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這是我的房子,我這輩子唯一真正擁有的房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說它破爛到不足以栖身,我也要住,我就是要住!」她激動的大喊,嗓音嘶啞,尾音分叉。
「你……」面對失控的她,藺致軒頓時啞口。
「藺先生,還有其他的事嗎?沒有的話,你請便,我很忙,不能招呼你了。」
她也被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吓到,恢複冷靜時,不願繼續與他交談,於是單手往外頭方向一攤,沉聲下逐客令。
「去住我那邊吧!」他握住她那只送客的手,脫口說出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語。
「什麽?」在他毫無預期的邀約之下,這會兒輪到她吃驚得張口結舌。
「走吧!無論我對你有多大的成見,橫豎我是不能任由你一個人待在這裏一整夜的。」尚未得到她的首肯,他便一迳的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喂,你放手……為什麽你又忽然變得這麽好心?你對我其實是有不良企圖的,對不對?」谷承夢抗拒的掙紮着。
「我并不好心,對你也沒存有任何不良企圖,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睡在沒大門蔽護的房子裏,坦白說,如果你在半夜發生什麽意外,我肯定難辭其咎,畢竟清潔公司是我替你找來的,他們未經你的同意就把鐵門拆走,這責任在他們離開後,也只有我來承擔。」
「算……算你有良心。」她睨他一眼,總算深深的感受到他的誠意,差點舉手高喊我愛芳鄰,芳鄰萬歲,來,阿姑親一下。「不過,可以換我請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你問。」好人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麽不能問的?
「早上那個暴怒到想揍扁我,以及剛剛在外面打算用眼光殺死我,跟現在熱心助人、邀請我去借宿在你休息室的人,是同一個?」
「是,同一個。」藺致軒微微牽動嘴角,笑說。
她該是被他的反覆無常弄糊塗了吧?
唉!只能說,芷盈是他的地雷區,誰踩爆了它,誰就遭殃。
他并非存心生她的氣,只是不巧她踩上了地雷區,被炸翻便是難以避免的下場。
「請問你的轉變為何如此大?」
「佛心來着。」他一臉平靜的說。
好大的一顆佛心啊!谷承夢的嘴角隐隐抽搐,幹笑的說:「藺先生,你真幽默,呵呵……」
但是管不了那麽多了,夜晚有個安全的地方睡覺是最幸福的事,她小女子無以回報,唯有由衷感謝他的佛心啰!
那次之後,藺致軒的佛心一天比一天更壯碩,谷承夢便習慣成自然的在他的休息室借宿一晚又一晚,而這件事也成了公司員工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在老板刻意低調的行徑之下,他們自是不敢亂發表意見,表面上,一律當作沒那回事;暗地裏,偷偷觀察,打探老板的八卦,當作工作之餘的樂趣。
不過對藺致軒與谷承夢而言,借宿關系說來雖是暧昧,但連日來兩人倒也鮮少碰頭,沒什麽太大的交集。
直到第八天,有感於她對那棟舊房子的處理方式實在太沒質感也太沒效率,他終於看不下去了,職業病嚴重發作,打算與她進行一場他暗自盤算多時且能讓雙方都得利的大交易。
晚餐時間,藺致軒拎了兩個便當過來。
「吃過飯了嗎?」簡單的打個招呼,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還沒,我在等裝鐵門的人來,根本半步不敢走開,如果他們今天再不來,就真的太過分了,他們已經放過我一次鴿子了。」苦等店家不來,來的竟是有顆大佛心的藺致軒,谷承夢忍不住沖着他大發牢騷。
「別等了,我買了便當,一起吃。」他将手裏裝着兩個便當的袋子提高,飄出誘人的飯菜香。
「嘿,你的佛心愈長愈大顆呢!不但免費借我休息室住,還請我吃飯……你到底對我有什麽企圖?老實說一下,行嗎?」本來想驕傲的回絕他,但是他手中那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着實強烈吸引着饑腸辘辘的她,害她猛吞口水。
「又來了,說企圖多難聽。」動不動就懷疑他別有企圖,藺致軒雖然覺得無奈,卻投以微笑,并不以為忤。
「要不然你幹嘛破費請我吃飯?」他微笑的樣子很迷人,可是不知怎地,老讓她覺得心慌意亂,大概是曾被他痛罵過,不管他平常如何的溫和有禮,在她心裏總留下一片不可磨滅的恐怖陰影。
「有事想跟你談談。」
「什麽事?」她馬上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一件令你我雙贏、十足互惠的好事。」
「是喔?有這麽好康的事?」這段時間他幫她不少,不過她與他畢竟還不熟,才不敢輕易的相信他的說詞。
「吃完飯再說吧!」早些說完,早些定案,他九點還有一場相親會要趕呢!
說到相親,這些天連續相了三場,他再婚的決心卻愈來愈松散。
這世上有誰能替代芷盈呢?
沒有,沒有任何人能。
他相信就算相一百次親,自己仍然無法為誰交付一點點真心。
「我這裏只有一個板凳,你要站着吃?」
「到我那邊吃,肯定比較舒适。」藺致軒率先邁開步伐。
「去你那邊,你……你最好不要打我歪主意喔!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對我怎樣,我絕對會抵死反抗的。」慎重警告的同時,她一雙腳卻也自動上了發條似的跟上他,可謂言行不一的标準典範。
她多餘的疑心實在很可笑,他回頭,淡淡的望她一眼,懶得自清。
「你看什麽啊?」陰險的眼光,讓人感覺毛毛的耶。
「我說谷小姐,你能不能用你的腦袋仔細的想想?」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我若想對你怎樣,你這幾天睡在我的休息室裏,還怕沒機會下手嗎?夜深人靜,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是個我能對你怎樣的絕佳時機,我何苦選在辦公室裏還有員工在加班的時間才來對你怎樣?更何況我眼裏永遠只有芷盈……」除了芷盈,他對誰都沒有渴望。夢遠書城
不知不覺中透露了心事,他猛地住口,明朗的俊顏倏忽幽暗。
「芷盈?是你的女朋友,對不對?」谷承夢很快的聯想到數位相框裏那一張又一張的美麗倩影。
「芷盈這名字不是你叫的!」黑眸閃過一絲怒意,藺致軒的口氣陡然變差。
「我……」喔喔,又來了,她又莫名其妙的被他吼了。「你在兇什麽?」
三番兩次的兇她,是在兇心酸、兇好玩、兇身體健康的喔?
啊!她懂了,芷盈是他的死穴。
芷盈的照片不準別人看,芷盈的名字不準別人講,只要一跟芷盈有關,他就暴跳如雷、勃然大怒,芷盈到底是多神聖、多了不起,要他如此慎重的呵護,宛若一尊不許任何人亵渎的女神?
她沒見識過芷盈的好,有件事卻萬分的确定,那就是藺致軒百分之百、千分之千是個大讨厭鬼!
愈想愈惱火,谷承夢忿然轉身,往回走。
他的便當,她不吃總行了吧!當她好欺負,他大錯特錯。
「喂,去哪兒?」藺致軒大喝,在她甩發離去的剎那間拉住她。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請的便當,我吃不下了。」
猶豫許久,他才沉沉的開口,「我為剛才不好的态度跟你道歉。」
「不必。」道歉能當飯吃嗎?不能。
他态度軟化,她仍氣呼呼的。
「承夢……」
「承夢是你叫的?」以牙還牙,她毫不客氣的刺他一記回馬槍。
「呃……」對呀!見鬼了,他怎麽會直呼她的名字?他跟她又不熟……
此番失常,藺致軒自己也迷糊了,失神無語,閃動着幽光的眼睛直視着她。
「放開我啦!手很痛耶!」她氣急敗壞的扭着手腕,始終掙脫不了他不重不輕的掌握。
「便當還沒吃,正事還沒談,等吃完飯,談完正事,我沒理由不讓你走。」他松開手,還她自由,說話的口吻十足命令式。
「好啦!你最大,都聽你的,這樣行了吧?」哼,最好是正事,不然吃他一個便當,她也不會有賺到的感覺。
「我不會害你。」
「我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害我,不過很确定你吃我夠夠。」男人力氣大了不起啊!抓着人家的手,讓人家動彈不得,他就贏了是不是?
哼,以暴力取勝,一點也不光榮。
偏偏她還是乖乖的屈服在他的暴力之下,到底是怎樣啊?
接待區裏,兩人隔着一張圓桌,面對面坐定,在各自打開便當,看見配菜的瞬間,反射性的擡起眼互望,像是有話要說,又因感到尴尬而僵持着。
「你吃茄子嗎?」
「你吃秋葵嗎?」
兩人同時點頭,很有默契的交換便當,瞧着換過來的便當盒裏擺放的是自己能接受的菜色,這才大快朵頤。
顧着吃飯,沒時間交談,直到便當吃一半,兩人又不約而同的擡起頭。
「你吃蛋黃嗎?」
「你吃蛋白嗎?」
再一次,兩人有志一同的點了點頭,然後異口同聲——
「那別浪費。」
他們各自把便當裏那顆鹵蛋不吃的部分挑起來給對方,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不浪費食物,絕非兩人的交情突飛猛進,已好到可以分享同一顆鹵蛋,別誤會喔!
「瞧你長得瘦瘦小小的,胃口可不小。」吃飽喝足,藺致軒在收拾被谷承夢一掃而空的便當盒時,忍不住稱許她的好胃口。
「別看我長得瘦小不起眼,我的胃容量可是很大的。廢話少說,現在吃飽了,你到底有什麽正事要談?快談吧!」
竟然叫他「廢話少說」,藺致軒很少被這樣吐槽,一時之間差點氣倒,不過隐忍着怒意,平靜的開口,「請問你有賣房子的打算嗎?」
「廢話!當然沒有。我從小跟着爸媽,游牧民族似的東遷西移,居無定所,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我怎麽可能把它賣掉?不,不賣,再破爛也不賣,打死也不賣。」谷承夢毅然搖頭。
「屋子不值錢,這裏是标準的黃金地段,每坪價格高得吓人,你把這房子連地一并賣掉的話,肯定能大賺一筆,到時不怕買不到更好的房子。」藺致軒一派冷靜,心裏卻忍不住痛罵她。
這可惡的女人,又拿「廢話」兩字來頂撞他,沒禮貌到了極點。
「不,我不會把這房子賣掉的。我跟爺爺的感情生疏歸生疏,但是這房子總歸是他身後留給我的,紀念意義重大,我絕對不賣掉它。」
「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态。」他抿着唇,沉吟着。
果然如他所料,她無意賣房子,這麽一來,他得退而求其次,改用第二方案。
「你想買我的房子?」他還沒正式開口,她倒敏銳的先替他說了。
「是,一直有此打算。」他大方的承認,「恕我直言,你那間緊鄰我公司的舊屋确實嚴重影響周圍環境的美觀。」好比教室裏,老師把出身嬌貴、衣着高雅的孩子跟沒人管理、穿着破爛的髒孩子安排坐在一起,其間沒有誰對或誰錯,但确實存在着難以忽視且非常強烈的沖突感。
「你們設計師都以貌取人嗎?」她從鼻孔噴氣,送他一記白眼。
「不可否認,外貌很重要。」他抿唇一笑。
「你不要太過分。我的房子破舊,那是因為歷經歲月風霜,雖然醜,卻也質樸得可愛,而你的房子之所以美輪美奂,是因為特別花錢裝飾打造過,兩者硬要擺在一起相比,有眼睛的人當然都會說你的房子漂亮,但是我絕不可能說我的房子比你的差。」
嫌她的房子降低他公司的格調嗎?真是抱歉啊!
他有錢當大爺、住華宅,她沒那好命,能有個遮風擋雨的窩,她已經謝天謝地謝爺爺,感激得五體投地。
「如果我說我願意山資,幫你申請改建,重新整修,設計裝修那間房子……」藺致軒直接切入重點。
「啊?我有沒有聽錯?」谷承夢本來還認為他不知人間疾苦,老是拿外在美醜來損人,不意聽到他願意出資幫她整修房子,立刻大聲驚呼,「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出資幫我整修房子?我們非親非故的……」
她激動得整個人站了起來,置於桌上的雙手還微微發顫。
這男人大概很想競選好人好事代表,佛心無遠弗屆,太不可思議了。
「谷小姐,你沒聽錯,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藺致軒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下,聽他說下去。
「喔!」她重新坐回椅子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他重壓着,那暖熱又使她微痛的觸感與力道竟莫名其妙的令她的心髒狂躍了下,擡起眼,望着他,他的神情平靜無波,似乎沒感覺一大一小的手正相疊着。「喂,你的鹹豬手又碰到我的手了。」
這是他第幾次碰她的手,她都快數不清,沒有五次,至少也有三、四次。
他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從沒想過要對她怎樣,根本騙人!
「喔!抱歉。」驚覺逾矩,他神情驟變,趕緊收回手,尴尬的欠了個身,在她開始行使借題發揮的精深功夫之前,飛快的板起嚴肅臉孔,導入正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自然不可能完全沒條件的出資為你整修房子。」
「條件?什麽條件?」戒心再現,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
就說嘛!天底下哪有這等好康大放送的事,有人免費送她房子,還有人出資替她整修房子咧!作夢都沒這麽美。
「從改建整修到設計裝潢,一切都由我出資,唯前提是……」藺致軒頓住,定定的看着她那張充滿驚奇的臉,判讀她答應他條件的可能性有多高。
「是什麽?」被他直勾勾的盯着,谷承夢的內心不免更加忐忑。
「房子整修好後,至少供我使用十年,這十年你不能收我房租,當然了,你可以保留其中一個房間住下。」』
「你的意思是,你想租我的房子,然後用裝修費來抵未來十年的房租,而你這麽做的原因只是要把我的房子整修得可以跟你的公司匹配?」工程也太浩大了吧?
「那只是其一,我原本便打算擴充我公司的空間。」
「你還嫌你這邊的空間不夠大嗎?」
「這邊的空間寬敞是寬敞,事實上,已不敷使用。」
「你不是室內設計師?設計師不是都有把有限的空間變得無限大的魔法嗎?」谷承夢哼笑的說,終於逮到機會損回去。
「我只能說,我是個沒有魔法的室內設計師,該面對現實時,就面對現實。」
她打蛇随棍上,藺致軒倒也不閃不躲,實事求是。
「你還真老實。」本來以為她的諷刺言論會引來一場刺激人心的舌戰,不料他又謙虛受教了,真是的,這樣有點無趣呢!
「那麽你的答案是?」
「聽起來不賴,問題是,房子要整修到好,也非三五天能完成的事,少說幾個月,長達一年、兩年也不奇怪,是吧?所以,這期間我要住哪兒?你總不能叫我另外去租套房,多花這筆錢,我會心痛到沒命。」
「別心痛,這期間你照樣住我的休息室。」把她這條命顧好,有利於他。
「真的嗎?免費住的?」谷承夢睨他一眼,很有不免費,一切免談的意味。
「不收你分毫,但是請持續遵守規定……」
「走後門,我知道。」急性子的她打斷他的話。
經過短短一星期的交談經驗與粗淺認識,她自信已有些了解這位藺先生的頭殼某個時候是在想什麽。
他的防衛線築得比誰都高,侵略性之強卻又教人無以抵擋。
她住他的休息室,只能走後門,而他竟已準備好大舉入侵,要整修她的房子。
這是誰占便宜、誰吃大虧,一時之間好像也很難算得清。
算了,她向來只求一個安穩的栖身之所,住他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休息室也好,住她沒門的破屋也行,或者住在即将由灰姑娘變身為公主榮景可期的「新屋」也罷,對她而言,其實都沒太大的差別。
身陷窘境,難以自理,男友遠在天邊不可靠,幾日來甚至連通關切的電話都沒有,而藺致軒這陌生人則近在眼前,非但在她最需要幫助時不吝對她伸出援手,還提出非常具有建設性的解決之道,誠如他先前的說法,這是個互利互惠的交易,絕對雙贏,那好,聽他的,省事,事省。
「明天我把合約拟好,待你我雙方簽定後,凡事照合約定,不會有問題的。」
「好,這時候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谷承夢讷讷的回應,原本擺蕩的心竟也因為他的設想周到而平靜不少。
盡管她一直自認為是個很獨立的人,但不可否認的,遇到棘手的事,有人從旁協助,無疑是一件很幸福又窩心的事。
支着下巴,望着緊盯着筆記型電腦的熒幕,逐一敲鍵,記錄重點的藺致軒,他那專注的神情,套句廣告用語,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當下她情不自禁的為他着迷了。
然後她駭異的發現,擁有她男朋友身份的曹保偉竟然從來沒給過她這種迷醉而導致心湖澎湃的感覺……
天啊!把曹保偉拿來跟藺致軒這個暴怒大王做比較,她是不是瘋了?
「好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你也趕快回休息室,不用再管裝鐵門的人來不來了,從現在起,你房子的事都由我處理,不必擔心。」藺致軒合上筆記型電腦,站起身。
「那……有勞你多費心了。」谷承夢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同他客套一番。
「我看,我送你過去好了。」明明往內走幾步便可到達休息室,偏偏礙於走後門的規定,得從屋外多繞一大圈。
「不用……不用了,你有事要忙,快去吧!」她擺手婉拒。他都說有事要忙了,她哪好意思再耽擱人家?
「不差那幾分鐘,走吧!」他執意送她。
「好,謝謝。」盛情難卻,她也不多做無謂的推辭了。
在送谷承夢回休息室的短短十數分鐘路程裏,藺致軒接了不下三通母親石永蘭打來提醒他相親別遲到的電話,接到他快發脾氣。
「媽,你不要再打電話,我會準時到。」受不了母親的連環call,他講完不知第幾通的電話後,幹脆關機。
「果真是大忙人。」她仰頭看着他,巧笑出聲。
「唉!」他嘆口氣,随後也笑了。
「像你這樣愛情事業兩得意的男人竟然嘆那麽大一口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打從認識他以來,他給她的所有印象裏,有溫文儒雅,有高傲張狂,有自信滿滿,提到芷盈時便暴跳如雷,無論如何,都不包含哀聲嘆氣這一項呀!
「我愛情事業兩得意?是誰給你這樣的錯誤訊息?」雙手插在口袋裏,他苦澀的揚起嘴角,擡起頭,望向深秋的夜空,祝線漸漸模糊。
大男人一個,提及愛情話題時,竟是想哭。
他将臉擡高,仿佛為的就是制止眼淚掉下來。
「錯誤的訊息?你不是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嗎?她長得那麽美,感覺是個很溫柔的人,你很愛她,不是嗎?啊!難道……她不愛你?」
「她當然愛我!」藺致軒粗聲吼道,情緒瞬間變得激動,怒瞪着她。
被他的反應吓一大跳,谷承夢止不住顫抖的開口,「兩人相愛是很好的事,為什麽每次提到她,你就生……生氣?難道芷盈做了什麽讓你無法原諒的事?比如劈腿或出軌之類,讓你戴綠帽子……」
「住口!不準你随便侮辱我的芷盈!」這下她不只不小心踩中他的大地雷,還連帶的轟炸了他與芷盈真心相愛卻不能長相厮守的悲寂世界。
他勃然大怒,抓提着她細瘦的雙肩,臉部表情比前兩次還要更恐怖,像是要把這不識相的女人撕咬得爛碎。
「對不起,我亂猜的,真對不起……」她趕緊求饒。
「你憑什麽亂猜?憑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他怒不可抑,持續咆哮。
「我……我就是不懂,才……才亂猜呀!猜錯了,我道歉就是,請你不要這麽激動……」被他抓得骨頭都快散了,谷承夢瑟縮着脖子,唯恐他一時失控,手掌往上移個幾寸,一把掐死了她。
「不懂也不能亂猜,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嗯?你不懂嗎?你不懂嗎?」藺致軒咄咄逼人,吼罵的聲音飙高,激動得連口水都噴到她的臉上。
「懂,我懂了,我現在懂了,請你息怒,放開我。」早知道不要他送,反正才幾步路,她跑跑跳跳,哼個歌,一下子就到了,動作快些,搞不好都已經上床,進入甜美夢鄉。現在倒好,只因為說錯一句話,便被他「扣留」,連番臭罵,待會兒運氣好,是被罵得狗血淋頭而已;運氣差的話,只怕惹來殺身之禍。
藺致軒這個大魔頭,情緒陰晴不定,這陣子她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為什麽我要放開你?你三番兩次踩我的痛處,在我的傷口上灑鹽,是誰給你這該死的權利?嗯?你說啊!」他俯首,湊近她的臉,聲量一再放大。夢遠書城
「沒有啊!我沒有故意踩你的痛處,何況我根本不知道你哪裏痛、哀什麽痛,只是好奇你跟芷盈的愛情故事而已……」她捂住耳朵,若非整個人被他蠻橫的箝住,無力反抗,否則早已拔腿就跑,哪可能傻傻的留在這裏,任由他罵個天翻地覆、排山倒海,還罵不還口。
「我們的愛情故事很簡單,就是王子與公主結婚後,從此過着快樂幸福的生活,恨只恨,這樣的生活不……不能……」不能長久。
愛妻已成一縷輕魂,他有愛,他有情,他有深深的思念,究竟能對誰說?
「不能怎樣?」進無步,退無路,谷承夢幹脆打破砂鍋問到底。
拜托!話既已說到這個地步,給她一個痛快吧!看是什麽情形,好歹讓她了解一下,以後她夠聰明,就永遠不會再踢芷盈這顆不定點埋在他心裏的可怕大地雷了。
「不能……」藺致軒陡然放開她,頹然垂下雙手,仰起頭,再度望向夜空,無語問明月,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悲情、最可笑的男人。
他發神經,居然在這樣的情境裏,詭異的對一個白目又口不擇言的女孩子嘶吼着自己對愛妻的思念,宣示着自己對愛妻的真情,然後把那股深不見底的思念全部轉化為一團怒火,狠狠的射燒在這個女孩的身上……
他瘋了,真的瘋了。
「藺先生?」若她沒看錯,挂在他眼角的……是淚?
谷承夢被那可疑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透明液體吓呆了。
從沒近距離看過男人哭,她好希望那不是他的淚水,只是生氣過度、罵人過於用力而逼出的眼淚……這樣,她會覺得心裏好過些。
「藺先生,你還好嗎?你……」她頓時心頭大亂,恐慌不已,想出言安慰,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收回視線,他輕聲斥道:「谷承夢,住口。」
「是。」她閉上嘴,連說再見的勇氣都沒有,一動也不動的站着,呼吸也幾乎屏住了。
然後在冷凝的氛圍中,她驚覺,躁怒時的他并不可怕,他沉默不語、眉宇間被憂郁與痛楚攻占的樣子,更令她難以招架,無所适從。
「藺先生……」她情不自禁的跨上前一步,一只手伸向他的肩頭,想拍拍他,然而當她的指尖才輕輕觸及他時,手腕便又冷不防的被他的大掌壓握住。
這次的力道,無比沉重。
隐藏在那力道裏的,仿佛是他難以言喻,不希望被翻動,卻又已被闖入者打擾的深沉悲傷。
無疑的,她是那個笨蛋闖入者。
「芷盈死了,她不在這世上了。」他的嗓音幽沉沙啞。
芷盈不在這世上了!
谷承夢深受震撼,整個人怔住,除了呆望着他,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或為他做些什麽。
她在無心的情況下,數度掀動他隐藏在內心深處的苦與痛,莫怪他翻臉像翻書,每次提到芷盈,便由溫文人類變為兇猛野獸。
野獸之所以張牙舞爪、兇猛無比,無非也是為了自我保護。
原來他是一個痛失愛妻,喪偶的男人。
試着理解他對妻子的深情與執着,谷承夢的眼底也悄悄的蒙上一層淚霧。
「藺先生,對不起,我……我可以抱着你嗎?可以嗎?」
藺致軒默不作聲,黑眸中微閃的光亮卻是那般失意,令人為之心酸不舍。
她提起勇氣再靠近他一步,清楚的聽到了他沉痛的喘息聲。
濃烈的酸楚爬上心頭,她大膽的偎近他寬厚的胸膛,張開雙臂,将他圍抱在自己狹小的懷裏。
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這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
藺先生,不要難過,我陪你,靜靜的陪着你……
事後,藺致軒與谷承夢都沒有為那夜的擁抱賦予任何定義,同時也默契十足的不再提起。
不過,那夜的擁抱确實改變了他們倆日後的相處模式,也改善了兩人動辄劍拔弩張、搞不清彼此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的詭怪關系。
「你有任何要求或意見想加進去的,都可以提出來讨論。」藺致軒一手操縱滑鼠,一手把電腦熒幕往她的面前移動,好讓她更清楚的理解他的設計理念。
「我可以嗎?」谷承夢的眼睛為之一亮。
她不懂什麽室內設計,但是光聽他對她這間舊屋翻新的種種理念及構想,就知道他在業界真不是浪得虛名,再加上實際看過他的山口設計圖,她對他更忍不住由衷的衍生出一股非常強大的崇拜。
「當然可以,房子是你的。」她驚訝的反應讓他笑了出來。
「出資改建的人是你耶!」花錢的是大爺,她哪敢随便出意見?
「未來十年免收房租的人可是你。」他笑着提醒她。
「也對。」花錢的是大爺,她這屋主的意見也不該被忽略呀!
「你常忘了你是房子的主人。」
「呵呵……」她幹笑兩聲,臉兒微紅。
真被他說中,這陣子她老是有錯覺,覺得房子是他的,而不是自己的。
「沒關系,不用不好意思,你的糊塗,我已漸漸習慣。」藺致軒面帶微笑,溫和的語調摻雜着揶揄的味道。
「我哪裏糊塗?」她嚴重不服氣。
「房子都還跟千年鬼屋似的恐怖,你當初卻為了省錢,光憑一顆憨膽就想住進去,忽略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這不叫糊塗?」他淡淡的顱着她,嘴角微揚。
「那只是我一時不察,并非糊塗。」她嚴正抗辯,不願承認自己糊塗。
「在我看來,那就是糊塗。
「好好好,我糊塗,你精明,藺先生是不折不扣的人才,我不想崇拜你都不行。」為了避免話題一直繞在她的難得糊塗上打轉,她幹脆摸摸鼻子,認栽。
「謝謝你的恭維。」他微笑。
「不客氣。」谷承夢咬牙,朝他露出虛僞的笑容,有點想踢他兩腳。
這男人,生得一副斯文俊秀的外表,言行舉止可不是普通的狂傲。
幸好她已漸漸習慣,既然是朋友來着,能包容就多包容一些。
「那麽,言歸正傳,針對我的改建及設計理念,你有什麽意見?」
「我這個外行人哪有什麽意見?不過如果行得通,我很希望有個不怕風吹雨淋,卻又能充分吸收陽光好味道的曬衣間。」
「沒問題。」他點頭,同時做注記,「還有呢?」
「如果再有個像游樂園裏的那種旋轉咖啡杯,讓我坐在咖啡杯裏喝咖啡,感覺一定棒呆了。」谷承夢雙手緊握,置於胸口,揚起嘴角,一臉陶醉。
「你喜歡玩旋轉咖啡杯?」藺致軒因為她率真的神情而流露出笑容。
原來她并不只是個守財奴,內心裏也有跟一般女孩子相同的夢幻浪漫的一面。
「嗯,坐在旋轉咖啡杯裏,可以把所有的煩惱都狠狠的甩到九霄雲外。」
「聽起來像是你有很多想甩到九霄雲外的煩惱。」他輕笑的說。
「只要是人,誰沒煩惱呢?你不也一樣有煩惱?為了母親的期望,你逼自己找對象再婚,三天兩頭赴相親會……天啊!你不累,我這外人看了都替你累。」
自從知道他下班後常得趕赴母親替他安排的相親會,她便覺得他好可憐,對於他想對亡妻從一而終卻苦不能維持的處境,更是寄予無限同情。
「讓你知道太多,果然不是一件好事。」藺致軒抿唇點頭,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他很少做後悔的事,接收到她同情悲憐的眼光,他突然好後悔平常在言語間對她透露太多自己的隐私。
偶爾他也懊惱自己大男人一個,竟然曾失控的在她面前滴下癡情淚,還被嬌小的她吃力的擁在小小的臂彎裏,安撫小孩似的在他的背上不停的拍了又拍,男人的尊嚴都掃地了。
幸好在這事件上她還挺識趣的,沒拿來當笑柄挖苦他,否則他可能從此與她「割地」絕交。
「不要這麽說嘛!我們已經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不是嗎?」谷承夢一手攬住他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