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陛下何故造反2 那還不如讓小皇帝帶頭……
聽着外頭的聲音, 何晏晏下意識地就站起來,直接把殷松蘿護在後面。
這裏是小妖們的大通鋪,住宿條件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差勁, 就連房門都只有半扇, 外面起風的時候就呼呼往裏刮。
這扇房門沒有半點阻擋的作用,方恒毫不費力地就走了進來。
望着眼前方恒, 她目光微微閃動。
從這個人的身上, 她感覺到了有別于其他人絕然不同的氣息。
如果非要說的話……他看起來要比其他人更加“濃重”一些, 她幾乎感知到他全身上下包裹着一團看不見摸不着的霧氣, 絲絲縷縷的侵入,仿佛每時每刻都在影響着他的行動。
方恒冷笑一聲,把紙幣再往前一推,似乎給她下了最後的通牒:“這次我親自看着你寫, 如果再敢花言巧語, 就直接做了他們的盤中餐!”
何晏晏嘆了一口氣。
“好吧,”她拿過面前的紙筆, 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擡手就要寫字。
方恒就靜靜看着她,見她提着筆, 還真的開始寫, 就是寫得歪七扭八, 缺筆少劃, 比小孩子還不如。
他皺了皺眉,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哪家草包,有如此條件也不知道好好學習,可曾知道, 有些人想要……
想到這裏,耳邊就想起那個人的聲音:“使尊大人能管理這麽一大群小妖,很厲害,為什麽不想去做出一點成績呢?”
“成績?什麽……”方恒下意識地回複,然而他說到一半,她聲音一頓,瞬間驚醒過來,“閉嘴!快寫!”
之前不管是那個兔妖還是手下的人,和這人對了一些話回來就茫然無措,活像是被洗了腦子。起初他還不信,這小公子明明看起來不是什麽能言會道的人,到底說了什麽能有如此效果。
但是不得不的說,這個人身上……似乎帶着一點魔力。
讓他能夠不由自主的跟随這個聲音思考,直至落入到設定好的語境裏。
何晏晏沒有勉強,徐徐圖之。
又在紙上寫了幾筆,再狀似無意開口。
“使尊大人能走到如今,想來費了極大的努力,唉,都怪這世道不公,把人逼至如此!”
他出生不好,功名無望,能有如今确實不宜。只是這番話他早就有所準備,并不置可否,但也沒有阻止,他倒是想看看,這位到底還能說出什麽來。
說話的時候,何晏晏已經寫了不少字。
見着方恒沒有阻止,方才繼續開口:“我只是替使尊不值,使尊既有如此之能,何必困于一隅,為何不搏一搏,替自己謀一個前程呢?”何晏晏開始圖窮見匕,“我有一計,想要獻給使尊大人。“
“前程?”方恒一遍漫不經心回複她,一遍抖開了這份信。
不得不說,這小公子明明看起來滿身貴氣,但是這一手字實在不堪入目,他看了好一會,才勉強認出上頭的字。
——表哥我被抓了,快來救我,不要帶人,一個人過來!
看起來十分平實,倒也沒什麽問題。
方恒滿意了,拿過旁邊的信封就要塞進去。
然而看到信封上的名字,他猛然一頓,手都停下了,不可思議看着她:“……你這是在逗我?”
上面的名字不是別人,正是一手推行人祭禁令的餘星回,餘太傅。
餘星回是朝中難得清流,原本就是大權在握,最近又尤其得陛下寵幸,堪稱是權勢滔天,他去策反餘星回?
那還不如幹脆抓了小皇帝,讓小皇帝帶頭造反。
然而此刻的小皇帝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在心裏給餘星回道了一個歉。
對不起了太傅。
借您的清譽一用。
如此以後,她就擡起頭,聲音坦然:“是真的,所以我之前才一直說,一直拖到您過來,就是有大事和你商量。”
方恒:“……”
他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聲音笑得有些陰森,也不知道是誇是罵:“小公子膽量不小啊。”
沒有叫人過來,就有轉機。
何晏晏看着他,張口就來:“從我看到您的第一眼,就知道您不是不凡之人,與其他人都不一樣。”
方恒知道自己不該聽也不該問的。
但是聽到這句,來自仿佛是來自血脈裏,來自靈魂深處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問:“……什麽不一樣?”
“您雖然居于一隅,但是身有大能,心中更有雄才大略,如今種種,全賴暴君無道,您做錯了什麽,都是當今世道逼您如此!”
方恒一愣。他知道自己不該聽得,這個人說得簡直胡扯至極。但是莫名地……看到那雙眼睛,他就像是被蠱惑了一樣,被帶動心虛,幾乎讓他開始順着這番話思考,但是很快,他就又回過神,冷笑一聲。
“我可沒有這麽自不量力去送死。”
何晏晏沒有理會這句話,只是一副真的在為他考慮的樣子:“但是憑什麽遭受這一切都是您呢?畢竟……“她頓了頓,“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這一句宛若一聲驚雷劈下。
那一瞬間,方恒腦子裏似乎閃過很多的片段。
來自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碎片,被人踩在腳下,被人唾棄,被人辱罵……
是啊,他不禁想問——憑什麽呢?
看着他目光開始渙散,何晏晏再接再厲,鄭重開口:“深知民間疾苦,您有如此之能,難道不想廓清天下,解民倒懸?如今,您只是欠缺一個旗號,欠缺一個百姓可以為之響應的旗號,即便是假的,說得人多了,也總有人相信的。”
“而只要我在這裏——”何晏晏頓了頓,自信挺起胸膛,“你們就有了正統,有了旗號!可為天下唱!”
…
方恒沒答應也沒否認,就直接走了,還帶走了她的信。
說完這一切,何晏晏覺得自己後背一片濡濕。等到确認他離開了,他方才大松了一口氣。正想從桌上倒點水喝,但是這房間裏唯有一個茶壺,裏頭的茶水早就已經空了。
好吧,連口水都沒有,她正想放棄的時候,旁邊忽然生出來一個葉子卷成的杯子。
是之前那個兔妖,它手裏拿了一個不知道比它大多少倍的葉子,小心翼翼卷成一個杯子,上頭盛着一盆清澈的水。
“給……給你。”
兔妖似乎是剛剛化形,聲音還有些幹澀,說話的語序和音調都有些晦澀。
何晏晏瞧了片刻,最後便接了過去,道了一聲謝,便将這水喝了下去,見着沒問題了,才把剩下給殷松蘿。
兔妖臉上就露出笑意,可是它似乎不會調動臉上的肌肉,只是很勉力拉扯開兩邊的嘴角,這就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有那麽一絲古怪。笑完了,兔妖方才怯怯開口:“對人笑,禮貌,友好,長老說,我對你笑,友好,我好。”
這句話有點長了它說得加斷斷續續,但是何晏晏還是明白它的意思。之前她看到那堆打工妖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與其說是妖怪要吃人,不如說是好像那位“使君”在驅使他們。
如今看着兔妖過來,何晏晏心中這個猜測就更加确定:“你們為什麽要幫着方恒做事?這些抓回來的孩子又去了哪裏?”
兔妖頓時紅了一雙眼睛——雖然它眼睛本來就是紅的,可是何晏晏此刻就是感覺到,兔妖眼中泛起淚光,幾欲落下淚來,剛剛想說話,外面卻忽然傳來聲音。
是有人過來了。
兔妖毛發一炸,頓時止住了聲音,直接就跳窗跑了。
幾乎在它離開後,外面的人就進來了,也是村民打扮,他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嘴角:“您說哪裏話,您是‘客人’,是我們考慮不周了。”說着話,他就側身往旁邊讓了讓,“使者大人讓我過來請您,請随我過來。”
從這個房間裏出來以後,外面已經接近黃昏,金色的夕陽一點點的下落,在天地今天暈染開。
已經這麽晚了,估計宮裏他們都已經知道消息了,估計很快就會找過來了。
這一衆烏合之衆何晏晏倒也不擔心,等到大軍壓境,直接就能一鍋端了。
比起來,她倒是更在意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
兔妖口中的控制、羅網,還有她看到的第一次亂碼,以及……方恒到底是在聽誰的話做事?
莫名地,何晏晏腦海裏就浮現出一個影子。
在桃源村見到的白衣祭司。
她心中頓時一凜,那個人直接認出了她的身份,如果方恒真的和他有關,那她一定要趕在大軍來之前把這個事情解決掉。
殷松蘿很快察覺到她的變化,小心拉了拉她的手。
何晏晏回過神,連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礙。
那人就“請”她們,帶到了一個房間裏,雖然四下收拾得還算幹淨,但是四周極其昏暗,只有頭頂開了一閃小窗,比起房間,這裏倒是更像是一個牢房。
“窮鄉僻壤,招待不周,小公子莫要見怪,”他站在門口,冰涼涼朝中她笑,“進去休息吧。”
随着他們進去,房門被快速關上,緊接着外頭“咔噠”就落了鎖。
***
在那扇沉重的房門被合上以後,這裏所有的光源就只剩下頭頂上那個小小的窗戶。繃了這麽久的神經,小朋友再也忍不住了,她開始紅了眼睛,聲音也聽起來委屈巴巴:“有點、有點餓了……”
今天一天她們就早上吃了一頓,中午晚上一點沒吃,也就喝了點水,不餓才怪,也不知道方恒會不會給她們送點吃的。
不對,想到這裏,何晏晏頭皮一麻,不會為了試探她,還要真殺一個人逼她吃吧,也不知道兔妖那邊能不能管得住。
正想到這,她忽然看到窗戶外飛來了一只鷹。
此刻正懸停在外,嘴裏還叼着什麽東西,一雙銳利的眼睛,像是有意識一樣盯着她們。
何晏晏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情況,這世界可是有妖怪的,難道這個也是?
她也就緊張跟它對視。
老鷹像是察覺到她的情緒,忽然靠近了,對着他們張開了口,一個俯沖過來。
窗戶上有栅欄,老鷹明明沖不過來,但是餓昏頭的殷松蘿小朋友還是哇了一聲,下意識就往她懷裏躲:“嗚嗚嗚茵茵不會要當外賣了吧!”
然而——
一切都沒發生,只有一個果子從頭落下,咕嚕嚕在地上滾了一圈,然後就在牆角處停了下來。
這是?
“果子……”外面傳來兔妖壓低的嗓音,“會餓,吃,快點,接好。”
下面又乒乒乓乓,她看見老鷹起起飛飛數次,挨個往裏頭丢果子。
何晏晏明白,原來是這是給她們送外賣的啊。
殷松蘿很快反應過來,直接就用套圈圈住,然後指控者平穩落地,不過片刻,房間裏已經堆上了數十個野果。
也不知道兔妖到底找了多久才能找到這些。
“你們吃,不夠,摘,再一次。”兔妖聲音弱弱,“我們回去。”
“夠了夠了,”何晏晏連忙道謝,“謝謝你們,快走吧,小心被發現了。”
“我們沒有,吃小孩,”外面的兔妖悶悶傳來聲音,“他們,安全。”
那抓的孩子都去了哪裏?
她想要詢問,但是外面卻沒有了聲音,應該是已經離開了。
何晏晏一回頭,就看見殷松蘿抓起果子,用裙子擦了擦,張口就吃。
她還來得及阻止,小朋友已經一口咬了下去,緊接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看着她這模樣,何晏晏頭皮一麻,她不覺得兔妖會下毒,但是說不定有些動物妖能吃人不能吃呢?
如果殷松蘿和自己出去出了事……想到那個畫面,她更加緊張,幾乎先要晃着她的肩頭讓她快點把吃進去吐出來。
然而——
“咕咚”一下,她已經徹底咽了下去,然後巴巴看這樣:“好酸。”
何晏晏:“……”
她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也同樣撿了一個吃,然後就笑了笑:“确實酸。”
殷松蘿就對着她笑了笑,然後擰着眉頭,把果子吃完了。
“茵茵不挑食的,”小朋友費力吞咽酸澀的果實,“我們要好好吃飯才能逃出去。”
面對如此懂事的小朋友,何晏晏心情有些複雜。
這麽乖巧的小朋友,要不是她來了,就要慘遭暴君毒手。
那個變态!
估計是見着她面目扭曲,殷松蘿估計以為她也是被酸倒了,挑挑揀揀了半天,從中找到一個果實遞給她:“這個應該好一點,陛下試試。”
何晏晏倒是無所謂,大人少吃幾頓沒關系,再說她此刻心裏記挂着事情,還真沒什麽胃口,稍稍填一填就夠了,也就被把這個果實重新讓了回去。
這個房間裏沒有床鋪,她只得褪下了外袍,讓殷松蘿在上頭躺着睡覺。
她不敢睡着,收拾了吃剩的果核以後,就是閉着眼假寐。
直到次日,她聽到門外傳來“咔噠”一聲,本來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何晏晏趕緊搖晃了還睡着的殷松蘿。
她一開始還有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嘟囔了幾聲才從她懷裏起來。
在門外的人進來的時候,她已經穿戴整齊,煞有其事地端坐在那裏。
方恒目光在周圍巡視了一圈,最後重新重新落在她身上,揚唇一笑:“你說得我考慮了一下,昨天我考慮了一下,倒是有幾分道理。”說着話,他一擡手,“來人,把法衣給尊者和聖女送進來?”
殷松蘿此刻也徹底緩過神來了,神情疑惑地朝着她看去。
很快,身後就兩人手捧托盤上來。
上面放着兩件衣服,一大一小,一看就誇張呼哨到離譜。
看着她們,方恒微微一笑:“小公子既有如此氣量,今日便随某一起,共同見過諸人,共商大事。“
…
看得出,她之前說得事情方恒确實心動了。
但是此等謀逆他當然不敢自己親自幹,就讓她沖鋒在前,若是失敗了,只要把罪名推到她頭上,那他就是大功一件。
方恒已經把人……還有妖都叫齊了,放眼望去,面前有幾百號的“生物”。
她瞳孔驟然鎖緊。
之前零零散散并不明顯,但是此刻,何晏晏忽然卻忽然看到了他們頭頂上一個……網。
沒錯,就是網。
這些“生物”的頭頂上,有一片縱橫交錯的網絡,呈現出金色,就像是棋盤上橫豎交錯的線,每個人落在上面。就像是棋子。他們牽連在一起,相互交織,組成一個巨大的網絡。
甚至何晏晏感覺到這些個“網絡”是活着的。
像是一個巨大地、不可名狀的東西,蟄伏在他們頭頂,用下棋的方式,操控着他們思想、語言、行動,從而将這一切導向一個祂想要的未來。
她幾乎“看見”虛空裏,那不可名狀的東西冷冷地朝着她瞥了一眼,瞬間,何晏晏寒毛直豎,意識都恍惚起來。
直到胸口猛然一燙,是魔杖迸發一股灼熱拉回了她的思緒。
何晏晏晃了晃神,再看過去的時候,那些網狀的連接已經消失。
可是她還是分明感覺到那個不可名狀的東西此刻就蟄伏在他們頭頂,影響着他們的行動。
所有人都垂着腦袋不發一言,直到她目光向一處看去。
是那只兔妖,正怯怯看着她,直到對上她的目光,它那兔耳朵微微一抖,又很快垂下了腦袋。
***
“陛下還是沒有回來?”餘星回微微皺着眉,聲音聽起來還算冷靜,“附近山林都找到過了?”
暗衛卻只是搖頭:“都找過了,但是除了那座茶樓的小二見過陛下以外,剩下的半點消息都沒有。”
陛下昨日和小郡主出去,餘星回确實在皇帝的寝殿附近布下了暗線,所以早在第一時間,就有人告訴了他。
餘星回一開始有些無奈,他知曉小皇帝“重生”以後貪玩的要命,幾乎把能甩的事情都甩給他了,但是偷偷“溜”出宮這種事情還是讓他無話可說。
他雖然是陛下的太傅,是名義上的老師,但到底不是真家長。
可是餘星回偏偏有種自己還真的給小皇帝當了家長的錯覺,這種事情都要他來管。
思忖片刻,他只能讓人遠遠跟着小皇帝就行,也免了打草驚蛇。
小皇帝去的畢竟是鬧市,他本以為有那麽些人跟着,應該出不來什麽大問題。
可是,确實就問題了。
陛下和小郡主不見了,而且是在眼皮底下不見的。
周圍已經找了一圈,附近的山林也都沒有放過,但是就是忽然不見了,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就是酒樓的上菜的小二。
今日是朝會,陛下不露面會惹人懷疑,餘星回只得親自前去穩住場面,直到現在朝會結束,他方才抽出空來,直接去了那家茶樓。
周圍人全部被清退,他靜靜坐在上頭,詢問底下跪下的一幹人等:“最後一次見到那兩位,是什麽時候。”
餘星回眉眼柔和,但只局限于他在笑得的時候,此刻他臉上沒有半分表情,聲音不見厲色,卻給人帶來十足壓迫。
他少年就得陛下托孤,雖拜丞相為師,但是小小年紀怎能服衆,他一路走來,都并非是那麽順風順水。
無形的威壓與手段,早就方方面面地滲透,在一言一行中展露無遺。
小二顫抖看着眼前的人,他知道那兩位應當是富貴人家,但是并不知道到達了那種地步,直到今日看到這一大片人過來的時候,他方才越覺得害怕。
尤其是這位一看就不凡的公子,也恭恭敬敬稱呼那兩人,想來那兩位定然非富即貴。
他知道此刻不能再忙下去,結結巴巴開口:“……被、被山神帶走了。”
餘星回微微蹙眉,心中驀然想到一個可能,握着杯沿的手便收緊了幾分。
“自陛下下令将人祭取消後,山神便非常并不樂意,不願意遵循,小人家中一雙兒女要先給山神,但是小人只有這一雙兒女啊,一時鬼迷心竅,就把這些告知使者……使者……”他起先還不敢說下去,直到被那凜冽一瞥,方才硬着頭皮把話說話下去,“告知使者……那位公、公子曾對山神出言不遜,使者就把公子和那位小姑娘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