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今天還未結束, 學堂裏新來了一位武道先生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山寨。
房間內。
秦元禹笑着看向秦元鳳,說道:“二姐, 感覺怎麽樣?”
秦元鳳斟酌片刻,“你說哪一方面?”
“天賦的話……”
秦元鳳努力思索着詞語,最後,還是只擠出一句,“尚可,但不能重用。”
秦元禹笑了笑,沒在意, 只開口道:“尚可就已經很好了。”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尚可。”
秦元鳳點點頭,開口問道:“那他們的治學天賦呢?”
秦元禹一時語塞, “……也勉強算是尚可吧。”
秦元鳳彎了彎眼睛,“不過……”
她擡頭看去,便見秦元禹低頭沉思,沉聲道:“或許,我們可以辦個職業技術學校?”
“啊?”
秦元鳳沒太聽懂,剛想追問, 便見對方笑着解釋道:“我想過了,若是一味讓他們學武道, 或者是治儒學,其實都不算好事,一刀切的話, 我們的确是省事了, 但說不定裏面就有別樣的人才在等着我們挖掘呢。”
“而且,這些貧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儒學和武道天賦都很一般的人大有人在,這樣的人又該怎麽辦呢?”
“他們固然可以去學一門手藝, 可掌握手藝的人就一定會教嗎?他們教的一定好嗎?跟着那些人學又需要多長時間呢?”
“我們……可不可以把這些都彙集起來,辦一個學院?”
秦元禹越說越覺得此事可行,眼睛越說越亮,映在秦元鳳的眼睛裏,像是在閃着光。
就像是她最先感受到的光,璀璨奪目。
她就這樣默默看着,聽着,等待着,最後笑着說道:“我覺得可行。”
“要是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
光已經在那裏,她需要做的就是緊緊跟着光的腳步。
秦元禹回過神來,見對方如此鄭重和信任,又覺得有些羞赧,“只是随口說說,後續的落實還需要調整很多東西呢。”
秦元鳳卻沒有在意,“嗯,所以我會幫你的。”
秦元禹更尴尬了,還沒等他想好說什麽,另一道聲音便從外面傳來,“秦先生。”
聲音算不上小,而且聽着還有一段距離,似乎是特地在遠處出聲的。
秦元禹頓時站起身,打開門,便見不遠處吳秋正帶着吳族長朝他的房間走來。
“吳秋,吳族長。”
秦元禹微愣,又想到了什麽,開口道:“是來見那位新來的先生嗎?”
吳秋和吳族長兩人在門口站定,吳秋下意識朝屋內瞥去,卻被吳族長猛地用手肘捅了一下,見狀,秦元禹笑着說道:“先進來吧。”
吳族長連忙應聲,扯着還沒反應過來的吳秋便走了進來,随後便小心地關上了門,心中也在暗自思量,那日商談過後還不到三日,這位秦先生的幫手便來了……
也不知道他們會提出什麽條件。
吳族長心中暗自嘆息,不管是什麽條件,總比年複一年的當反賊好啊。
這樣想着t,他轉過身,看向正站在秦元禹身邊的秦元鳳,心中暗自驚疑,乖乖……
他已經從那些上學的孩童口中得知這位新來的武道先生模樣不錯,看着便像是大人物,但那些孩童才讀了幾天書,又一直待在大山裏,看誰不像大人物?
所以起初吳族長并沒有在意,但當他親眼見到秦元鳳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什麽叫真正的貴氣逼人,氣度不凡,那身上的衣物配飾,更是不知道價值幾何?
怕是比他們整個寨子加起來都要值錢吧。
想到這,原本還算是下定決心的吳族長頓時又有些忐忑起來,這樣的貴人,這樣一位看起來比武極宗那樣的人物還要貴氣的人物,居然來他們寨子當免費的先生……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當初只是答應了武極宗的幫助,他們寨子的年輕人便世世代代都死在了外面,若不是他們大都沒什麽天賦,武極宗也看不太上他們,恐怕他們寨子肯定早就滅亡了。
那這樣的貴人,又會對他們寨子提出什麽樣的要求呢?他們寨子這樣窮苦,真的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嗎?如果滿足不了呢?
結果會是什麽?
吳族長思緒萬千,臉色越發蒼白,身體都跟着微顫,秦元禹還有些不知所以,而秦元鳳只是低頭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頓了頓,順勢起身,便站在了秦元禹身後。
她來得匆忙,一直趕路,竟忘了換身衣物,那些孩童年歲尚小沒有認出來,但這位可是一眼便認出來了。
倒是有些見識。
這樣想着,她又瞥了眼她身前的秦元禹,見他一身洗得發白的衣物,臉上的皮膚也因為這段時日的生活而變得粗糙了幾分,卻依舊是樂在其中,完全不顯得突兀,或者說,不管身上是绫羅綢緞,還是粗布麻衣,他都是他。
秦元鳳沒再去想,也收起了心中的感慨,對着忐忑不安的吳族長點了點頭,擡眼看向目前還有些搞不懂狀況的吳秋,輕聲說道:“我們先出去吧。”
說完,她便看向秦元禹,一副等待對方命令的表情。
秦元禹動作微頓,點點頭,“嗯,你們都先出去吧。”
等吳秋和秦元鳳兩人離去,吳族長才後知後覺地收起臉上的驚訝,試探地問道:“那位是?”
“是我二姐。”
秦元禹略微有些尴尬地笑笑,解釋道:“見我久久未歸,這才來此地尋我。”
吳族長讷讷應聲,随後咬咬牙,直接道:“秦先生,小老兒今日拜訪您只有一件事想問。”
他擡起頭,“那日的事情……”
吳族長剛說幾個字,便覺不妥,話語一頓,“……哎,罷了。”
“我只想替寨子裏的孩子們問一句,他們,他們還有希望嗎?”
其實秦元禹大概猜到了吳族長想問的問題,那日兩方都說得含糊,誰都沒談具體的問題,只是彼此心裏都有猜測,這其實沒什麽錯,畢竟此事事關他們整個寨子的安危,總要多考量幾天。
但如今二姐突然來尋他,這些族老們一時着急,擔心他不想插手跑來問一個準話也很正常。
可盡管心裏有了預期,聽到這樣的話,秦元禹心中還是不免有所觸動,他并沒有說太多的大話,也沒有試圖給吳族長畫餅,他只是和對方對視着,一字一頓道:“會有的。”
“孩子們怎麽會沒有希望呢?”
吳族長聲音微顫,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來,“好,好,有希望就好。”
“這我就放心了。”
他用袖口偷偷抹了抹淚,随即正色道:“秦先生,若是需要我們做什麽,盡管吩咐。”
說着,他就要站起身來,對秦元禹行跪拜大禮,語氣也帶着哽咽,每一個字都被他用力喊道:“萬死不辭。”
秦元禹連忙攔住,剛想說些什麽,便見吳族長一臉認真,“秦先生不要推辭,雖說我們這些人都有苦衷,但到底是犯了錯,先人留下來的罪孽,我們這些人也該償還。”
“反賊的名頭不好洗,這一點,我們絕不會強求先生,況且,這些年,我們雖沒有真的做下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也的的确确做了那些人的幫兇。”
“還有吳秋那些人從外面劫掠的財物……”
“打着劫富濟貧的名頭,最後濟的卻是我們這些反賊。”
吳族長越說越覺得羞愧,連連嘆氣,“我們這群人實在是死有餘辜,我也覺得我們早就該死了。”
他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掙紮着想要跪在地上,但被秦元禹死死攙扶,只好作罷,但仍沒有起身,擡起頭,看着秦元禹,乞求道:“秦先生,小老兒不怕死,我們也都該死,但是,但是能不能求求秦先生,留下那些孩子一條命?”
“也不需要管他們,只管把他們放到軍營裏,讓他們去參軍,別的什麽都不用管。”
說着,吳族長又沖秦元禹讨好地笑笑,“秦先生,現在哪裏不需要兵?那些孩子雖是愚鈍,但上個戰場,做個馬前卒還是可以的。”
“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就算送他們去送死,他們也絕不會怨您。”
似乎是怕秦元禹出言推拒,吳族長這些話說得跟rap一樣,秦元禹差點就沒有聽清,心中不住地腹诽道,我都快沒力氣扶你了,你還在那打機關槍?
他從一開始就想回對方,奈何……他是真的沒工夫啊!
見秦元禹不回話,吳族長心中一橫,用盡全身力氣,差一點就要掙脫了,見狀,秦元禹也來了勁,在腦海裏直接道:“小昏,小明,給我加點!”
“我還就不相信了,今天他要能跪下去,我就不姓秦!”
昏君系統第一個應聲,“好嘞,宿主,要加到什麽等級啊?開元中期?”
秦元禹咬咬牙,“不,給我加到養元!”
“好嘞。”
随着昏君系統應聲,熟悉中又帶着點陌生的景色出現在秦元禹面前。
真是好久都沒有回來了,這段時間真是懈怠了。
秦元禹心中稍定,開始修煉!
下一秒,就在吳族長即将掙脫秦元禹桎梏時,秦元禹神情一肅,手下一個用力,便将吳族長直接抓了起來,随手将他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随後一手按在對方肩膀,緩緩吐出一口氣,吐槽道:“吳族長的力氣可真大,差點就真讓你跪下去了。”
猝不及防被擡了起來的吳族長:?!
秦先生的力氣怎麽突然變大了這麽多?
吳族長一臉驚疑地看着秦元禹,身上的氣勢也……
“您剛剛……”
話音剛落,秦元禹身上殘存的氣勢便被他盡數收斂,此刻的他低着頭,有些疑惑地看着吳族長,“什麽?”
吳族長默默收回了嘴邊的話,“沒,沒什麽。”
這位……似乎隐藏了很多東西啊?
事情轉折得太過突然,吳族長一時都忘了自己要說的內容,只愣愣地發呆,秦元禹也松了口氣,總算是不說話了。
自己終于能插上一句話了。
秦元禹的手仍搭在對方肩膀上,“吳族長……”
他剛開口,吳族長的身體便一抖,秦元禹手下用力,連忙說道:“好了,你先聽我說。”
“沒有你說得那麽嚴重,怎麽就都要死了呢?”
吳族長眼睛瞪大,他都做好對方拒絕留下那些孩子一命的準備了,“為,為什麽不需要死?”
他們可都是反賊啊!他們不死,那他們的孩子也沒有活路啊!
秦元禹輕笑一聲,“吳族長,大乾有律法的。”
“犯了什麽罪,自然要按什麽罪罰判處,你們犯了什麽死罪嗎?”
吳族長悶聲回道:“謀反,不算死罪嗎?”
“算,自然是算。”
“那為什麽……”
沒等吳族長繼續,秦元禹便拍拍他的肩膀,打斷道:“你們真心想謀反嗎?”
“你們的先輩到底是想推翻大乾才幫忙武極宗,還是因為……”秦元禹故意頓了頓,看向吳族長,“想讓你們借着武極宗的資糧活下來。”
吳族長沒有第一時間回話,秦元禹輕聲道:“那些年的日子不好過吧。”
不知道這句話哪裏戳中了吳族長,他猛地吸了口氣,抹了抹通紅的眼角,又長嘆一聲,“哎,秦先生,你是不知道……那些年,我們寨子有多窮啊。”
他擡起頭,視線穿着窗戶落t在外面的景色,山林翠綠茂盛,吳族長忽地扯了扯嘴角,輕聲道:“秦先生,你看,外面的樹木長得多好……”
吳族長搖搖頭,收回視線,“可這是适合他們生存的家,不是我們的。我們是人,不是只靠曬曬太陽,喝喝露水就能越長越高的樹!”
他擡起頭,眼睛通紅,“秦先生,我們也想活着啊。”
“這大山……怎麽我們就走不出去呢?”
秦元禹又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山路崎岖,別說寨子裏這些老弱,還有那些普通人,就是他這樣有一些武術傍身的青年人都要靠着吳秋他們幫忙才能走進來。
可吳秋他們就已經是寨子裏的頂尖了,這座寨子裏也只有吳秋他們,談何帶他們走出大山?
深山是那些走獸和草木的家,人類在這裏是弱者,若是當初沒有武極宗發現他們這一群人,又想在這裏有一處大乾發覺不了的據點,恐怕這座寨子早就消弭在大山裏了吧。
秦元禹心中感慨,卻又忍不住發散思維,像這樣的寨子,大乾又會有多少呢?
在這座寨子裏,阻礙他們走出去的是大山,其他的呢?阻礙他們的又是什麽?
不過,只是片刻,秦元禹便收回了自己的思緒,想那些都沒有什麽意義,千裏之行始于足下,一切都要慢慢來。
最起碼,從這座寨子開始。
“會走出去的。”
秦元禹突然開口,看着吳族長,認真地說道:“我會幫你們走出去的。”
吳族長目瞪口呆,沒想到會收到對方這樣肯定的回答。秦元禹收回了按在對方肩膀上的手,踱步到窗邊,輕聲道:“出去後,若是有罪,則按大乾律法處置,若無罪,你們便安心生活。”
“總之,這座大山你們都會走出去的,我向你們保證。”
天色漸晚,太陽慢慢沉了下去,豔麗的霞光透過窗戶,灑在秦元禹的臉上,他的膚色比初來時黑了些,眼神卻比初來時更加堅定,落日餘晖與眼底眸光交相輝映,竟不知哪個更璀璨更奪目些。
吳族長被這一番話驚到失語,更是有些不敢置信,大腦幾乎一片空白,他簡直是不敢想象,怎麽會有人對他們許下這樣的承諾呢?
怎麽會呢?怎麽敢呢?
他就這樣默默望着秦元禹,良久,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秦先生,您可以當我就是個貪得無厭,不識好歹的小人,或者是什麽都好,總之……”
吳族長輕笑一聲,似乎抛掉了自己所有的糾結,也像是卸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包袱,“您說得真好,說得我很想去相信,說得我真想就這麽直接相信您,完全抛棄理智,跟着您去就這麽幹一場。”
“但是,理智告訴我,這不太好相信,也沒有理由相信。”他自嘲地笑了笑,“這好像根本就不可能。”
秦元禹沒說話,他在等待後續,他知道這絕不是對方想說的全部。
吳族長嘴巴張合了兩下,眼底的光暗下又驀地亮起,“或者,或者,您說個身份?随便什麽身份都行,只要我覺得差不多,差不多能夠實現您剛剛說的話,我就會信,我就會帶着他們一起信,人嘛……”
總要給自己點理由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見秦元禹揚起嘴角,輕聲說道:“大乾皇帝。”
迎着吳族長愕然的眼神,秦元禹繼續道:“這個身份夠嗎?”
吳族長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再張,眼睛死死盯着秦元禹,直到确認對方真的沒有任何開玩笑的跡象時,才呆呆地說道:“夠,太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