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鷺書院2 他們說得都是我的詞!
這一次, 沒有金石撞擊之聲,魔杖直接穿過他的頭頂的字幕,眼看着就要朝着他頭頂砸過去。
何晏晏大驚失色,但是距離實在太近, 她收手已經來不及, 眼看就要磕到他腦袋上,下一刻, 魔杖下卻突然出現一只修長的手。
月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力, 直接空手接“白刃”, 握住她的魔杖, 阻擋了下落的勢頭。
然後這系列動作還是引起了穆溢的注意。
他停下筆,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看了月照一眼:“君子當遇事從容,處變不驚, 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月照直接在背後給他換了一支筆, 面不改色雙手奉上:“先生手裏那支筆頭裂了,學生便換了。”
穆溢低頭看了眼, 發現手上還真是開了一點, 他換了一支,臉色這才好了一些:“觀察入微, 倒是不錯。”
最後, 挨到穆溢把試卷批改完畢, 聽得師長的諄諄教誨, 終于把他送了房門, 何晏晏迫不及待地和月照分享剛剛情況:“穆溢好像和其他被控制的人不一樣,我斬斷不了他的連接。”
她沒說斬斷不斷的是什麽,但是月照也沒有問, 兩人對這個事情心照不宣。
“一連被你斬了好幾次,他自然有了更多的準備,不過穆溢并沒有什麽不妥,暫時不用多費心思。”
何晏晏一愣,立刻反駁:“可是我明明看見……”
說到這裏,她猛然意識到,立刻止住了聲音。
月照已經聽見了,他就朝着她看來:“看見什麽?”
“……看見他就覺得他不對勁。”
月照沒有多問。
因為顧念這她着“女扮男裝”,她和月照沒有住集體宿舍,而是把他們安置在一個單獨的小院裏,院子外頭有一方小小的水池,養了幾尾錦鯉。
此刻月照推門而出,可見水池清澈透亮,倒映出上頭青翠的綠植,然而裏頭的魚卻盡數都縮在一個角落,被頭頂的花枝遮擋。
月照擡起手,折落下頭頂的一簇花,水中的倒影消散,她這才看到了裏頭搶食的錦鯉。
何晏晏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他。
“你看,這水中望花,可望不可即,這花真的是在水裏嗎?”
何晏晏一愣,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他的意思是,“真實”被藏起來了?
那“真實”現在會在哪裏?
當她問出這個疑問的時候,月照想了想,然後告訴她:“還不知,我先去其他班看看,過幾天再來找你。”
何晏晏就“哦”了一聲。
只是此刻的她,還尚且不知道月照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
餘星回和她告別以後連夜離開,替她去應對衆人,第二日,她穿着統一的藍白窄袖校服,進入了課堂。
和雲冰才一踏進,她一擡頭,便看到那些學子頭頂上的設定連接成一個網絡,一個人接着一個,像是鎖鏈一樣把他們牢牢鎖住。
這個情況并不意外,何晏晏之前就猜到書院裏被滲透的有點厲害,但是真正看到還是覺得有一些觸目驚心。
但是這些連接都是藏在水裏的幻影,暫且還不能強行破開。
到了教室,雲冰他指了指靠窗一個位置:“你位置就在那裏吧,也好有個照應。”
雲冰看起來挺受學子歡迎,他才靠近,學子們紛紛沖着她打招呼,姿态輕松,倒沒有面對師長的那種拘謹。他就在上課前簡單介紹了她的身份,只說是來借讀的學生,初來乍到,請大家好好照顧。
何晏晏微笑着打了招呼,只是還顧及着自己現在“嗓子不好”的設定,能少說話就盡量少說。
其他學子倒也還算熱情,雲冰一走,有些人坐着沒動,似乎在觀察着他,但是另外有一些倒是過來和她說話。
不說話一個個看起來端持守禮,但是說話一個個倒是親切許多。何晏晏若有似無觀察了一下,發現他們正好分了教室左右兩邊,倒是有點泾渭分明的意思。
但是現在也不好表露什麽,就照着之前和餘星回商量的,給自己捏造了一個沒落貴族的身份,傳到她這一代,已經沒有爵位了,只是和當今太傅有些沾親帶故。
其中一個叫百裏嘉似乎是領頭的,聞言倒是有不少對她露出了贊賞表情:“餘太傅也是這所書院出來的書生,學識淵博,國之棟梁,想來何兄也定當是人中龍鳳。”
何晏晏只是笑了笑:“不敢不敢,表兄是表兄,我是我,哪裏敢相提并論。”
相互介紹過以後,衆人很快都不再說什麽,而是回到了各自座位。
最快混熟應該用什麽話題?何晏晏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案。
等到白天下課的時候,何晏晏就詢問之前上來打招呼的同桌:“我們中午應該去哪裏吃飯啊,不知道有什麽比較好吃?可以帶我一起嗎?”
她這一問,對方果然就熱情回答了。
“書院食堂還分了好些口味呢,何兄弟喜歡什麽口的?我帶你過去。”
書院食堂分了好幾個,但是也是所有班級都混在一起吃的,何晏晏想着只是觀察這些學子的好機會,就把設定打開了。
可是還沒進去,一陣金光突然襲來,她的眼睛突然一陣刺痛。
她擋了擋眼睛,眯着眼睛看去,只見食堂裏那些人的腦袋上的網絡,相互連接,此起彼伏,錯亂繁雜,因為太過複雜,還有很多線都粘合在一起,分不出到底連接哪裏。
何晏晏知道書院裏被滲透的可能有點厲害,但是想不到居然會到這種地步了。
她目瞪口呆看着身邊的同窗。
“何兄傻站着幹什麽呢?”身邊的學子對一切渾然未覺,金線幾乎出現在他頭頂閃耀出一個巨大的光圈,只是傻樂地在前面招呼她,“還不過來排隊?”
何晏晏被這金光閃得差點瞎了,只能暫且關了設定。
雖然古代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但對于這些都是舊禮,往往是那些禮節煩瑣的老貴族才講這些繁文缛節。
畢竟當時大年三十火鍋,她在桌上一頓輸出太傅也沒說什麽。
但是這種高等學府,都是貴族子弟,何晏晏一時也摸不清他們習慣怎麽樣,為了避免暴露,也只能埋頭開吃,不敢多說什麽。
“何兄弟,這菜味道如何?”
“還挺鮮……嗯?”
話音剛落,她忽然察覺不對,倏而擡起頭,就看到她的這幾位同窗笑盈盈看着他,鎮定自若開口:“也別光喝湯,嘗嘗這裏蔬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
難道書院裏不講這個?
正想到這裏,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蔑冷笑。
他們坐得位置是靠窗的,此刻窗戶開着,何晏晏便能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我就說了,就算是餘太傅的遠房表親,可到底家裏已經不行了,能指望他什麽?”
何晏晏定眼一看,發現說話還是自己的同窗。只是這些人先前做得遠了一些,并未靠近她。
指望什麽?
何晏晏大驚失色,她就才上了半天課,什麽都沒幹,已經被認出她是個廢物了?
到底是哪裏看出來的?
她不禁把神識外放了一些,仔細聽着那些對話。
“倒是不一定,說不定是百裏嘉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呢。”
何晏晏若有所思看着前面這位名叫百裏嘉的熱情同窗……難道這人身上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她瞬間坐直了一些,聽得更加仔細。
“還不是百裏嘉他們巧舌如簧,你看一開始何晏也沒接茬。”
何晏晏一臉納悶,不對啊,她接什麽話?她剛剛什麽也沒說啊?
“對,畢竟世家貴族出身,哪裏會和百裏嘉群人一樣呢?吃飯睡覺毫無教養!”
“我看我們還是找機會和他談一談……”
“對……畢竟事關餘太傅,被他們那些人巧言令色騙了就不好了。”
說話間,這些人已經走遠了,開始讨論課程的,何晏晏便收回了外放的神識,她終于明白了這群人在讨論什麽。
說得言之鑿鑿,看起來頭頭是道,然而繼續聽下去,讨論的居然就是“吃飯說不說話”這種事情,最後還上升到她要給餘星回蒙羞。
她之前就覺得這群人有點派系的意思,現在看起來,沒想到還真是。
何晏晏滿頭問號。
但是,他們這是在吵什麽離譜的架?!
***
等到何晏晏拖着疲憊的身軀、饑腸辘辘回到房間,發現月照正在房間裏喝茶,桌上還擺了一些茶點。
她如餓虎撲食一樣“咻”地一下就沖了過去,開始胡吃海塞。
書院遵循古人的作息,奉行的是過午不食,何晏晏早晨那一頓已經太早了起不來,就吃了中午那一頓,還是清湯寡水的蘑菇湯,到了下午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到了晚上,幾乎要餓昏過去。
看着一旁不吃飯還月照神定氣閑,她咽下口中的糕點,總算找回了點聲音,有力氣和他說起正事:“我們那裏有些奇怪,你們班有兩派人嗎?”
“兩派?”
他們設定看不出什麽問題,何晏晏一時也不少分門別類,只能斟酌着猜測:“不好說,就是有班級有拉幫結派的,明顯看出期間有一部分人和一部分不對付。”
“哦,是有。”
何晏晏一驚,連忙咽下剛剛出口的茶水:“有什麽不一樣?”
“一方吃辣,一方吃甜。”
何晏晏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麽玩意?
月照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再次重複:“他們今天在進行辣甜之争,各不相讓。”
何晏晏這下是聽清楚了,只是她感覺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聾。
“這還真的能吵?!”何晏晏不可思議瞪大眼睛,“那我兩個都愛吃,混在一起的甜辣口也喜歡,豈不是要被捅成篩子?!”
她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派系。
“倒是不僅僅如此。”月照搖了搖頭,“當下蔗糖貴重,一般是貴族子弟喜歡,與其說是嗜甜,不如說是……”
他停了停,又問:“你們那邊是什麽情況。”
何晏晏遲疑:“……吃飯說不說話?”
話音剛落,她忽然明白過來,表面上看起來是“說不說話”,但是實際是新舊兩派的争鬥。
仔細想來,确實另外一方都是貴族子弟。
不過這還不好下結論。
在此之後,月照後面成績飛速前進,他的班級很快就一路被調了上去。
或許是過去先生們見過這種“摸底考試”不好好考的學生,面對這個情況不算太意外。
何晏晏才恍惚想起他說的“去其他班看看”的含義,敢情他之前卷子是故意瞎寫的啊,就是為了一個一個班級看過來。
也就是在月照升班的過程裏,何晏晏也得以大致了解了其他班級的情況。
與他們之前經歷得一樣,每個班級幾乎都有一些看起來匪夷所思的架在吵,五花八門,沒有定性。
每隔幾天,就會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針鋒相對,雞飛蛋打。
以前月影操控的人都擰在一起,有一定的共性,設定雖然各有不同,但【恐懼并憎恨皇帝】牢牢占據了主位。
可是這次設定目前來看,沒有一樣的地方,他們都有點各自為政的意思,甚至除了穆溢,何晏晏沒看到任何一個人頭頂上有和“詩社”相關聯的東西的。
只有一群人每一天在窩裏鬥。
芝麻大點小事就上綱上線,吵架的理由常常讓人匪夷所思。
上課時候,她滿腦子都是月照和她說起,這群人在為“喝酒能不能用缸”又吵了一通。
何晏晏簡直無語了。
現在詩社沒有半點線索,反而天天聽着兩頭小學生吵架,吵得連她都忍不住懷疑起來。
如果他們高等學府都是這種人。
那他們大燕,該不會真的要完蛋吧。
但是一直這麽等着也不是一個事,何晏晏思考了片刻,保皇派都是貴族子弟,動辄禮教尊卑,她暫且還不知道怎麽打交道,但是帶領造反她已經輕車熟路,混入期間不算難事,說不定還能混入其間當頭目,不如先去平民那邊探一探路。
有了這個方向以後,她就豁然開朗了許多,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在心裏稍稍推演了流程,就回了教室。
月照這些日子表現太過亮眼,短短幾日就傳遍了書院,與之一同的,還有他不愛搭理的性子。
同窗們和月照攀談不上,就有意無意想和她打好關系,所以在何晏晏提出今日想要一起去食堂的時候,很快就得到了熱情的回應。
她就在吃飯的時候,看似無意提到每天埋頭苦讀,都還沒有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大家,正好趁春光明媚時可以來一場曲水流觞的詩會。
聞言,百裏嘉目光微動:“原來何兄擅長作詩?”
何晏晏腼腆一笑:“不敢當。”
她可以背(抄)詩,給他們的心帶來一點令人震撼。
“如此正好,”百裏嘉撫掌一笑,很快就對她發出了邀約,“明日我與二三好友約好,籌備開一個詩會,何兄若是有興致……”
詩會?!
終于等到了,何晏晏正想答應。
“哼,什麽詩會,粗俗不堪,毫無尊卑禮教。”話音未落,前方忽然傳來冷嘲熱諷,何晏晏回頭一看,發現就是在食堂裏嘲諷她吃飯還聊天的那位。
這位是當地高官的幼子,叫做孟雲奇,雖然有些高傲任性,但本性并不壞。
因為餘星回不管在朝在野,名聲實在太好,加上月照這些日子表現太過亮眼,連帶她都變得有些“熾手可熱”。
嘲諷完畢,這位同窗又轉向她,一臉凝重:“何兄千萬不要被他們花言巧語蒙蔽,‘法古無過,循禮無邪’,那種思想,惹上一點就……”
“呸,你們那種思想才是止步不前,迂腐不已,可知湯武不循古而興;殷夏不易禮而亡?應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
百裏嘉還望向她,試圖拉她下水:“何兄說是也不是。”
何晏晏:啊這?
她答不出來啊!題目都還沒聽懂啊。
而且她就算此刻想要了解平民一派,但是也不能公開直接和貴族一派公開交惡。
讓她想想應該怎麽把太極打回去……
等等,這句“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好像有點耳熟……
哦,對,現代學過,是商鞅變法。
變法圖強。
圖強……
何晏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碗水直接端平:“你們說得都對,我們攜起手來,奮發圖強,砥砺前行,共創輝煌!”
***
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奮發圖強,但是好在他們都閉嘴了,沒有再讓她發表見解。
第二天休沐,何晏晏還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聽到了門外傳來輕微的叩門聲。
這麽早,還休息,誰來煩她?
何晏晏不想起來,把被子卷過頭頂,裝作沒有聽見,又繼續睡了過去。
可是外面的敲門卻越發的急促起來。
月照那邊沒動靜,沒辦法,何晏晏還是被迫穿了衣服起來開門。
她這會沒睡醒,打開門的時候還在打着哈欠:“你這麽早過來有什麽事情嗎?”
門外站着的是百裏嘉,見到她開了門,立刻堆起了笑意:“自然是邀何兄前去登山。”
何晏晏哈欠打到一半愣住了。
登什麽?
“登山啊,”百裏嘉似乎有些急切,“何兄之前不是還說……”
還說什麽
哦,她想起來了,去詩會。
等等,詩會???
何晏晏看着外頭才蒙蒙亮的天,遠山都還氤氲薄霧,空氣裏也透着清晨的寒露,就連天上都還點着幾顆星子。
她不可思議轉回目光:“這個時間?詩會?!”
百裏嘉卻十分坦然,搖頭晃腦:“此時登高望遠,霞光萬千,曲水流觞,自成妙趣。”
“……”
停頓片刻,何晏晏直接就想關門:“謝謝,你們玩吧,我就不去了。”
她沒那麽努力,還是等睡醒再說吧。
看着她還真的就關門,百裏嘉一着急,直接就想擠着進去,這時候門外卻又傳來一個帶着輕嗤的聲音:“何兄既然不願意去,百裏兄為何強人所難?”
何晏晏關門手一松,擡頭一看,發現來的正是孟雲奇。
只見他擠開百裏嘉站在她對面,然後微笑開口:“先前明兄還說起要與我等前去踏青,今日天色正好,我們在準備了茶水,何兄不如一起去?”
這個稱呼讓何晏晏稍稍愣了片刻:“……我哥?”
她懷疑地看着眼前的人,月照怎麽都不像是會答應的。
“是,朔兄說下次一定。”
哦,原來是下次一定。
何晏晏繃着臉,沒讓自己笑出來。
孟雲起渾然不覺,笑得一臉春風得意:“何兄今日不如先來?大家定會更加開心,馬匹已經備好,我們快動身吧。”
何晏晏沒答應,孟雲起已經伸出手來邀請她。
百裏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也對她發出邀請。
此刻百裏嘉和孟雲起一左一右,各自對她伸手。
何晏晏之前不敢立場鮮明加入兩派就是怕遇見這個場面,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忘記了月照這個不可控因素,現在面對這個情況她頓時頭大如鬥。
“這……”
“我……”
這種時候答應誰都不行,要不就說自己困了,都不去?
孟雲起搶先回話:“我們還準備了小宴,春日煮茶,最是風雅,便快些動身吧。”
看着孟雲起近乎是搶人舉動,百裏嘉頓時怒了:“你們不是最講究禮教,怎麽不知道先來後到!何兄明明先答應我了。”
“君子也要因時制宜,和你們這群人講什麽先來後到,你們不是講什麽開拓進取,那我現在不就是進取了。”
看着這兩人又要吵起來了。
還是因為自己,何晏晏頭皮一麻。
此情此景,一種詭異沖動,想要吼出那一句——你們不要再吵啦!
眼看着兩人争吵聲越來越大。
何晏晏頭大如鬥,最還是沒能忍住。
“好了!”
這一聲提高的聲音,終于把這兩人争吵壓了下去。
他們此刻也像是回過神一樣,有些愣愣的看着她。
何晏晏深吸一口氣:“現在太早了,我起不來,睡覺都不去,如果非要去,就中午一起,就這樣,再見。”
話音剛落,她也不管外頭這兩人是什麽反應,“咔噠”一聲,直接鎖了門,就扭頭就走。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和任何一人出去,他們之間就沒有輸贏,這會外面争吵還真的沉寂下去了。
等到中午再次醒來,百裏嘉和孟雲奇都在外面等着了。
只是這兩人沒有一個敢敲門。
于是在此之後,她經歷了人生中最沉默的一次出游。
随着時間過去越久,那種沉默就更加地震耳欲聾。
說是登山,但書院本來就建在山間,不過是尋一個開闊一些的位置,并不算太遠。
等到達到目的地,也才過了不到一個小時。
有人已經早前布置好了場地,只是因為出了這變故,哪怕是過往再能誇誇而談的人,到了現在的情況,一個個都變成了社恐,坐在那裏無情地埋頭煮茶烤果,愣是說不出話來。
這原本應是飲酒賦詩的曲水流觞的雅集詩會,硬生生變成了社恐聚餐。
何晏晏就在這片沉默裏吃了幾個烤橘。
可是很快,這兩波人又為過些日子端午節,是要吃甜粽子還是鹹粽子吵起來了,甚至引經據典,吵得她都要聽不懂了。
何晏晏快瘋了。
不行!她都要吃!甜的鹹的辣的都好吃!
不是,這玩意吵個頭啊!有什麽值得吵架的?
眼看着自己都要被拖入戰局。
何晏晏實在忍不住了。
“吵個頭吵吵吵,國難當頭,你們有工夫為這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不如想想怎麽給百姓分粽子!怎麽讓他們想吃肉粽就吃肉粽,想吃甜粽就吃甜粽!”
少反省自己,多指責他人。
這一通拔高立意的指責下去,他們還真啞火了,其中甚至還有一些人垂下了腦袋,看起來還真的在反省。
何晏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在這衆人目光裏站了起來。
她沉思幾秒,醞釀好語氣和表情,方才情真意切地開口:“哎,今日我等外出游玩,在下卻實在食不下咽。”
百裏嘉看了看她面前七零八碎的橘子皮和鹌鹑,沉默了下,給面子的什麽都沒有說。
“書院裏都是有才之士,然而如今國難當頭,奸邪亂國,報國無門,在下每每想起,深夜難眠。”
百裏嘉又想起今日叩門的情況,下意識地看了看一眼孟雲奇,卻見對方也正好扭頭看來,兩兩對望片刻,又很快一起“哼”了一聲,立刻移開了腦袋。
何晏晏沒有發現底下一瞬間的暗流湧動,她還在琢磨着接下來的臺詞。
她要說得慷慨激揚,也要說得模棱兩可,這樣無論是哪一派都會覺得這是和自己說的。
畢竟那種聽着是“造反”的話,只要換個方式表述,就是”哀民生之多艱”。
“何兄所言倒是,”百裏嘉湊了過來,小聲開口,“只是我等人微言輕,報國無門,罷了,今日是出來游玩,不說……”
何晏晏卻揮了揮手,一臉嚴肅推開他:“那些人居住廟堂之高,卻不知民生多艱,可知‘朱門酒肉臭……”
話音未落,卻見百裏嘉那邊有人一愣,繼而驚訝看着他,結結巴巴大喜過望地猛然接了過去:“路、路有凍死骨?”
何晏晏:?
那人面露激動,活像是冷圈多年一下子找到了同好的那種難以言表激動:“想不到何兄貴族出身,家中有人身處高位,卻又如此深谙百姓疾苦,直面當今弊端……”
臺詞一下子被搶,她稍稍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回過神。
小場面,不慌,她還有。
她臉色不改,只是深沉“嗯”了一聲,然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命由我……”
“不由天!”
很快,這半句又被另外一人接了上去。
“何兄原來是同道中人啊!”
何晏晏:?
和想象中有點不太一樣。
何晏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随着他端着酒杯站了起來,伴随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這樣一句口號以後。
接下來,一個接一個,猶如雨後春筍一樣全部帶着臺詞冒了出來,聲如海浪,抑揚頓挫,把酒高歌,比她喊得還鼓動人心。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命由我不由天!”
“燕雀安知鴻鹄之志?”
“人生居天地之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何晏晏:???
腦子被這一連串的話炸開花,何晏晏茫然不知所措。
不是?那什麽?
這說得怎麽都是我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