去,她至少需要一個幫手一起把林南遠綁去醫院。
看見果子點了頭,梁令令才擡腳走向辦公室,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視線一眼就落在了俯趴在辦公桌上的林南遠身上。
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因為他的姿勢,肩胛骨聳立着,整個人越發的單薄。
他似乎瘦了好多。
“我沒事。”聽到聲響的林南遠含糊出聲,“出去吧。”
他沒有昏過去。
梁令令提到嗓子眼的心墜了回去,目光落在辦公桌上完全沒被碰過的藥和水杯,擡腳走過去。
許是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林南遠沙啞的聲音裏隐有不耐,“別管我。”
林南遠雖然清冷話少,但也鮮少說這樣生硬的字詞。
此情此景加上太久沒有過交談,各種各樣的話都堵在梁令令的嗓子眼,她已經走到了林南遠身旁,伸手探向他額頭的位置,“還好嗎?”
還好嗎?
病的是林南遠,可梁令令的發音也幹澀的狠,就是這三個字,讓剛聳肩抗拒碰觸的林南遠忽然身子一僵,仿若雕像,一動不動。
他甚至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滞了。
是幻覺嗎?
他怎麽會……聽到她的聲音?
因為林南遠俯趴着,梁令令的手只能碰到他小部分的額頭,灼熱的溫度讓她再也顧不得心底的那些情緒,挪開擱置在他額頭上的手,想要雙手去拉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
而感受到梁令令手的抽離,林南遠瞬間被激活,條件反射的起身握住她的手,緊抿着唇看她。
是幻覺吧。
所以她才會出現吧。
既然是幻覺,他就不必克制自己不聞不問,像兩個陌生人。
梁令令猝不及防,微怔的看着眼前因為發燒而面色潮紅的林南遠,趴了太久他額頭的發稍顯淩亂,一雙墨黑的眸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
這樣的林南遠,就像個小孩子。
他真的瘦了很多,面部的輪廓更加的分明。
片刻後,梁令令試着掙了掙,而他的執着的扼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溫度一如他眼神灼熱,梁令令再次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林南遠就躬着身子坐着,一手緊緊拉着梁令令的手,仰着脖子一瞬不眨的盯着她的臉,乖乖讓她探着體溫。
是他燒糊塗了嗎?
可她微涼的掌心那麽真切。
“梁令令。”他的聲音啞的不像樣,固執的重複着,“梁令令。”
“嗯。”梁令令心裏百轉千回,面上卻是眉心緊蹙的嚴肅模樣,詢問道:“頭疼嗎?暈嗎?發燒好像也會渾身酸痛?你是不是一整天也沒吃東西,還走得動嗎?”
“真的是你。”
梁令令故作淡然,“不然呢?”
林南遠張唇,“我以為是幻覺。”
梁令令驟然心疼,試圖去拿桌子上的水杯,“你先松開我,把藥吃了。”
大腦昏昏沉沉,視線裏的她也有些模糊,可是林南遠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看她,“你為什麽會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在這裏過了,甚至那次碰到,她看他的眼神和路人甲乙丙丁并沒有什麽差別。
高燒将他的理智燒得所剩無幾,生病的人格外的脆弱,那些平常做不出的動作,說不出口的話,變得不再困難。
“果子給我打電話了,林南遠,為什麽不舒服還在強撐着工作?”
“你在關心我嗎?”
“為什麽生病了也不肯吃藥?”
“你在關心我嗎?”
“為什麽發高燒暈過去也不肯去醫院?”
“你在關心我嗎?”
他就像個要糖的小朋友,可她是個吝啬的大人,重新把話題繞了回去,“你現在馬上把藥吃了。”
林南遠倔,梁令令早有心理準備,可她萬萬沒想到,接下來林南遠會用一種委屈巴巴的表情看着她,迷離的雙眸透出些可憐兮兮來,喃喃道:“你不關心我嗎?”
梁令令:“……”
“沒人關心我,沒人在意我,我為什麽要吃藥呢,為什麽要去醫院呢?”
“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如果不是你把我海裏救起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
沒有感受過那些陪伴和溫暖,就不會有現在這種心被挖了個洞的失落。
如果不是因為關心你,我為什麽要出現這?
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話梁令令還是沒有說出口,此時林南遠陷入自己的情緒裏,扼住她手腕的手稍稍松了些許的力道。
梁令令甩手掙脫,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林南遠錯愕的看她。
“林南遠,去年夏天我把你從海裏撈出來,那個時候你一無所有。現在生活好起來了,你怎麽反而脆弱了呢?”梁令令試着用激将法,“果子給我打電話,說你生病了,他們勸不動你,說我的話你會聽的。可是很顯然,我的話你也不聽,那我留在這有什麽意思?”
眩暈的感覺讓他看她時有晃動的重影,林南遠努力的去打量她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開口,“我聽。”
看着她跟自己保持着距離,似乎很怕自己會碰觸到她的樣子,林南遠滿臉都是受傷,輕聲道:“我聽,你不要走。”
“吃藥嗎?”
林南遠颔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藥,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久前還能死死抓住她的手,這一刻力氣卻像是被抽離了,顫顫巍巍的。
梁令令沒忍住,一手拿過水杯一手拿過藥,全部遞到林南遠面前。
生病的人很脆弱,也很容易滿足。
林南遠沒有伸手來接,而是湊頭過來,就着她的手,把藥吞了下去。
喂他吃完藥,梁令令又朝挂衣架走,去拿他的外套。
林南遠生怕一眨眼梁令令就不見了,坐在椅子上,目光一路追随着她移動。
“穿上衣服,馬上去醫院。”他這個樣子吃藥是不夠的,肯定要吊水。
“你去嗎?”林南遠不接衣服,緩慢而堅定道:“你陪我去。”
簡短的四個字,梁令令很清楚,他想表達的是,如果她不陪他去,他就不去醫院。
梁令令俯身像照顧小朋友一般把外套給林南遠披上,“嗯,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