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魚
聽到風衛的話, 秦元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連忙上前,扶住對方, 說道:“這個,嗯,也不能全怪我嘛。”
誰讓他一上來就是那麽經典的自爆言論。
高新旭:?
“那怪我?”
“……也不是不行。”秦元禹随口接了句,見高新旭又要生氣,連忙道:“對了,你過來找我做什麽?”
提到正事,高新旭也暫時壓下了怒氣, 抿了抿唇,“你前幾天跟我說, 讓我不要買羅玉散,然後留下句暫時有事就消失了,我都沒辦法聯系到你。”
“我,我有點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想着初九這天,你肯定會來玉羅商行探查情況的,就來這裏碰碰運氣, 如果真的遇到你,還能借着旭新武館的名頭幫幫你什麽的。”說完, 高新旭又想起了剛剛的事情,臭着臉,“結果, 剛剛看到你, 想打個招呼,結果, 就挨了一波大的。”
秦元禹沉默了一瞬,“真的?”
見高新旭瞪大眼睛又要生氣, 秦元禹連忙解釋道:“不聯系你是因為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畢竟,我也不确定玉羅商行背後站着的到底是誰。”
“而且,你還有旭新武館在。”
高新旭皺起眉頭,“就算有旭新武館,咱倆不還是好兄弟嘛。”他拍拍胸膛,一臉認真地說道:“除了銀子,我可能真經受不住誘惑,但是其他的……”
秦元禹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堅定,只是,他頓了頓,随後一臉感動地往對方懷裏塞了一大塊銀子,說道:“好兄弟,你這樣想,我很感動,但是,你先別想了。”
他根本沒有做什麽準備,怎麽能這麽草率地就把對方扯進來?
高新旭:?
這,好像有點邏輯閉環了。
他頓了頓,決定想不通那就放棄思考,開口問道:“那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秦元禹搖搖頭,“沒有,我根本就沒打算在這個月動手。”
擡頭看了眼玉羅商行的位置,他們現在就在玉羅商行隔壁的街上,高新旭眉頭微皺,“那你今日來這做什麽?”
秦元禹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是玉掌櫃兒子的夫子。”
“……你還會讀書?”高新旭随口便是一句嘲諷,剛想再問些什麽,秦元禹直接打斷道:“明日我去旭新武館找你。”
“我先走了。”
說完,秦元禹便加快腳步,直奔玉羅商行,只是前面耽誤了不少時間,最後還是遲到了一會。
他緩了緩有些急促的呼吸,沖着玉婉和夏明文兩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是我來晚了,今日起得遲了一些……”
收起眼底的懷疑,玉婉的笑容疏離了些許,說道:“嗯,今日玉羅商行會很忙,可能會吵到你們。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夫子帶明文去外面逛一逛呢?一切花費都由我來承擔。”
果然,又開始防備自己了。
秦元禹心中微凝,點點頭,“好。”
說完,秦元禹對着一旁一臉期待的夏明文伸出了手,說道:“走吧。”
等二人離開後,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玉婉身後,“就是那人嗎?”
玉婉一驚,随後轉身就要行禮,卻被那人伸手攔住,“是。”
“我總感覺有些不對,但又找不到破綻,只好拜托少主你出手了。”
那人點點頭,“無事,你做好羅玉散的生意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一個不通武道的儒生罷了。
而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秦元禹卻不知道為什麽,又回頭瞥了一眼。
……
路上,牽着夏明文的手,秦元禹開口問道:“昨天怎麽解決的?”
夏明文遲疑了一會,“……課業量加倍。”
秦元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帶着夏明文在街上閑逛,而夏明文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低頭不語。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逛着街,周圍的熱鬧和兩人的沉默,兩相對比之下,更顯此時氣氛的詭異。
逛了一個多時辰,也到了午飯的時間,秦元禹随口問道:“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
而夏明文卻擡起頭,看着秦元禹,仿佛下了什麽天大的決定般,開口道:“夫子可以帶我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嗎?”
和夏明文對視片刻,秦元禹彎腰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不要勉強。”
“沒有你,那些消息我也能拿到。”
嗯,畢竟馬上就有大魚上鈎了。
夏明文卻是搖搖頭,語氣頗為堅定,“不,夫子,是我想說。”
秦元禹沉默片刻,見夏明文仍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才點點頭,“那夫子就勉為其難地聽一聽吧。”
帶着夏明文來到一間酒樓,到了二樓的房間裏,等菜上齊,房間裏只剩他們兩個時,秦元禹支起筷子,見夏明文不動,還好心将一盤菜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說道:“先吃飯。”
夏明文搖搖頭,用不贊同的眼神看着秦元禹,說道:“夫子,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還想着吃t飯?”
已經開始動筷的秦元禹:?
看了夏明文一眼,最後秦元禹還是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無奈地說道:“說吧,夫子聽着。”
夏明文清了清嗓子,認真地說道:“我娘親之所以厭惡武道,是因為我父親就死在了一場争鬥裏。”
“你父親是武者?”
夏明文神色平靜,“是,但我更願意叫他混混,學了些淺薄的武功,就處處争強好鬥。死了也活該。”
這副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漠的神情……
秦元禹眉梢微挑,“……難怪從沒聽見你和玉掌櫃談論起他。”
夏明文冷着臉,“他不配。”
他又看向秦元禹,冷聲說道:“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夫子不害怕嗎?而且我也知道你來玉羅商行另有目的……”
他還想在說些什麽,秦元禹卻屈指敲了敲他的腦門,“一個小孩子,非要裝什麽大人?”
夏明文仍強裝着冷硬的表情,眼周的紅暈卻已經将他的真實想法徹底暴露,見狀,秦元禹有些無奈,沖着對方招了招手,說道:“要我安慰你一下嗎?”
話音剛落,熟悉的小炮/彈便竄進了秦元禹懷裏,随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嗚嗚嗚,夫子,夫子,我不想學儒,我想練武。”
“我不會變成我父親那樣的混/賬的,絕對不會!”
“嗚嗚嗚,我父親怎麽就是個混/蛋呢,他怎麽就死得那麽早呢,自己一個人潇灑快活,快意恩仇,丢下我和母親兩個人艱難生活。而且,他死的時候還把家裏的錢都帶走了,我和母親什麽都沒有,還被迫接下了他欠下的債和仇……”
看得出來這是夏明文第一次傾訴,嗓子都哭劈了,聽起來像只小鴨子在叫,但還是一直喋喋不休地罵着,明明年歲還小,說不出什麽下流的髒話和辛辣的諷刺,但就是颠三倒四地說着,說着那些在大人眼裏笨拙到有些可愛的髒話。
那幾乎是小孩子心底能夠擁有的最大的怨念了。
秦元禹沒有說話,依舊靜靜地聽着,只是時不時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示意他在聽。
漸漸地,夏明文哭累了,也罵累了,埋在秦元禹懷裏,繼續小聲地罵着,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不再出聲。
秦元禹拍拍他的肩膀,以為他哭到睡着了,剛想把對方從自己懷中挪開,就聽見,一道幾不可聞地聲音響起,“夫子,夫子,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是真心當我的夫子的呢?”
夏明文的聲音很輕很低,“我已經,我已經快把你當成我父親了……”
聽到前半句話,秦元禹還有些感慨,到了後半句,就有些無語了,“我才剛二十!”
就不能當成哥哥嘛。
“而且,為什麽說我沒有真心當你的夫子?教學時,我不認真嗎?不耐心嗎?不溫柔嗎?”
夏明文直起身,搖搖頭,“沒有,夫子很好。”
很認真,很耐心,也很溫柔,就是……
他又埋起頭來,低聲道:“夫子想要知道什麽呢?看在這段時間夫子對我這麽好的份上,我都會說的。”
“大不了,大不了……”他咬咬牙,“回家課業量加兩倍好了!”
秦元禹忍不住笑出了聲,夏明文卻有些生氣,“夫子,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娘親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馬上就十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夫子你要對我放尊重些。”
這熟悉的發言……秦元禹努力壓住笑意,“羅玉散?”
夏明文神色一怔,“……果然是這個嘛。”
他看了眼秦元禹,搖搖頭,“我不知道具體的配方,娘親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來源,如果你也想接下羅玉散的生意的話……”
他還沒說完,秦元禹就已經拿起一旁的手帕堵住了他的嘴,然後道:“我早就說了,我不需要從一個小孩子身上打探消息。”
說着,他又拿起一塊手帕,将自己衣服上沾上的淚水和鼻涕擦掉,然後道:“記清楚這件事,記得自己拿塊手帕擦擦臉。”
夏明文一臉呆滞,吐出嘴裏那塊手帕,有些迷茫地問道:“啊?夫子,你真的不要聽嗎?”
“除了具體的配方,我都可以告訴你的。”
看了眼對方,臉上滿是未幹的鼻涕和眼淚,秦元禹無奈地又甩給了對方一塊幹淨的帕子,“記得擦。”
“這是大人的事情。”
“小孩子不需要擔心這些,他們需要煩惱和擔心的只有他們的課業,也只該是課業。”
“嗚嗚嗚,夫子……”
見夏明文又要撲上來哭,秦元禹連忙避開,說道:“差不多可以了。”
“眼淚收一收,收一收。”
剛剛已經是他耐心的極限了,如果不是看夏明文和他的經歷實在相像,他也不會對他這麽包容,雖然他沒有和對方相似的混混父親,但他卻有比對方更複雜的家庭。
小時候的他就需要考慮很多東西,所以現在不希望夏明文跟他一樣。
“好了,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吃飯吧。”
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秦元禹有些無奈,本來想先吃完飯再去收網的。
夏明文哭得眼睛腫了,但還是努力瞪大眼睛,看着秦元禹離去的身影,大喊道:“夫子,你要去做什麽啊?”
本來秦元禹是不想搭理對方,但這哭成小鴨子嘎嘎叫的嗓音實在有趣,他轉頭,說道:“去找那個該回答這些問題的大人。”
目送着秦元禹走出房間,關上門,夏明文眨眨眼睛,有些沒有回過神來,夫子真的……真的不想聽嗎?
他會說的,真的會的。
他不會騙夫子。
夫子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太巧了,言語談吐又不像是會淪落到那番境遇的樣子,不得不說,夫子人很好,就是演技有些笨拙。
從一開始娘親就發現了不對,所以有意靠近試探,而娘親也早就提醒過他,不過沒有娘親的提醒,他也知道夫子有所隐瞞。
但是,從沒人對自己那麽好,娘親也一樣,她很愛我,但她太忙,也太累了。
夏明文沉默着,他想要個父親,嗯,哥哥也可以,就算是教他最讨厭的儒學的夫子也沒關系,總之都可以。
能夠在娘親忙碌的時候,陪着他,對他好一點就可以。
他低着頭,看向面前一點點變涼的飯菜,其實,是他拜托的少主叔叔。
秘密說出去也沒關系,只要讓夫子也加入他們就好了。
畢竟,他們在做的是好事,是正義的事情,就算沒有少主叔叔,夫子應該也會答應的吧。
……
走到另一間房間,推開門,看着裏面的身影,秦元禹疑惑了一瞬,退出去,看了眼房間位置,然後又打開門。
是這間沒錯啊。
他看着房間中央被五花大綁,只能在地上面目猙獰地胡亂扭動的身影,陷入了迷茫,“就,就你一個?”
那人頓時一驚,連忙弓身想要坐起來,還沒看清出聲人的樣貌,“快,快給我解……”
動作間,他看到了秦元禹,“是你?!”
反手關上房門,秦元禹一步步靠近對方,“就你一個人嗎?”
這麽看不起他?
那人臉色微沉,語氣淩厲,“你是什麽人?”
看了看被捆得動彈不得的對方,又看了眼自如活動的自己,秦元禹心中的疑惑都快凝成了實質,“……是什麽給了你這麽說話的底氣?”
那人沉默不語,再度開口時,語氣已經變得平和了不少,“……你想要什麽?”
秦元禹彎了彎眼睛,這才對嘛。
這才該是階下囚該有的态度。
其實自己僞裝時的疏漏,他很清楚,也從來都沒想過靠着獲取玉婉和夏明文的信任,最終探查到真相。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等不了那麽久。
嗯,當然,之所以明知道對方知道自己圖謀不軌,還要繼續演下去的原因,自然是每天那兩個點數了。
有時還能有意外驚喜。
況且,他也沒想過能夠這麽快就把關鍵人物釣出來。
風伯可是說,玉婉叫他少主呢。
是的,他真正的計劃其實是利用玉婉和夏明文的懷疑來釣魚。
他知道他們倆幾乎不可能真的信任他,更不可能利用他們的信任調查到真相,而且被迪化了這麽久,秦元禹太懂這些人的想法了,總是想要試探,當試探得到的結果算不上太壞,也算不上滿意時,就開始想要進一步試探。
于是……秦元禹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彎了彎眼睛,就有人上鈎t了。
“少主?”
那人猛地擡起頭,正對上秦元禹探究的目光,“……你怎麽知道的?”
那人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臉震驚,“明文那小子叛變了?!”
“我可是打算收他為徒的!他放着下一任少主的名頭不要……”
突然,那人意識到了什麽,不再說話,秦元禹卻已經抓住了關鍵,明文?
看來明文的地位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啊,大概是因為他的武道天賦吧。
“……怎麽不繼續說了?”
那人瞪了秦元禹一眼,“明文不可能背叛我的。”
其實秦元禹現在最該做的是反駁對方,說些避重就輕的話,證明夏明文很有可能倒向自己,但是,秦元禹頓了頓,他不是很想利用小孩子,于是點點頭,“嗯,他會不會背叛你,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确沒有倒向我。”
秦元禹本是好意,卻沒想到,他這一番話下來,那人反而又開始懷疑起來。
秦元禹掏出了自己那把折扇,雖然現在扇起來有些冷,但打起人來還是挺方便的。
他用折扇敲了對方腦袋一下,“別犯蠢,你知道那不可能。”
“我為他說話也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不想利用小孩子。”
那人冷笑一聲,“那你怎麽進入的玉羅商行?這還不算利用明文?”
秦元禹又敲了對方一下,“那不是玉掌櫃請我進去的嗎?”
“我可是在認認真真地當夫子。”
“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他們,而是你啊。”
“一條這麽快就上鈎的蠢魚。”
秦元禹說一句話敲一下,可那人卻沒有心思去在意,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元禹,“你,你,你是七殿下?!”
秦元禹:?!
怎麽是個人都能認出自己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駁,那人一臉惶然,很快便是一臉篤定,眼底甚至還有幾分恐懼,“原來是七殿下,難怪,難怪……”
這一副正在面對畢生大敵的戒備與惶恐是什麽意思啊?
秦元禹有些茫然,不過這種表情……怎麽越看越感覺眼熟呢?
秦元禹回想了一會,随後猛地瞪大眼睛,這不是……
這不是和那些大臣被自己腦補的陰謀吓到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