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鷺書院 “表兄”
在餘星回安排好了諸多事項之後, 她這位陛下離開莊園,就适時地偶感“風寒”,宣布不再見人了。
餘星回帶出去都是信得過的人,雖然面對這個情況有些疑惑, 但還是心照不宣地幫她遮掩了過去。
安排好一切事項, 他們在雲層穿行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落了地。
何晏晏還從來沒有騎着魔杖飛過這麽遠, 一路上實在是硌得慌, 然而這個苦惱實在太尴尬了, 她又不能直接說出來, 一路上都一聲不吭,等到落了地之後,整個人都要麻了。
不行,以後絕對不能這樣下去了, 她得想個辦法把魔杖按上一個坐墊, 這樣遠距離飛行實在太痛苦了。
想來是太傅之前有了交代,已經有人在山門處接應, 看到他們過來, 便連忙迎了上去。
“阿溯!”
何晏晏擡頭一看,發現前面來了一個人, 看到了餘星回, 他眼中一喜, 但又很快穩住表情, 規規矩矩行了禮, 方才眼睛發亮地問好:“星回,別來無恙?”
餘星回似乎認得來人,颔首回禮, 眼中也露出幾分溫和的笑意,似乎與來人極其熟絡。
“溯是在下……兒時的名字,”望着皇帝略有遲疑的神色,餘星回解釋,“都是一些陳年往事,您不必在意。”
原來太傅還在這裏求過學,也不知道作為學生太傅是不是也是這般端嚴模樣……
何晏晏沒有說什麽,只是彎唇笑了笑,看起來極其乖巧。
這位青年自稱雲冰,然而看到他頭頂上設定,何晏晏微微一愣。
【雲冰,太傅的堂弟兼學弟,罪臣親屬,現在是書院輔導員,個性熱情健談,沒心沒肺,深受學生喜歡。】
表弟?罪臣親屬?怎麽還姓雲?
說起來書中似乎的确一直沒提過太傅出身,只提到了是老丞相學生,何晏晏若有所思看着餘星回。
難道他身上還有什麽別的隐情?
江南富庶,百姓安居,白鷺書院四面環山,流水青松翠竹環繞,環境尤其不錯。
走入山門,裏頭綠竹青翠,綠水環繞,草木錯落有致,鵝卵石小路隐匿其間,遠處是層層疊疊山巒,這環境倒比宮殿還得她喜歡。
只是此刻學生應該都在上課,他們路上并沒有看見什麽人。
雲冰說起事情事情:“說起來你們那一屆人才輩出,那時候我就一直被老山長罵,什麽一屆不如一屆……尤其在罵我,說我丢盡了他的臉。”
“不過我也知道自己不是當官的料,現在山長病了,我想着要給穆兄分擔,就過來照顧後面學子的生活起居了。”
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何晏晏忍不住抿嘴想笑。
不管古今,這句話居然還真的一成不變。
餘星回似乎也回憶起什麽事情,笑容是罕見地放松:“山長一向如此,說得嚴重,但心一直是向着你們。”
雲冰撓着頭傻笑,然而笑着笑着,他就嘆了一口氣,看起來有些為難:“可惜自那件事以後最近身體就不太好……現在都是穆兄在管事了……當時我聽老山長罵煩,現在巴不得他能多罵我幾句。”
餘星回眼神也暗了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沉默了片刻,方才笑着開口:“只怕你到時又要煩了。”
“哪會!”雲冰立刻反駁,之後又笑了起來,“說來你這次要停多久,要不要去看看山長?山長醒的時候便一直念着你呢。”
頓了頓,又嘆了一口氣:“不過老山長已經好久沒醒了,也不知道你這次回來能不能讓山長醒一會……”
來這裏時候,何晏晏已經聽明塵說過這裏老山長身體不好退居幕後,應該是本來就有些修為,可是不知為何受了重傷,大多時候都在昏睡,現在書院裏都是大事小事都有代山長穆溢處理。
不過這位代山長也不是什麽貴族子弟,然而出身十分一般,又不想用老山長人脈給自己謀一個小官,加上他是被山長帶大的,現在也擔心不下,幹脆就留了下來,幫着山長理事。
老山長威望甚重,人脈也廣,以前就破格錄用平民子弟,還會用自己人脈送那些平民子弟出仕,白鷺書院算是在這個世界裏,平民想做官唯一正當的出路。
兩人說了許多,雲冰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一拍腦袋,望向她和月照。
“瞧我,一路都在和阿溯敘舊,這都失禮了,”他拱手致歉,笑意盈盈、一臉爽朗坦誠,“這兩位就是阿溯提到的遠方表親了吧,果然和阿溯一樣一表人才,人中龍鳳。”
看着他傻裏傻氣地豎起拇指恭維,何晏晏不禁看了看太傅。
他之前就給代山長傳了書信,說自己有兩位遠方表親要借讀。
但雖然說是遠方表親,在這個時間,又由他親自出面,這個身份幾乎是擺在明面上了。
她表面的“男扮女裝”或許起了一些迷惑作用,但是居然一點都沒往上頭想,這位“輔導員”還真的是個人才。
看着雲冰清澈和純真的眼睛,何晏晏笑了笑,壓着嗓子開口:“我叫何晏,還請老師以後多多指教。”
她此刻雖然身着女裝,聲音卻是男聲,這樣猛地一出聲,直接把雲冰吓了一大跳,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張大了嘴,差點合不攏:“這……這是?”
太傅大人就按照之前商量的,上來給出解釋:“……他幼時傷了嗓子,所以聲音聽着古怪,平時便不常說話。”
何晏晏就在一旁笑着點頭。
其實本來是想連聲音都“僞裝”的,但是怕心思缜密的太傅大人舉一反三,就特地留了這個缺口。
聽到這個理由,雲冰有些歉意看了她一眼,行禮問好,又看向月照:“那這位是?”
來到這個書院以後,月照用的還是妖妃的臉,只是有了一些微調。
過去何晏晏倒是渾然不覺,如今在這朦胧的晨霧之下,這才發現他如今這模樣,比起妖妃,更像是他原本的樣子。
餘星回剛剛想說話,月照已經一板一眼,面無表情接了上去:“朔炤。”
月照不樂意頂着男聲用女聲,根本不打算僞裝,好在妖妃原本就是修為高強,“易容”後連帶換了聲音,倒也沒什麽問題。
雲冰剛想點頭,但很快察覺到不對勁,一驚:“阿溯你不是說這兩位是兄妹嗎,怎麽一個姓何一個姓朔?”
餘星回淡定接了上去:“表妹母族鼎盛,兄妹兩人便一個随母姓,一個随父姓。”
這個時代随母姓也不是沒有,雲冰淡定接受了這個可能,又想了想,有些興致勃勃湊近他們:“既然你們是阿溯的表親,那算起來我應該也……”
話音未落,前面突然又傳來一個聲音:“讓你接個人,怎麽動作這麽慢,還在這裏閑聊上了?”
她順勢回過頭,就看見一個青年男子布衣儒巾,正從房前方拱門裏出來。
“你這小子是多久沒回來了啊!”他看起來和餘星回差不多年紀,看起來和太傅大人十分熟悉,但個性卻完全不一樣,不但說話中氣十足,行動更是毫無顧忌,熱情爽朗,具有一種奇特地感染力。
只見他一伸手就直接搭上太傅肩膀,直接壓下了他個頭,然後毫不客氣拍了拍太傅大人胸口,一套動作下來如行雲流水。
何晏晏甚至看到餘星回被拍得都悶咳了一聲。
餘星回:“……”
只見他一邊禮貌地笑着,一邊掀開了胳膊上的手。
何晏晏從來沒見過餘星回這麽僵硬的笑容,她不禁随之擡起頭,想看看這倒是何方神聖。
***
【穆溢,教導主任,認真負責的老師,但脾氣不太好,過去對餘星回就非常熱情】
系統的設定有時候會換成她熟悉的詞彙,于是出現的這個“教導主任”,她一看就明白了,并且立即了解這到底是一個什麽職務。
不過現在來看,這位應該是個不太好說話的老師。
這位“不太好說”的教導主任,和餘星回倒是十分熟絡,眼下就有些不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埋怨他:“多年不見了,你還是這樣一板一眼,”想了想,覺得不夠,又加重了口吻,“不對……你是更加更一板一眼了,真沒意思。”
一邊說着,他方才把目光轉了過來,比起雲冰沒心沒肺,他看起來倒有些心思,先是若有所思看了看她,再瞧了月照一眼。
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似乎明了了什麽,但是最後還是沒提什麽,只是笑了笑:“兩位既是星回的親友,想要借讀也是可行的,只是沒有學籍,不知兩位是否介意?”
月照不搭理,只是抱着手臂,若有所思看着周圍的情況。
在何晏晏暗自用力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轉過了臉,硬邦邦地開口:“不介意。”
雲冰笑了笑:“雖然書院曾經也收過女子,但是大張旗鼓總是不好,需要勞煩姑娘換上男裝。”
聞言,何晏晏有些失望。
她天天穿男裝,根本就沒脫下過這身男裝,本想着這會身份明面上身份是女子了,總能名正言順地換幾身女裝穿穿,結果沒穿多久女裝又得換回男裝……
難受,她扯了扯身上的淺色衣裙,撫了撫鬓上的簪子。
畢竟還是顧念自己身份,她沒有大肆打扮,只是讓明塵幫忙束的同款發髻,是那種半束的馬尾,倒是幹淨利落,上面的簪子也是簡單的款式。
但饒是如此,她還沒穿多久,就這樣要說再見了。
難過太難過了!改天她一定要穿回本!
送至中途,雲冰有事離開,最後便是這位“教導主任”一直把他們送到寝室。
何晏晏一路都盯着他頭頂設定瞧。
往日裏被月影影響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會有些不合常理的舉動。
但是這一路過來,他們都十分正常,完全不見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一直回到房間,穆溢不知道從哪裏變出兩張試卷:“既然到了,便先來個測驗吧。”
何晏晏本來還在一直思考他的情況,聽到這裏,頓時一個激靈。
等等?什麽?還要考試?來之前沒說啊!
她震驚地看向餘星回,一臉的不可置信,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子,試圖求證。
餘星回:“……”
他沉默片刻,默默把自己袖子扯了回來,好像沒看到她的視線。
穆溢自然也注意到了,出言安撫,把卷子在桌案前鋪開:“姑娘不必擔心,測試只是為了安排班級,好跟得上進度。”
為什麽還要做題!既然要做題為什麽走過場都不給她押題?
何晏晏痛苦、掙紮,瘋狂朝着餘星回求救。
沒說來設立還要考試啊,餘星回該不是故意的吧!
然而太傅大人置若未聞,穆溢笑容春風和煦,口中還在安慰她:“做到哪裏算哪裏,不必緊張,這麽多年來,書院能做完一個手都數的過來。”
何晏晏順口就問了一句:“都有誰啊?”
穆溢想了片刻,微微一笑:“巧了,有一位你們也認識。”
何晏晏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穆溢挺了挺胸膛,滿臉自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何晏晏不可置信:“您?穆先生??”
穆溢沉默了片刻,也不禁有些尴尬,但是面上還是把話說完了:“……是星回。”
原來是太傅,那就說得通了,何晏晏也與有榮焉,順手把一份書卷分給月照,一邊擡手寫下自己大名的三分之二,一邊擡了擡下巴,滿臉自豪接了上去:“那是,太……太厲害了星回哥哥。”
餘星回有些尴尬,還有些臉紅,他清咳一聲:“您……晏表妹過譽了。”
又叫表妹又是您的,這一句聽起來十分奇怪。
但是此刻穆溢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裏,倒是沒有注意。
倒是月照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間的微蹙一閃而過。
何晏晏的确真心實意。
畢竟她的太傅是扶大廈之将傾芝蘭玉樹光風霁月的朗朗君子,必須誇着哄着,畢竟以後她的活全指着他幹。
她心裏這一連串贊美還沒出來,一旁月照卻冷笑一聲,擡頭看向窗外,不冷不熱笑了一聲。
何晏晏有些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
月照卻一直看着外頭,不給她一個正臉。
傳的音也不給回複,何晏晏只能低頭開始自己做題。
承蒙太傅這幾個月的辛苦教導,試卷頭幾個題目她還是能看懂的,但是現代的摸底考怎麽說都還有選擇題,她還能懵幾道,結果現在居然全部都是論述,她怎麽辦,抄題目嗎?抄題目也給分嗎?
穆溢把她和月照錯開,然後就坐在上首,開始給他們監考。
何晏晏思考了片刻,突然望向餘星回:“您能暫且離開一下嗎?”她有些為難,“您看着我,我寫不出來。”
餘星回:“……”
穆溢了然:“有家長在卻是不太好,有些學子總會發揮失常。”他笑着開口,“也正好借着這個時間去見見山長,畢竟……你在那邊也不能離開太久。”
何晏晏眨了眨眼:“表兄不用擔心我。”
餘星回愣了片刻,然後有些不自在地如兄長一樣摸了摸她的腦袋,但是手只是虛虛扶着,輕的就像是羽毛。
“好好考試,我過會再來去看……”太傅大人難得地磕巴了一下,“看你們。”
何晏晏就朝着他仰頭笑了笑。
餘星回微微愣了片刻,之後有快速回神,清咳了一聲,轉身離開。
何晏晏靜下心開始考試。
這種時候當然不能躺平交白卷,但白鷺書院自然也不必輪得到她去藏鋒,只要寫出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于是她絞盡腦汁地費盡生平所學,居然也只寫了半張卷子不到。
看着時間還有,她忍不住瞧了瞧前側的月照。
白鷺書院教的是聖賢書,但是也有基礎術法的老師,何晏晏分不清這個穆溢到底是什麽水平,加上他詩社主人的身份,也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悄咪咪朝着斜前方看去。
她過去常被月照嘲笑不學無術,卻不知道他水平如何,現在有了機會,自當好好品鑒品鑒。
然而這一看,她人直接傻了,哇,月照……居然還真寫滿了?!
她正想在細看一番,頭頂卻有一道冰冷的視線傳來,何晏晏一個激靈,立刻收回視線,繼續答題。
後面她已經完全在胡編亂造,生拉硬扯了,終于寫滿了半張卷子,後面不行了,完全不行了,一滴也沒有了。
随着香爐裏的香燃盡,考試時間終于結束了。穆溢從後面過來收卷子。
先收她的,然後一邊看一邊搖頭。
好像她這成績就要完蛋。
這熟悉的畫面,何晏晏心髒漏了一拍。
不是吧,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地寫滿了!
後面又收起月照的,只見他剛剛拿起試卷,瞳孔猛然一縮,何晏晏都發覺到他呼吸停了片刻,然後顫抖着開口:“這……這是……”
看到穆溢這個反應,何晏晏瞬間大驚。
難道月照是驚才絕豔之徒,自己原來是誤會他了?
只聽得穆溢結巴了半天,臉紅脖子粗地胸膛起伏了片刻,最後猛然地一拍桌子,終于把話吐出來了:“你這寫的都是什麽玩意!”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誇獎,何晏晏湊過去一看。
第一道題是對于“上善若水”的論述,只見月照下筆如有神,寫下了曠世名言:“人一定要喝水,一輩子都要喝水,水是萬物之源,不喝水會死,可見水,善,大善。”
他這字還有筆鋒,如果不醜的話應該是挺好看的,只是寫的這個內容嘛……
穆溢往後翻了翻,發現月照全部寫滿了,但是寫的全部都是這種“曠世名言”,他握着卷子的手微微顫抖,好像要當場厥過去,何晏晏沒繃住,直接“噗嗤”一聲笑出來。
在巨大沖擊下的穆溢已經無暇聽到她這個笑聲了,他握着試卷的手抖了好久,方才拿起了她的。
何晏晏随之挺起胸膛,自信,雖然自己答得不怎樣,但是比起月照可是好太多了。
果然,這位才接受過沖擊的教導主任,看到這個雖然不好,但是也不算太離譜的卷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走回到前方,拿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平穩下了心情,方才回過頭。
“你們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聲音有些疲憊:“照理……我還要問問你們想去的班級,你們對卷子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月照毫無愧色地拱手:“沒有,聽憑先生吩咐。”
穆溢閉上眼睛,胸膛起起伏伏了很久,像是下了什麽艱難的決定,堪稱咬牙切齒:“明炤,癸班。”
這幾乎是顯而易見了,何晏晏甚至覺得,要不是因為太傅開的後門,穆溢可能直接想把他們趕出去。
但是下一刻,何晏晏又聽到了她自己的名字,卻完全出乎意料:“何晏,丙班。”
甲乙丙?
丙……那不是前三的班級嗎!
何晏晏大為不解,白鷺書院不是民間首屈一指的學府嗎,她都能進前三,怎麽可能,總不會這書院已經沒落至此了吧!
“何晏姑娘雖然空了不少,但其他答得都有巧思,有高瞻遠矚之意,憂國憂民之思,确實不錯,确實當等。”穆溢對面她的表情堪稱是春風和煦,和顏悅色。
“還有什麽問題嗎?”穆溢好脾氣地笑着問她。
何晏晏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誇獎,只能搖了搖頭,但想了片刻,她又把卷子放在穆溢面前。
寫了這麽多字,現在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穆溢有些疑惑。
“沒有老師的朱批我總是渾身難受,”何晏晏攤開了卷子,用鎮紙壓住,再把一筆墨雙手奉上,目光微微誠懇不已,“老師是否可以批閱修改,我也好與表兄仔細研讀。”
穆溢聞言看起來大為感動,立刻找了桌子坐下,開始給她改卷子。
何晏晏就借着這個機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乘着穆溢專心致志心無旁骛的時候,她掏出魔杖,化作了一個匕首大小,對着他頭頂的設定使勁試探性地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