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現在說了:“我可得好學學妹妹你這個新生活态度!”
之前,葉小樓一直有點混亂。
她總是不自覺地自定義為易少帥曾經的前度女友,那麽她就是易太太面前的小輩兒。
其實,自打她接受了易劍庵遞出的聯姻橄榄枝和示愛玫瑰花起,她已經成為了易曉風的小媽,跟易太太份屬同輩兒。
只不過,關于輩份兒這個事情,她的理智是知道的,習慣上,直覺上,卻一時還沒來得及無縫銜接和自然過渡。
她始終覺得蠻別扭的。
尤其是大太太自居為當家大姊,将小樓稱呼為“妹妹”的時候。
小樓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可是,只能忍住!除了忍,還能怎麽着?
于是,葉小樓努力鎮定住自己的情緒,以卑微可憐的小十四身份,耐心為暴發戶軍閥大太太,講解起五四新青年新女性運動的宗旨來。
她一邊講解着,一邊狂暈不已。
葉小樓的民國穿越之旅,就好像坐了一趟過山車。
在序章開始的時候,葉小樓好像是誤入了一次二十年代風情的民俗觀光旅游……正劇的第一幕變成了軍閥血戰……國家民族的前途危亡,廣州孫先生、蔣先生,以及尚未誕生的國共兩黨合作經營的黃埔革命同學,很可能提前胎死腹中,根本誕生不下來。
然後,在正劇展開的第二幕……忽然風雲突變。德國和日本方面的列強代言人出手介入,親情友情和愛情統統遭到殘酷扼殺,浴血奮戰之後,辛苦奔波之後。葉小樓這個想幫那個想救,最後一個都沒救得下來,元希表姐當面死在她的眼前,曉風則被她親手一槍爆頭慘死。
花司令的肚子上也中了一槍,現在正躺在洋人開辦的華西醫院裏面修養生息。
柳霜兒的腿上中槍,正在杜公館裏療養。
龍家駿和尹小語這兩個聰明孩子,正在偷偷摸摸,企圖過河拆橋,他們随時會把葉小樓卸了磨當作笨驢子似的的殺掉。
蘇莫茗和路明珠兩個丫頭也是各自心懷鬼胎,不知道随時又會作出怎樣的一番亂子來。
哀鴻遍野衆叛親離的感覺有木有。
……正當水深火熱災難深重之際……忽然又跳轉到了本劇第三幕。劇情路數忽然又是一變。
從綠色環保郊游開始。到國家大義匹夫有責。再到自相殘殺痛不欲生,忽然之間,又再切換了主題氛圍。一下子變成了大宅門裏的姨娘太太們之間勾心鬥角。
而且,眼下這一出正房偏房的家鬥篇章,貌似還顯得十分和諧溫暖,一點也不像想象中的那麽驚悚殘酷,步步殺機。
這就多虧了易曉風有個好媽媽,易劍庵有個好太太!
經歷了序幕、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連續不斷的跌宕起伏以後,葉小樓覺得:勞資快要暈死了!
過山車一樣的感受有木有!暈船暈浪的感覺有木有!
所以她有點淩亂,在易太太的恩威并施手段之下,渾然不覺地,逐漸落入老女人的算計之中。
本來小樓也有過一些機會及早識破來自于易太太的笑面虎威脅。
但是。易曉風之殇以及元希表姐的死亡,以及事變過程中葉小樓自己的所做所為,頗多錯失,內心難以自安……她心神震蕩,暈乎乎地對着易太太産生了好感,全然沒有意識到陰謀和危險的一面。
當易媽媽親切将其稱呼為妹妹的時候,小樓也就權當自己真是對方的妹妹了。
當這位深山裏殺出一條血路來的陽光耿直大姐,好奇關心起新生活來的時候,小樓便大大方方告知對方關于新生活與新女性的那些事兒。
關于幾千年的貞潔傳統思想壓制,忽然被逆轉,結果就導致矯枉過正,走向風情萬種的偏激極端的那一套。
關于旗袍高開衩、關于吊帶和蕾絲花邊。
關于每年西歷2月14日的瓦倫丁節。
瓦倫丁節這件事情略有點兒複雜,向着大姐分說起來,頗費了葉小樓一番口舌。
因為川東山區山寨裏面憑着暴力打出一個身份來的這位山大王大姐,她顯然不可能閱讀過西方騎士小說。
小樓只好從頭向他科普特裏斯坦之劍的來歷。
特裏斯坦之劍,乃是一個純愛的騎士,他的真愛對象,那個美膩的金發小姑娘兒,不得不嫁給特裏斯坦騎士所屬的那位國王,偏不巧,沿路護送國王陛下新娘的迎親使者,便是男豬腳特裏斯坦。
國王的新娘乃是男豬腳悲催騎士一輩子的真愛啊。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職責義氣,與真愛展開沖突的狗血劇情。
特裏斯坦與他最心愛的那個姑娘同床,卻把一柄利劍隔在了兩個人的中間,這道理性和意志力的道德底線屏障,便被紳士界稱之為特裏斯坦之劍。
但是,西方騎士恪守的特裏斯坦之劍精神,卻和咱們東方豪俠界流行的慧劍斬斷三千情絲,大為不同。
咱東方國度大中華大老爺們兒,遇到這種事情,一味的兄弟如手足,君上如父母,女人如衣服,斬斷情絲太不費吹灰之力了。
而西方騎士卻是壓根不打算斬斷那個情絲的,他們會把特裏斯坦之劍橫在肉體的中間,确保不發生啪啪啪之事,至于甜言蜜語表衷心,真情告白什麽的,完全可以繼續啊。
這就是所謂羅曼蒂克了。
羅曼蒂克因為瓦倫丁騎士的成名而達到一個巅峰,按照西方聖騎士與高雅淑女們的品味,當時法國的貴婦人和名門小姐們。個個都搶着去給瓦倫丁哥寫情書,也不用避諱老公的,這是純純的浪漫多情嘛,因為有特裏斯坦之劍的約定和保證嘛。不xx就不低俗,純柏拉圖精神戀愛,是可以公然出牆的。
葉小樓生怕土匪大姐聽不懂什麽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于是疑問道:“我剛才講的這兩個西方故事,關于特裏斯坦騎士和瓦倫丁騎士的,您能夠理解嗎?”
易太太聽得臉都紅了,她低聲啐道:“這些洋女人可真不要臉啊!她們怎麽敢?”
小樓趕忙注釋補充說道:“洋人這叫解放,又叫羅曼蒂克,這是進步和積極的,不管這樣美或不美。不管這究竟是不是邪魔歪道。總之。洋人這麽玩出格、玩解放、玩自由、玩奔放不羁,其結果就是工商業得到了大規模的繁榮,強國又強兵。把我大清帝國揍得來八十年沒能喘過氣來,洋人現在贏了,咱們中國人要想翻盤,必須得學着洋人這一套不可!”
自1840年鴉片戰争,到1920年軍閥混戰,正是80年的中華民族苦難史。
易太太歲數雖然大了,卻也忍不住飛紅着臉,怪不好意思的道:“那敢情好!你們這些新派女孩子!又可以按照傳統結婚,又可以跟自己丈夫之外的男孩子們鬼混……爽得夠了以後,竟然還算是救了國家救了民族。這樣的好事情,怎麽我就沒有趕上呢?”
言下大有一番生不逢時,我生君未至,君來我已老的落寞不甘之意。
“可是!”易太太忽然警覺起來,擔心道:“你就不怕易軍長吃起醋來,一槍把你給斃掉嗎?”
葉小樓當然不怕這個。
可是,這個不怕的話,不能直說。她便假裝弄不清楚易劍庵昔日槍殺兩名出牆姨娘的舊案,故作驚惶,将小嘴張成了一個〇字,小聲驚呼道:“啊呀!我險些兒忘記了!”
小樓并不敢假裝對昔日的兩位姨娘死亡案件全不知情,那兩件醜事被大小報紙轉載多次,早已人盡皆知,連這都不曉得的話,實在不合情理。
小樓假裝有所風聞,卻不明詳情究裏的樣子。
弱弱地走到易太太的身邊,殷切求懇道:“當年死掉的那兩個人,真是易軍長下的毒手嗎?我一直沒敢相信那些小報上的流言呢!”
易太太笑道:“傻妹妹!小報花邊新聞,怎麽可以聽信。易軍長才不會那麽兇殘呢!他若是個那樣的人,當初我又怎麽會瞧得上他!”
小樓趕緊谄媚阿谀說道:“這麽說來!易軍長也是一個懂得羅曼蒂克精神的浪漫紳士咯?那兩位姨太太的死,一定是另有隐情的吧?”
“當然!”易太太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了,将才的臉紅不好意思的神态也全都收斂起來,她冷冷地道:“那當然不是易軍長幹的。不過,關于其中的詳情,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呢?有些事你還是不要打聽的好!”
小樓這時候隐隐約約也就猜到了,槍殺那兩個倒黴姨娘的,說不定就是眼前這位曾經嚣張的山寨女大王。
說起來易劍庵還真是個講義氣疼老婆的好大叔啊!他竟然将此事大包大攬,自己默認了下來,對于小報上的花邊傳聞,不做辯駁。
他這是想要保護自己的發妻,替她頂風遮雨的意思嗎?負債子償?妻在夫扛?
看來易曉風不只有一位好媽媽,還有一個挺不錯的好爸爸呢!
一邊胡亂猜測着,一邊開口求懇道:
“大姐!你就告訴我吧!憋着不說的話,我豈不是睡覺都會覺得害怕嗎?”
按照這個時代的常例,當太太嘴裏冷然說出“有些事情你們還是不要打聽的好”之語來的時候,姨娘們斷然就不敢再問,一個個噤若寒蟬地萬安告退了。
偏偏葉小樓壓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又不是真心怕了易劍庵,她更加沒能清醒意識到易太太才是那個殘酷虐殺小三兒小四兒乃至于小十二、小十三的恐怖真兇,于是她沒有覺得特別警懼,也就沒有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她裝出一副渾然毫無機心的樣子,傻不楞登地繼續纏住這位新認的當家“大姐”,死纏爛打,打破砂鍋問到底。
易太太對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這妞怎麽這樣兒啊!
轉念一想吧,新青年果然就是新青年,新女性果然和舊女性大為不同。
這還是本着複興中華民族的偉大噱頭來的,可不敢貿然怠慢了她。
洋人羅曼蒂克,自由奔放不羁,結果就工商業繁榮,強國又強兵,把我大清帝國揍得來八十年沒能喘過氣來,洋人已經贏了第一局和第二局,咱中國人要想在第三局翻盤,必須得學着洋人這一套不可。
——葉小樓之前所說的這番謬論,森森地觸動了易太太。
其實她根本就沒想通,女人公然花心出牆與多男戀愛這件事情,怎麽就忽悠到工商業繁榮和強國強兵上面去了呢?
易太太并沒有猜疑葉小樓胡說八道。
她因為完全整不明白,所以就覺得葉小樓所說的這一切,聽起來特別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