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拾回了她的牌,從桌子下面鑽了出來。
她歪着腦袋,向着陸文傑好奇問道:“剛才你在說什麽呀?為什麽要摸小鳥?為什麽又要把小鳥留住?”
背後的丫鬟們忍不住笑,一時間交頭接耳起來,私下交流着各種八卦雜談戲谑語言,莺莺燕燕的鬧成了一團亂。
葉小樓沒有笑,她就想看看易曉風會怎麽做。
賀元希也沒有笑,她了解霜兒,霜兒不是個這麽笨的人,她一定有什麽打算,她是在試探什麽或者掩飾着什麽……回頭私下裏,元希自會細細的問過她來。
易曉風反而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這只少帥也是個剛剛海歸回來的,他和霜兒一樣沒有來得及好生學習過打麻将的規則……在座的四個人裏,就數他耳力最差,他也沒有聽得見桌子下面發生的老千事件。
曉風只聽見了霜兒嘴裏問出來的這句:“剛才你在說什麽呀?為什麽要摸小鳥?為什麽又要把小鳥留住?”
但是,曉風的麻将常識比霜兒多了那麽一點點,作為四川軍閥的兒子,軍中随處可以見得到各級士官們設下的日常牌局,這樣一來,少帥倒曉得了幺雞乃是一條的意思。
當霜兒那麽傻不楞登的一問,葉小樓面無表情,賀元希一本正經,易曉風卻嘻嘻嘻地笑出了聲。
——他的小鳥,今天午後剛剛被她給強摸過了……他對此耿耿于懷,一聽到摸小鳥這樣的說法,氣就不打一處兒來!
當他越是憤怒想要殺人的時候,他越是會笑嘻嘻地刻意加以掩飾。
杜軍長是個不能招惹的大腕兒!
想要殺掉杜軍長身邊随侍的近衛侍從副官,可不敢像殺死寶通禪師和凱恩博士那麽随随便便的舉手便是當胸一槍打過去。
要想整死杜公館的陸副官,須得仔細做上一番細致水磨功夫!
這番細致考究的。殺人于無形之間的小巧功夫,自然就要從霜兒身上來入手。
曉風不壞好意的揶揄着小聲笑道:“先摸到一張小鳥!再摸出個一模一樣的,你就福牌贏錢了吧!”
他倒是不曉得霜兒在做孔雀東南飛那麽大的一副牌,他估摸着,霜兒這大概是在做着條子上的一條龍清一色吧。
一條龍就是一二三、三四五、五六七、七八九這樣的一十二張牌,然後去吊幺雞或者九條的關鍵張。
一條龍清一色的話,倒也是個不小的番子。
曉風倒是希望霜兒可以做得成。
而且,他希望霜兒這把牌福得越大越好!這樣才可以趁機佯怒!怒斥杜公館新收的大小姐串通着侍衛副官作弊出老千!而後就可以提前攪黃了今晚這桌牌局。
這也算是為幹掉姓陸的埋下了一個伏筆和借口。
更重要的是,易曉風急着想跟葉小樓單獨說說話兒……少帥因為對方涉嫌作弊而大發脾氣……自然眼裏就不待見柳霜兒和陸文傑兩個……賀元希勢必受到與柳霜兒之間的主仆身份關系所拖累,也不好意思在少帥的面前開口求告。
那麽。這一架一旦吵起來,只有葉小樓适合來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從旁做出勸解。
屆時。少帥只需一句話:“我跟葉小姐私下說幾句,你們不許偷聽……”這樣就可以輕易将其餘人等支開了。
所以,霜兒這把牌必須先福出來。
然後,易曉風雷霆震怒,大發貓威。
葉小樓作為唯一适合勸解調停的人。就會單獨來到曉風的身邊跟他悄聲密語……少帥現在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現在,輪到了霜兒摸牌,她看也沒看,直接先把紅中打了出去。
那張牌剛才掉在了地上,令她感覺不爽。本來也就不想再繼續捏在手裏。
最新換上手中的牌……真的會是幺雞嗎?
大家誰都猜不到。
霜兒依舊将這張關鍵的将牌,攥在自個兒的手心裏面,不給背後站着的陸文傑看。
陸文傑面上無光。赧然告辭,急着去找杜軍長做彙報去了……關于聘請道士驅邪辟祟的事情,算是正經大事,陸文傑是個辦事認真的人,一經想到此事。便急着要去早點辦了。
陸副官匆匆走後,到小樓摸牌。一摸就是一張幺雞,惦記着剛才那麽一鬧,她便沒好意思随手打出去……小樓留着這張蹊跷古怪之牌,打出一張二餅。
二餅她原有一對為将的,這時候摸到了幺雞這個燙手的山芋,打不出去,只好留着,于是她只好拆掉現成的一對二餅。
易曉風趕忙喊一聲“碰!”
另外一對二餅正好存在曉風的牌裏,他不願意摸牌,萬一摸走了霜兒必須的幺雞,那多不好意思啊!能不摸盡量不摸……雖然他碰了二餅根本沒什麽用,卻也硬着頭皮碰了回來,然後打出了一張東風。
本來要該元希摸牌了,這時候,霜兒開口好奇問道:“喂!我說!我手上現有三個東風,可以吃第四個嗎?”
元希伸手正打算摸牌,一聽霜兒想要吃牌,趕忙縮手,向着霜兒解釋道:
“自帶三個,可以杠掉牌桌上即時出現的第四個……可以給你的牌格多加一番,另外,少帥先生還得受罰,為這一杠,賠付你一個小小的彩頭!”
曉風乖乖的從自己面前的抽屜裏頭,摸出一枚紅色籌碼,扔到了霜兒面前……
這是今晚的牌局之上發生的第一筆籌碼交割。
霜兒喜不自勝道:“我這就已經贏錢了是嗎?這麽一個小紅籌,值多少錢啊?”
元希抿嘴笑道:“挺值錢的!值一個大洋呢!可以看一場電影!或者,去買三百個鍋魁來吃!”
鍋魁就是燒餅,因為麻将席上歷來把圓圓的一餅叫做燒餅或者大餅,所以,嗜牌如命的四川人說起燒餅來的時候,便改稱鍋魁。以免和麻将牌局上的燒餅産生歧義。
“啊!三百個?這麽多啊!”霜兒大感驚喜。
曉風笑道:“是啊,時價一個大洋兌換二十個當十五文的銅元,可不就是三百文嗎!話說,一個士兵一年的薪饷不過十個大洋而已,在兵災或者水災之後,遇到挨餓的饑民,兩個大洋就能買到一個小丫鬟呢!你這一杠牌,等于贏走了我家一名丫鬟的半邊身價!”
當十五文的銅元,這個東西霜兒用過,來到中國之後。作為首領女仆,少不了要出門花錢置辦各種日常物事。
霜兒知道這是一種銅元,上面以凸起的陽文鑄着“當十五文”的字樣。幣值如字面所講,等于十五文小銅錢。
——這是日暮西山的頹敗政府最喜歡幹的一件拙事。
官方若要增發新的貨幣,便應量力而行,該發行多少銅錢,就發行多少銅錢——在這一枚重量略等于三枚銅錢的所謂銅元身上。寫下一句“此錢可當十五錢使用”……這是腐敗政府窮瘋了之後亂來所出的昏招啊!
商人和民衆十分不待見這種“當十五”的破玩意兒。
這就好比官府打了個白紙條,上面寫着:“本紙條,價值黃金一百兩”……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敢當面頂撞官府,可是,私下裏大家都不肯接受這種沒名堂的爛錢。
打白條也好,以一當十五也好。都是官府腐敗無能,斂取民間財富的一種盤剝手段。
霜兒雖然不是學經濟的,不過。1914-1918年間的那場世界戰争,德國也就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才跟大英帝國拼死對掐起來的。
所以霜兒十分明白,黃金和銀洋如今才是中國市場上的硬通貨。
銅元幣值虛浮,不可靠,市場上使用銀元産生的購買力。遠比官方厘定的兌率水平更高。
使用銅元,尤其是當十五銅元的話。真實購買力遠遠低于理論水平。
易曉風适才說了:時價一個大洋兌換二十個當十五文的銅元……這是官價……傻子才會按這比例去換呢!兩個大洋很可能買得來一個比較醜的丫鬟,一千個銅板卻肯定是買不到的。
霜兒笑道:“兩個大洋可以買得到一個丫鬟或者六百個鍋魁……這太不可思議了!那個丫鬟一定醜得要死!連她的爹娘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揮淚大甩賣吧?”
她回頭瞧着剛才在背後偷笑的兩個杜家丫鬟,笑嘻嘻的求證道:“你們來說說看!我猜的沒錯吧?”
丫鬟甲掩嘴笑道:“沒錯!小姐猜得極準!兩個大洋買來的丫鬟,醜得讓人想哭呢!你看我們家的青兒……像她這樣醜,身價都是三十塊現大洋呢!”
這個丫鬟甲一邊笑,一邊拿手指着身邊的丫鬟乙。
丫鬟乙其實并不醜,她生得眉清目秀,身段兒小巧玲珑,是個十分讨喜的小女孩兒,約莫有個十四、五歲的樣子……丫鬟甲口中戲說的那個“青兒”,分明也就是她了。
青兒确實是杜老爺花了三十塊現大洋買來的。
戲谑着打趣青兒的這個,名叫紅兒,她歲數稍大,有個十六、七歲的樣子,正當少女花一樣的好時節,她卻是杜老爺好幾年前二十塊大洋買回來的。
訂下契約成交的時候,紅兒還只是個黃口小兒,便已經作價二十塊現大洋,這對于髫齡女童來講,已是天價……如今紅兒正好出落到了美少女一生中最是嬌美的花季年齡,倘若這時候有人再度議起她的身價來的話,只怕五十個大洋打不住……行情得直奔一根半或者兩根金條而去。
紅兒自己對此事甚感驕傲,所以一旦逮到可以得瑟的時機,就忍不住蹦起出來搶鏡頭,于是她就借題發揮,拿着青兒的身價話題來開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