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是人嗎2 晏晏微服私訪記
“可以安排命運, 可以操控人心,從而把世界導向自己想要發展,這好像不僅僅只是能看到修士可以看到一二未來的程度了。”
這個問題她也曾經月照提過幾句,不過月照當時便明确告訴她, 修士可以預見一二未來。
但世間自有其運行規律, 萬物都是映照命規,何晏晏發現這個世界的人也不是不行, 畢竟那種能力聽起來像是占蔔。
但是這些命軌本應該看不到, 聽不到, 摸不到, 她難以想象但這種東西如果被一個具體的人操控,會是一個聲音的情況。
畢竟人有喜惡,也有偏好,無法做到真正的以萬物為刍狗。
她擔不起這個責任, 也難以想象有人可以擔起這個責任。
如果真的有人被架到那個位置, 那他的生活該有多無趣啊。
月照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而且就像剛剛下棋, 如果骰子沒有了随機性, 那我這棋下的還有什麽意思?”何晏晏沒有問什麽,只是笑着看她, “所以我直讓他, 滾。”
或許是最後一個字她說得實在生動, 聽得月照也微微揚了揚唇角。
但是很快, 何晏晏就收起笑容, 正兒八經地看着他:“但所以直到如今,你是不是可以坦白了?”
月照垂了垂眼,似乎想說什麽, 但是才剛剛起了一個頭,忽然,眼前被伸過來一雙手。
是何晏晏站了起來,直視他的眼睛,還戳了戳他的臉頰
四目相對,月照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忘記了言語。
與她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月照用得總是直接原本的模樣,她擺着這個腦袋左右右右都看了一遍,脖頸修長白皙,觸手微涼,這明明只是元神,照理應該只是幻影,如今他也不需要在寄生與妖妃的軀殼,但是這觸手除了有些冷與尋常人別無二致。
月照沒想到她忽然上手,直接愣住了,直到那雙手把臉摸了一個遍,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想擡起手,何晏晏卻已經收了回去,眼睛炯炯得發亮。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
何晏晏誠懇看着他:“這個問題我真的很好奇很好奇,特別想知道,請你務必要告訴我。”
看着她如此鄭重其事,月照也有些奇怪了,但還是點了點頭,示意她問。
在如此鋪墊了一大堆以後,何晏晏深吸一口氣,然後目光炯炯看着他半晌,然後誠懇地問出一個問題。
“你是人嗎?”
月照:?
四目相對,月照沉默了,很久都沒出聲。
何晏晏也反應過來,她這聽起來這一句像是在罵人。然而她只遲疑了片刻,她很快忽略了過去,繼續目光炯炯繼續看他,滿臉期待。
“我還沒見過高緯生物呢,你本體和有什麽不一樣嗎。”
“真的沒有尾巴嗎!”
“沒有沒有耳朵嗎?”
“真的沒有毛茸茸嗎?”
“……”
終于,月照沉默不下去了,他直直看着眼前興致勃勃地一雙眼,有些無奈地開口:“你到底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東西?”
“這不是沒見過好奇嗎。”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甘心詢問:“你真的沒有什麽原型嗎?”
月照抽了抽嘴角:“沒有你腦子裏的那些東西。”
話到了這種地步,何晏晏也只能放棄了,看着眼前的臉,最後惋惜地連連搖頭:“那真的太可惜了。”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夕陽也落到山的那頭,将他周身渡上了一層昏暗的陰影。
月照已經回神去收拾棋子了。
看着他想把“飛行棋”變回來,何晏晏連忙出聲:“等等,我變這個可費勁了,既然你已經變好了,就把這個飛行棋給我留着呗。”
月照倒是停下手,回頭瞧了她一會:“你還想下?”
何晏晏只當他不樂意陪着下了,也就搖了搖頭:“知道你不喜歡下棋,不會找你,我去找……嗯?”
她本想說找嘤嘤下着玩,和小朋友玩飛行棋倒是不錯。然而她還沒說完,月照收拾棋子手一頓,忽然袖袍一揮,直接就把棋子收到乾坤袋裏去了。
然後再看了她一眼:“你想找誰下?”
何晏晏:???
被他這個反應攪得有些莫名其妙,何晏晏撓了撓腦袋:“找……”
還沒說完,月照卻又閉了閉眼,直接打斷了她:“算了,你也不必告訴我。”
然後,他收好了棋盤。轉頭就走。
何晏晏莫名其妙看着她的背景,更是覺得摸不着頭腦,不知道他這是生的什麽氣。
***
當回到房間,月照剛剛把棋盤放在桌上,忽然察覺到什麽,向房間角落望去。
那裏只有一盆綠植,初春之時,上頭正長出嫩芽,這本再尋常不過,可是上頭的綠意卻過于蔥茏,仿佛是無形中一種力量硬生生地催開了花期。
“你又來做什麽,”月照淡淡開口,“不好好去養傷?”
“這不是正好臨行前再來看看你們?”伴随着虛空裏的聲音,“畢竟下次再見,怕是要一段時間了。”
“我向她許諾過無上的靈力,只是她似乎只當是操控人心,并沒有理解那是什麽意思,直接拒絕了我,”
月照沒有說話。
忽然,那盆綠植枝葉微微一動。
在短短時間裏開花、枯萎、再結出花苞,甚至後面枝葉開始顫抖,似乎蓬勃的靈力即将噴湧而出。
也就在這時候,一點金光如利劍而出,快速将靈氣擋了回去。
虛空裏,那聲音倒是沒有阻止,只是惋惜一般地嘆了一口氣:“兄長奪了它修行的可能,沒想到兄長時至今日,還是如此無情。”
月照總算出聲:“他成靈可能本就微乎其微,如此強扭因果,如今你雖不會被反噬,對它卻不是什麽好事,只怕以後……”
“以後又如何?”原本他一直慢條斯理模樣,直到現在方才像是動了怒,語速都有些加快,“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永遠不會回來,只要你……”
說到這裏,他深吸一口氣,情緒才重新穩定下來,卻也沒有再開口。
然而這聲音就像平靜的黑暗,表面上風平浪靜,裏頭卻似乎洶湧着無數暗潮,不知何時就要把岸上的人吞沒。
“希望下次的故事,你們能喜歡。”
月照沒再開口,直到那盆綠植不再搖曳,一切都重歸平靜,他方才重新望向棋盤。
比起黑板棋盤需在方寸之間撥弄乾坤,他更喜歡這種五彩斑斓的奇景。
不必安排每一子的落處,也不必想去定義每一子未來。
不必去安排什麽,也不會被安排什麽。
***
第二天,何晏晏終于踐行了和小朋友的約定,陪她出來逛街,但順便多帶了兩個人。
何晏晏已經從食盒裏拿出昨天月照給她做的早先吃完了。
那是月照特別開辟的空間,裏頭的時間靜止流淌,食物既能保持溫度還能保持口感,比冰箱還好用。
她擦了擦嘴,看起來十分好脾氣望着眼前這兩人:“你們還有什麽問題嗎?”
兩個昔日戀人一直低垂着腦袋。
齊橫卻看起來要平靜很多,但是仔細看去,與其說鎮定自若,不如說他整個人有人渾渾噩噩,神游天外。
孫妙稍稍瑟縮了下,似乎往殷松蘿背後躲了躲,方才弱聲弱氣開口:“妾……謝過陛下隆恩。”
聽到她答應,何晏晏這才“嗯”了一聲,一揮手,直接就讓齊橫帶路。
齊橫之前有些心神不寧,直到聽到皇帝的聲音,方才猛然回過神,不禁回想起先前的事情。
之前陛下身邊有人找到他,說是陛下傷寒已經好了,想要他帶着去周邊游玩一番。
起初,齊橫是不太相信的。
之前在莊園裏發生那麽大事情,陛下之後就能把他帶來出來,說是要他帶路,但雖然說是如此,已經與軟禁無益了。
只是不知為何,之後再也沒見過陛下,除了他行動受限,每日都會有人送來吃食,好似陛下已經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直到剛剛,陛下方才又傳了信,又聽說江南富庶,有趣的東西很多,就想派人做個向導,之前見過一面,看他生得有眼緣,就請讓他作為向導。
齊橫當然不信,之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無論是哪條都是頭頂大罪,傳言中的陛下也并不是心慈手軟的寬宏大量的帝王,他實在不覺得陛下會就此放過自己。
更況且一夜醒來,往日種種湧上心頭,他發覺自己似乎曾經有一些不可以理喻的想法……也有些不可理解的事情。
他是庶子,雖有一身才華不弱于嫡兄,卻困與身份,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如果說之前還有些不甘于憤恨凝結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勇氣”,現在卻只剩下一片膽寒。
不僅處心積慮,攀附權貴,更是利用舊情,巧言令色,謀求權勢……
幸而沒有釀成大錯,但……陛下會怎麽處置他?又會怎麽處置孫更衣?
這次出來,是否是陛下已經打算好了怎麽處置他們?
他心中惶惶不安,然而眼前的皇帝卻好似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事情,只是一邊牽着小郡主,一邊和顏悅色的詢問他有麽什麽好玩的地方可以推薦。
皇帝愈發心平氣和,他卻愈發不敢松懈。
心中思緒橫橫飛,許久都沒回答陛下這句話。
過了好久,耳邊方才傳來孩子嘟嘟囔囔的聲音:“都說了我給陛下引路,陛下是不是不相信我呀?”
眼前的小郡主把嘴一扁,當場就給陛下擺起臉色,抱起手臂把頭扭向一邊:“陛下變啦,陛下居然不信茵茵了。”
反映過來以後,齊橫頓時臉色大變,正想出來打圓場,然而這傳言裏喜怒不定的皇帝陛下卻蹲下了身,好脾氣揉了揉她的臉:“怎麽會,我們茵茵最厲害了,我還等着的茵茵給我掏些小玩意呢。”
小郡主這才眉開眼笑,開開心心拉着陛下往前走。
齊橫臉色有些複雜,下意識看了看身側垂頭的孫妙。
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腦袋,快步往前去了。
齊橫閉上眼穩了穩心神,這才跟了上去。
何晏晏一邊牽着殷松蘿,一邊時不時回過頭觀察這前面別別扭扭的兩個人。
齊橫頭頂上設定沒有什麽變化,只是神情宛如大夢初醒一般的恍惚,但是這個情況并不意外。
并不是切除月影的影響,一切就能回到正軌。
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即便月影有過影響,但是真正做出事情的還是自己。
齊橫雖然已經從月影的印象下清醒過來,知道過去自己曾經有多麽荒謬。
可是人類總喜歡給自己行為尋找理由,無限地為自己辯護,哪怕是一種惡行。
何晏晏有些好奇,他到了最後會給他自已一個什麽樣的解釋。
是承認“我過去被豬油蒙了心”還是迂回表示“雖然我手段是激烈了點,但是情有可原,也是無奈之舉”。
一旁,殷松蘿輕車熟路帶着她穿街過巷,對那些商戶評價的頭頭是道。
“這家的簪子是外面來的,就賣的特別貴,您不要過去。”
“這家的糖水好吃,就是太多啦一次喝不下。”
“哦對對,還有這家灌湯包非常好吃!”說完了又特別加重了語氣,“真的特別好吃!”
何晏晏眉眼和煦一一應下,看到她喜歡就大手一揮,直接全買,一路逛下來,把乾坤袖裏塞滿了一堆東西。
等到半條街逛完,小朋友指着前方一處三層高的小樓,興沖沖就拉着何晏晏過去:“聽書聽書開始了!我們要聽書!”
她自無不可,順着小朋友的意思就上去了。
孫妙和齊橫目光短暫地在空中交彙片刻,也只能硬着頭皮在後面跟上。
這樣一直下去因為不是一個事,何晏晏琢磨着應該想辦法打破僵局,只是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她挑了樓上的一個隔間,底下一覽無餘,但是卻也足夠隐蔽,小朋友雖剛剛才說什麽都吃不下了,但是還是興沖沖點了一堆零嘴,眼神直勾勾看着下面,一臉期待。
何晏晏陷入沉思,直到底下驚堂木一響,一個耳熟的故事便拉開了帷幕。
【話說那悠悠長河之中,有那麽一對表兄妹,自幼便青梅竹馬,直到一日,聖上頒下诏令,廣選秀女。表妹正值年歲,應召入宮,自此之後,宮牆深鎖,兩人再難相見……】
“……”
“……”
“……”
雖然但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之前正愁着怎麽起頭,沒想到機會就主動送上門,看着此刻已經木若呆雞,臉色蒼白的昔日小情侶,再看看了一旁應該聽不懂卻随着人群配合鼓掌的小錦鯉,何晏晏也沉默了數秒。
難道這是錦鯉之力開始發揮了?
接下來無論底下再說什麽,這兩人都是一副神游天外渾渾噩噩的表情,一直等到說書人離開,殷松蘿打算換個地方玩耍了,這兩人才宛若行屍走肉一般從位置上起來。
這個狀态,何晏晏擔心他們如果被撞一下就要當場散架。
正想到這裏,前方忽然風風火火飛過來一個人,眼看就要一頭撞上孫妙,看着那兩人完全沒反應,何晏晏只能自己動手,把神游天外的孫妙一把拉了過來。
經過這麽一遭,她方才如夢初醒一般,雙目失神地朝她看過來。
何晏晏拍了拍她的手:“別看了,摸摸你的錢袋。”
聞言孫妙有些疑惑,等到她低頭一抹,頓時臉色就變了,還沒開口,前頭便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荷包!!蘇姐姐的荷包!”
何晏晏連忙跟了上去,就在一個箱子裏,看見嘤嘤嘤小朋友的套圈套中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看見他們來了,她擡起手,直接就把荷包伸到了孫妙面前。
孫妙看了看比她腰高出一點的孩子眨着一雙透亮靈動的眼睛,又看了看被套圈困住趴在地上哀嚎着的人。沉默了片刻,她快速把荷包收了回來,嗡着聲音道謝。
眼前的被套中的不過半大少年,原本看着這只是一個竹子圈還想掙紮,但是此刻也感覺到了不可能了,看着他們過來了,青年連忙擡起頭,嬉皮笑臉地開口:“各位貴人行行好,小人是真的沒飯吃了,就放過小人這一次吧。”
“可是你都快是大人了,為什麽還要偷東西,”小朋友模樣有些困惑不解,她歪了歪腦袋,“你是手腳有什麽問題嗎?”頓了頓,又連忙搖了搖頭,“不對不對,如果有問題怎麽能偷到東西呢?”
“……”
根據何晏晏對殷松蘿了解,這真的是單純的詢問,并非在陰陽怪氣。只是真誠,向來是最大的必殺技。随着殷松蘿這麽一問,原本還在嬉皮笑臉的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何晏晏順手開了設定,青年的設定并沒有什麽特別,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偷東西也并非什麽情勢所迫,上面簡單寫着四個字“游手好閑”。
齊橫小心詢問她是否要把此人帶去見官。
見官?
這只是解決一時不能解決一世,這種不穩定的社會分子無論哪個朝代都有,那他樹個典型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想到這裏,何晏晏也蹲下身,有些困惑,也有些不解:“你為什麽會想去偷東西嗎,是覺得這樣子來錢快嗎?”
少年稍稍愣了下,一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你家中父母健在,沒有什麽人?”
少年微微一愣,反應過來以後直接張開就來:“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偷的可能家人費盡心才湊齊的買藥錢,也可能是老年人一輩子的養老錢?”
少年想不到會是這麽一句,直接愣住了。
眼前的人帶着帷帽,看不清真實面容,然而聲音卻帶着一股奇異的煽動,讓他不由自主跟随者聲音思考、想象,能想象出一對夫婦抱着嗷嗷待哺嬰兒走親訪戚的湊錢,可能想象出垂垂老矣的夫婦用破布層層疊疊包裹着積攢了一輩子的錢財,甚至銅錢上都留着經年的油光。
具象化的畫面不由自主的闖入腦海,他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幾乎是立刻反駁:“不會!怎麽可能!我怎麽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再說……”他擡起頭,看向他們,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中大定,像是給自己找到了理由,終于迫不及待地開口,“你們明明是貴人,少了一個錢袋又怎麽了,你們怎麽有臉把自己和這些人相提并論。”
“你的意思是,你只會偷看起來就是貴人的財物?”
少年又說不出話了,他偷就偷了,看誰好下手就偷誰,哪會特意去留心對方看起來窮不窮。
“你的師父是誰?或者說,你的老大是誰,帶我去見他。”
少年猛然瞪大眼睛。
何晏晏似笑非笑:“別告訴我你沒有,你也說我是貴人,如果貴人送你去見官,是不是還和過去一樣直接糊弄過去,你也應該清楚。”
這些小偷小摸放到現代也是不可能判個重刑,看着人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估計也沒少被關過,再按他坐個牢沒意義。
殷松蘿解開了套圈,但是給他手綁了麻繩,由齊橫牽着。
少年默然無語走在前頭。
照理說齊橫是沒資格說這些事情的,但是這裏一個後妃一個小朋友,沒一個主事的“大人”,他猶豫片刻,讀過是聖賢書讓他被迫鼓起勇氣擔起這個責任:“您想見那些人,是為了……”
何晏晏言簡意赅打斷他:“有用。”
齊橫本來以為陛下是一鍋端,沒想到聽到這句,他不禁一愣,很快變換了思路:“……您想要他們為您所用?”
“怎麽可能?”何晏晏瞪大眼睛,“我什麽什麽身份他們什麽身份,做錯事情反而得到獎勵,這個世界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齊橫:“……”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說公平,未免有點好笑。
但是陛下已經發話,他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麽,反正陛下出行還有暗衛跟從,他也不再過問,乖乖得跟着,一起到了青年“師父”的據點。
那是一處破舊的廟宇,但是裏頭收拾地倒還敞亮。
少年是先進去的,裏頭那些七扭八歪躺着不少人,年紀都不大,還有這看起來就只有五六歲,看見他進來剛剛想打招呼。
“老十三,這時候過來……嗯?你身後什麽東西?”
直到一個接一個,背後又有不少人冒了出來,他們不禁都愣住了。
兩個青年,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孩,衣着明顯是富貴人家打扮。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是被老十三綁來的,他們居然是綁着老十三進來的!站在前頭年紀看起來最大人眉目一凜,用眼色示意過後,周圍立刻就圍上了很多,各個手裏都拿着家夥。
他們嘴裏叼着稻草,拍着手裏各式各樣的武器,警惕看着他們,學着大人模樣去威脅:“兄弟是哪條道上的?”
到達這裏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扭了扭手腕,不知如何動作,直接解開了繩索,接着便不懷好意看着他們:“沒想到你們還真來了,到了我的地盤,可不是你們說了算了。”
他掃了一眼身後,直接一揮手:“諸位兄弟,送上門的肥羊哪有不要的道理,抄家夥!”
何晏晏掃了一眼,這裏人不算特別多,估計就十幾個。
殷松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陛下要抓他們嗎,讓茵茵來!茵茵會!”
只是終究沒輪到小朋友出手,幾乎在他爆發出豪言壯志下一秒,身後一陣铠甲碰撞聲音傳來,頓時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就不知從哪裏包抄而來。
匆匆趕來的餘星回發髻都有些松松垮垮,他目光晦澀看了一眼何晏晏,然而面對眼前的情況早就輕車熟路,一揮手,護衛直接上前。
在人數和兵器碾壓之下,那群人連動彈都沒能動彈,直接就被壓住了。
餘星回這才上前,繃着一張臉,直接詢問:“您兵行險招,深入腹地,委實有勇,不如眼下想如何處置?”
委實有勇,确實無腦是吧。
何晏晏聽出了餘星回意思,但是有恃無恐,信誓旦旦:“知道太傅一定會來救我的!”
餘星回:“……”
衆人被這樣制住直接愣住了,實力差距過大,他們幹脆掙紮也不掙紮,直接叩首求饒。
何晏晏不理會這些,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再問了一句:“你們都幾歲了?”
這個問題引得衆人面面相觑,但是還是乖乖回答,從五個月到十幾歲不等,無一例外,放在現代都還是在上學的年紀。
聽到是如此,何晏晏松了一口氣,這個就正好了。
這時,身後已經有人擡了一個衣架子過來了,玄色的衣袍,上面繡着金龍,十分顯眼,但是正是太過顯然離譜,制住的那些人面面相觑,愣是有些不敢置信。
何晏晏小時候看過一些皇帝微服下江南的故事,最後穿上龍袍,啪啪打臉。
遙想自己也幹過不少微服的活,但是每次都不是亮出身份啪啪打對方臉,反而是亮出身份然後哐哐打自己巴掌。
然而這一次,她明明按流程走了,底下卻沒有一人有反應,像是呆住了一樣,半天都沒說話。
這個和想象裏亮出身份,一群人跪地求饒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她疑惑了,扯了扯衣服,再看了看一旁繃着臉不說話的餘星回,十分不解:“他們是不認識這衣服嗎?”
餘星回:“……”
他目光晦澀看了小皇帝一眼,然後又莫名別開腦袋,總覺得感覺在陪着小皇帝玩什麽奇怪的游戲,他現在有點不想說話。
被壓着的人此刻終于反應過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答案即便再離譜,也真的是最終答案了。
……
何晏晏看着黑壓壓人頭,都是平頭百姓,此刻反應回來以後,一個個直接愣住了,連求饒都不會。
在一片沉寂裏,她慢條斯理開口:“我記得你們都還沒過二十是嗎?”
提到孩子,這群人如夢初醒般才反應過來,慌忙叩頭求死,想要她放過自己。
“做錯了事怎麽能不受到懲罰?”何晏晏困惑不解,“如果這樣,制定律法又有什麽用?”
這些少年人整日游手好閑,本就對法律毫無敬畏。這群人分散在各處,幹的都是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本來就是一盤散沙。地方長官抓也抓了,打也打過,但還是拿這群死皮賴臉的人沒有辦法。
但也正因為如此,是最好的消息擴散渠道。
她思忖片刻,随後一錘定音:“三年不得入學,如果再犯就九年,如果還有那三代以內都不行!”
其實小偷小摸在不至于到達不能考公的狀态,但是沒辦法,她現在想要推行這個“義務教育”,她必須需要一個有噱頭的事情,而這群在市井裏的無賴,反而是最快捷的“幫手”。
“……”
“……”
“哦,對了,”怕他們理解不了,何晏晏又貼心地補了一句上去,“意思就是你們不能上學,如果以後還犯也不能考公務……哦,意思是不能當官了。”
“……”
衆人聽到這個“懲罰”,一時心情有些微妙,讀書、當官……莫非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陛下,覺得這世上人人都可以讀書?甚至只要讀了書就有機會當官。
用這些來威脅這種小民,未免也太……無關痛癢了。
不用“懲罰”,這種東西本來就與他們無緣,又怎麽剝奪他們本來就沒有的東西?
這群人本來一個個都吓得不行,唯恐皇帝陛下要罰他們去當苦寒的地方當徭役,沒想到卻是這麽一個答案?
讀書?做官?
他們愣愣地看着年輕的帝王。
“對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陛下突然一拍扶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差點忘記和你們說了,馬上,以後大家都有機會上學了,進入官方學府,困難的學子可以得到免學費和食宿,成績好的還會發放獎學金。”
說起這個事情皇帝語氣卻稀松平常,好像僅僅是在談論此刻的天氣。
“當然,你們是暫時沒有這個機會了。”
——所有人都能上學?
——按照成績錄取?
——男女……不限。
——上學可以吃飽飯還能拿錢?
這一句句如雷鳴一樣炸開,如果說之前都不關痛癢,這一句總算落到實處。
他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們以後都可以吃飽飯了?不僅有住的地方,還能天天有飯吃?甚至讀書還能拿錢?
甚至……他們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以後還能和他們一樣做官?
…
齊衡的表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皇帝每說一個字,他的腦子就越是懵,心髒跳如擂鼓,等聽到了最後,他的眼睛都瞪圓了。
然而一旁餘太傅面無表情,他心中欽佩不已。
都說餘大人泰山崩與前而面不改色,他今日總算領會到了,陛下講出這麽驚世駭俗的話,他身為太傅居然還能坐得住?
這心理狀态,屬實佩服。
正想到這裏,前面的陛下開口了。
“朕知道這事推行有些難度,所以只是在白鷺書院開始試點,”帷幔之下,皇帝的聲音聽起來更加高深莫測,“白鷺書院本來就招平民子弟,朕春巡路過,心血來潮,想招幾個天子門生,又有何不妥?”
齊橫神情恍惚得詢問:“……天子門生?”
“白鷺書院是朕親點的書院,裏頭的學子自然是朕親自錄取的學子,為何不算是天子門生?”
聽到後面,齊橫的心情頓時有些微妙,一開始還以為陛下鬧着玩,現在聽來,居然還真都有計劃?
想到這裏,他若有所思看了看一旁一聲不吭面無表情的餘星回。
難道是他猜錯了,這件事餘太傅之所以表現這麽平靜,其實早就知道了?
原本白鷺書院出來就有不少官員,官員之間舉薦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眼下陛下想插手選拔,其實也并無不可。
起碼……目前來說,還不至于動搖根本。
至于陛下之後說的那些……
怕才是今後真正的打算。
這麽重要的事情,皇帝怎麽就這麽說出來了。
難道……
他心中升起一個膽寒的猜測。
他該不會馬上就要被滅口了吧!
心情一時更加惶恐,等到從這裏出去,整個人就像是踩在雲朵上一樣不着力。
“孫妙說你有才,只是困與出身,才郁郁不得志,”然而陛下的聲音卻從前方徐徐傳來,聽來十分平和,“你對朕此舉有何看法?”
什麽……看法?
如今衆多貴族屍位素餐,任人唯親,若是之後不再依靠血緣和人際關系,起碼表面上不再依靠這些,這會帶給朝局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陛下……似乎真的是在問他?
想到這裏,他心中大跳,一種蓬勃的希望幾乎噴湧而出,隐隐有股按耐的激動和期待。
“小臣覺得……”他遲疑了片刻,最後下定了決心,只能斟酌着開口,“……小臣不敢說。”
“為何”
“小臣出身不好,若是陛下如此詢問,小臣定然回答‘這是極好’。”
何晏晏笑了笑:“你倒是坦然。”
“自是不敢欺瞞陛下。”
何晏晏直接忽略了這聲馬屁,微微側了側身,給他留了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既然如此,就給你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吧。”
說着,她拍了拍手,立刻有侍衛帶着一旁的孫妙上前,又立刻悄無聲地退了出去。
看到昔日的戀人,此刻的齊橫與一開始近乎刻在臉上的野心并不相同,只是目光微微一顫,就立刻別開了腦袋,只是深深低着頭,額頭抵着手背。
“你們都背叛了朕,朕身邊從來不會留這樣的人。”
齊橫聞言大驚,難道他猜對了,皇帝喜怒無常就喜歡玩這種貓抓老鼠游戲?
他立刻打算跪下,然而前面卻有一只手伸手攔住了他。
擡起頭,就看着皇帝笑了一下,還拍了拍孫妙的肩膀:“現在你自由了,朕準許你在春巡途中突發惡疾。”
齊衡:“……?”
“那你是想現在就死,還是回去一下,收拾收拾再死?”
他沒有聽明白,但是眼前的人卻像是聽明白了,她沉默了很久,最後卻垂下頭。
“妾想随陛下回宮。”
陛下沒有看他,只是看着孫淼,似乎有些驚訝:“這裏是家鄉,你不想留下來嗎,放心,我會給你……”
陛下沒說完,孫妙似乎明白了,她搖了搖頭:“妾深閨長大,獨身在外受不住這些錢財。”
齊衡:“……”
終于他後知後覺明白了過來,陛下……這是想放孫妙出宮?
後來皇帝沒讓他跟着,自己回去了,看着皇帝離開背影,他神色卻更加複雜。
先是一個驚世駭俗的“科舉”,後面居然還想把孫妙留在江南……
不是試探,沒有迂回,陛下是真的在詢問孫妙的意見。
甚至……真的沒有在意他當時大不敬之罪。
他眼中露出恍惚和迷茫。
這就是人人口中傳說的“暴君?”
***
何晏晏沒有勉強,時間還有很多,就讓她好好想清楚。
解決完這個事情,何晏晏自己和餘星回出去了。
出來的時候,太傅表情有些許迷茫,有點像是給掏空了靈魂。
何晏晏瞅了他幾眼:“太傅不是說有什麽計劃視線和您說嗎?”何晏晏理直氣壯,“我已經都說了。”
餘星回表情很複雜。
說是說了,但是這一場下來,他有種極其荒缪的感覺。說是說了,從這些潑皮入手也是他提議的,但是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發展,好像對了,但是又好像有點問題。
餘星回覺得自己真的在陪着皇帝玩什麽鬧劇。
感受到目光,何晏更加心虛,直到看見了眼前殷松蘿,方才立刻迎了上去。
面前,殷松蘿背着小挎包,就在前面等她。
雖然小錦鯉沒有進去,但是大致已經猜到了什麽,等到孫妙離開了,就湊過來好奇問她:“陛下是要給他們賜婚嗎?”
何晏晏眨了眨眼:“你覺得賜婚是好事?”
“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定然的錦繡良緣,”小朋友一口氣說了兩個成語,後面還又緊緊跟上幾個,“畢竟他們之前婚約也是因為被影響了,陛下可以讓他們不作數的。”
說完了這些成語,她遲疑了一會,似乎也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只是聲音沒有一開始的底氣了:“……好像是叫破鏡重圓?而且光耀門楣,那就一定是好事吧。”
“門楣光耀了,但是如果當事人不願意呢?”
小朋友眨了眨眼:“可是他們不會呀。”
“誰知道呢?”何晏晏笑了笑,向旁邊看了看,又壓了壓聲音和她耳語,“他們都這麽久沒見了,對于對方的記憶說不定更多都是想象了,說不定再相處幾天就不喜歡了。”
這個時代并沒有像後世一樣,要求女子從一而終,改嫁、甚至改嫁高門的也完全不在少數,但是直接說出這種話還是太過大膽了一些。
餘星回還在旁邊跟着呢,讓他陪着自己演一張白龍魚服外加做戲把孫妙留下這種事情已經夠為難他了,再說這些東西,何晏晏十分擔心這位外置大腦承受不了這種先進思想而而宕機。
小朋友雖然聽不懂什但是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開始認真地垂下腦袋思考。
“科舉這件事剛剛開始,要安排一些人,齊橫出身正好合适,既然利益相關,想來會盡心盡力。”
殷松蘿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孫姐姐不是更加不能留在這裏了?”
雖然還是孩子,但在耳熏目染之下都小朋友和現代也不一樣,七歲的小朋友還嚴肅地糾正她:“如果陛下要用齊橫,就更應該帶走孫姐姐了,這樣才有……才有……那個什麽……哦對,軟肋。”
何晏晏聽得笑了:“年紀輕輕,怎麽知道這些?”
殷松蘿眨眨眼:“陛下不知道嗎?大人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我又不是想握住他軟肋強迫他做事,”何晏晏發出資本家的暴言,“他不想幹有的是人想幹!”
畢竟科舉這種事情,一定千古留名,時下雖然有得益者反對,但也有想要争搶立功的有志之士,想要借此改變自己的處境,而這些更偏向底層的人只會比“得益者”更多。
***
“什麽?科舉?科舉是什麽?”
此刻千裏之外的京師,此刻入了夜,有人快馬加鞭,将一封信送至一處高門大戶。
門匾修的富麗堂皇,一看裏頭的人就來頭不小。
接借着光,可以清晰看見“明國公府”四個大字。
房間內,明國公聽完手下的禀告,揮手讓正在捏腿的女子退下,披衣坐了起來,“不是說陛下在書院裏還是無所事事和一群人胡鬧?”
皇帝從後面開始就不見人,他早就懷疑這位皇帝陛下已經不在禦辇裏,只是一直沒有實證,直到餘星回離開,他的人偷偷去看過,方才真正确定下來。
這一年,小皇帝說是放手不管,卻件件事情處理的直切要害,看似裝瘋賣傻,實則暗自配音勢力,一開始還是那位什麽……搜索什麽真君,來歷未知,名字古怪,後來又不知何時收服了一批妖靈。
每次皇帝離開後出來,總帶會給他“驚喜”。
這次不知為何,又心血來潮去了白鷺書院。
但是據他所知,那書院雖然曾經首屈一指,但是到底都是一些寒門子弟,随着老山長年事漸高,處境越發不如以前,小皇帝是想去收攏人心?但是去那裏又能收服出什麽東西來。
來人低着頭,顫抖着回答:“說是……說是……所有人都要去考科舉,普及義務教育,讓階級流動起來。”
義務教育是什麽?階級流動又是何意?
前者他聽着莫名其妙,後者初初聽來的确陌生,但是稍稍一琢磨,漸漸的,他忽然聚集處一個模糊的猜測。
來人卻支支吾吾不敢出聲,知道他被眼風一刮,方才顫顫巍巍的複述:“……陛下本想說的,後來被太傅帶走了,屬下沒聽清,但聽着意思,應是說當朝任人唯親,想要……想要……”
後面的話,他顫抖着聲音,愣是不敢說下去。
明國公确實聽明白了,他閉了閉眼,沉沉發問。
“還有呢?”
“還有………還有……”那個人聲音更加顫抖,“雲家人,似乎就在那個書院裏。”
他忽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