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缈第二天的時候, 收到了初中同學梁今遙的好友申請。
昨天群裏吵了那麽久,只有梁今遙是唯一一個站了出來幫初缈說話的。初缈看着手機屏幕上的申請消息, 最後還是點了同意。
剛加上好友,梁今遙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她開門見山:【你昨天退群之後,班群直接被解散了。】
梁今遙:【你知道史欣宜後來去哪了嗎】
史欣宜這個名字出現的瞬間,初缈不自覺捏緊了手機。她抿着唇,纖密的眼睫垂下來輕輕顫了兩下,只是靜靜看着, 沒有回她。
梁今遙也完全沒有要等她回複的意思。
【她後來高考失利,連專科線都沒上,花錢進了一所學校,因為長得好看, 去做了直播, 現在也進圈拍戲了】
她發過來一個鏈接。
【第一部 劇前段時間才播, 撲的很慘,不過聽說背後有人捧着】
【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想跟你道個歉, 以前沒有勇氣站出來, 做了冷暴力的參與者, 跟你說聲對不起】
【還有史欣宜這個人, 你們既然都是一個圈的了,還是提防着點, 不過她這種十八線小網紅,應該也舞不到你面前去】
【要說的就這些,你應該也看到了,我知道沒有資格要求你原諒,只是說出來自己會好過點】
【知道可能你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 也希望不會打擾到你,等看完了就把我删掉吧】
初缈看着她一條一條發過來的消息,沉默了很久,心裏沉甸甸的像被什麽東西堵着。她怔怔地發了會兒呆,才嘆口氣,回了句“謝謝”。
她不想代替十五歲的自己輕易說出原諒這種話。
哪怕她現在過得很好。
她只是單純地想謝謝梁今遙昨天站出來說的那幾句話。
消息發出去,初缈沒有再看她的回複,點進好友界面,按下了删除的鍵,然後才想起來史欣宜的那部劇。
一部粗制濫造的小成本古裝偶像劇,連上星都上不了,網絡播放量低到可以忽略,從開播到結局,一點水花都沒有泛起來。反而是作為女主角的史欣宜,初缈在搜索這部劇的時候,看到了她滿天飛的豔壓通稿。
史欣宜的長相帶着點混血的異域風,很明豔也很有攻擊性,從初中開始,身邊就總是圍繞着一群同樣漂亮張揚的小姐妹,化妝染發喝酒抽煙早戀,這些事全都沾染了遍,是學校裏出了名的風雲人物。
而初缈那個時候,頂着短到下巴的學生頭,不起眼的長相,胖胖的身材,性格孤僻,沒有朋友,課餘時間不是看書就是做題,存在感近乎于無,像一顆暗淡的小塵埃。
只有每次月考出成績的時候,枯燥黯然的生活才會綻放出一點鮮活耀眼的光。
這樣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看起來怎麽都不像會有交集的樣子。
初缈斂起眼梢,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看着通稿裏史欣宜那張精致過了頭的小尖下巴,默默吐出一口氣,關掉了手機網頁。
下午的時候,談筱開着她那輛張揚又惹眼的紅色瑪莎拉蒂來劇組找初缈。
初缈的戲還沒拍完,談筱戴着墨鏡站在片場外面等她,時不時伸長了脖子往劇組左右張望一圈。
等初缈收工,換好衣服來找她的時候,談筱取下墨鏡,挑着鏡架,還挺失望:“你男朋友呢?我還等着面對面的跟他來個自我介紹呢。”
初缈:“……”
她一口口水險些嗆住。
她把談筱拉上車,才開口解釋:“江老師今天回明合了,不在劇組的。”
談筱開着車,兩個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工作日的下午,店裏人并不多,空氣裏飄着淡淡的奶油香氣,合着舒緩的純音樂,陽光淺淺落在玻璃窗邊,說不出的閑适惬意。
初缈挑了一處角落裏被綠植擋住,不那麽引人注意的位置。
剛落座,談筱壓抑許久的八卦之魂終于按捺不住,開始熊熊燃燒,“怎麽回事啊,你的江老師,竟然真的對小姑娘下手了。”
“這可是他的粉絲啊。”談筱一拍桌子,“他良心都不會痛的嗎。”
她這一下來得很突然,拿着菜單已經快要走到跟前的店員小哥哥腳步頓時一僵。
初缈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小聲一點呀姐妹。”
談筱沖店員小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跟初缈随意點了兩杯喝的,等他走遠了,才壓低了聲音好奇開口:“缈缈,你跟江老師,進展到哪一步了?”
初缈茫然地眨了眨眼,“談戀愛也要分步驟的嗎?”
談筱一口氣被噎住,好半天,才記起來眼前這個小姑娘還是第一次談戀愛這個事。
她長嘆了聲,忽然就生出來一種女鵝長大了的惆悵。
店員小哥哥遠遠伸着脖子張望了下,确認她們這邊風平浪靜,才端着兩杯冰美式過來,剛放到桌子上,一句“請慢用”說完,又飛快地撤退了,十分具有職業道德,不探聽顧客一絲一毫的隐私。
初缈端起咖啡杯,剛抿了一口,聽到談筱很直白地問:“缈缈,你們do過了嗎。”
“……”
初缈一口咖啡直接嗆在了嗓子眼,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談筱見她這麽大的反應,瞬間明白了,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拍着她的背,等她緩過來了,才問:“那接吻呢?”
初缈搖搖頭,眼角通紅的顏色,都快蔓延到臉頰上去了。
談筱驚了,“那牽手呢,這個總該有了吧。”
初缈沉默着,繼續搖搖頭。
談筱也跟着沉默了,半晌,才匪夷所思地說:“江老師原來這麽純情的嗎。”
初缈“……”
她聽着談筱語出驚人,覺得自己這杯咖啡已經不用再喝了。
初缈有點不太好意思,摸了摸耳朵,很小聲地開口:“這種事,不都是順其自然的嘛。”
談筱混跡過的pub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一向信奉及時行樂這條至理名言,忽然聽到初缈這種可愛又純情的話,感覺自己像圍觀了一場兩個幼兒園小朋友的戀愛。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初缈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孫梁打來了電話。
剛接通,他寬厚的聲音就從手機裏傳出來:“缈缈你現在在哪呢,我讓西西過去接你。”
他的語氣和平時沒什麽區別,連語速都不緊不慢的,但是初缈聽着他的話,眼皮莫名地開始跳:“是有什麽事情嗎孫梁叔叔?”
孫梁嘆聲氣,“這事電話裏不太好說,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先來公司吧,但是缈缈,你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麽人了。”
有沒有招惹到什麽人。
初缈在去公司的路上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遍,最終也沒得出來什麽結論。
《罪證之物》她自己就是投資人,腦袋上頂着“金主爸爸”這金光燦燦的四個字,根本就沒有不開眼的敢往上湊。
《十七歲的年少》就更不用說了,大家每天除了拍戲就是開黑打游戲,湊在一起就是一群勵志又上進的上分狗。
這個疑惑一直持續到進了會議室,孫梁将電腦遞到她面前。
就在半個多小時前,首頁的營銷號忽然集體開始發通稿,含沙射影某個捆綁偶像劇流量小鮮肉炒cp的C姓小花疑似整容上位。
文章一開頭,先是發了初缈在《十七歲的年少》裏的單人劇照,緊跟着并列放出來一張知情人投稿的初缈初中時期的照片。
同樣是穿着校服,第一張照片裏的初缈身形纖瘦,直視着鏡頭,笑容幹淨清純,勾出來兩個小梨渦,漂亮又可愛。
第二張照片明顯是張抓拍,穿着大號校服也依然顯得笨重的女孩,頂着自己傻兮兮的學生頭,笨拙又不自信,慌慌亂亂地躲着鏡頭,胖乎乎的圓臉上五官都快要擠在一起,神情怯懦而擰巴。
兩張照片,變化大到宛如兩個人。
照片後面附上了一長串很有誘導性文字,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減肥能變成這樣嗎,別做夢了,她一定是整了容。
還有更煞費苦心的營銷號,直接找出來了初缈之前喂鴿子的照片:一個整容怪給自己艹仙女人設,還要捆綁你們哥哥炒cp,扒着你們哥哥吸血,忍不住憐愛路言川。
從知情人那裏曝光出來的初缈以前的照片,并不只有這一張,在營銷號的口裏,他們已經直接将這些照片定義為了初缈的黑歷史。
有這些煽動性很強的通稿,初缈的微博評論已經徹底淪陷了,有吃瓜的路人,也有大喊受到欺騙心碎脫粉的顏狗,還有陰陽怪氣嘲諷整容的其他小花粉。
然而沖在最前面的,是路言川的粉絲。
他們一口一個整容怪,在她的微博下面發着一些P得五花八門的黑歷史照片,罵她蹭路言川的熱度,一邊捆綁cp一邊買營銷號拉踩路言川。
路言川在劇裏被罵的有多慘,初缈的微博下面就有多不堪入目。
就好像劇開播時憋着的那口氣,這會全都找到了合理的發洩口。
評論裏被頂到最前面的是一張被P成黑白顏色的照片,上面用紅色的圓珠筆血淋淋地寫着“整容的死胖子離我們哥哥遠一點”,力度大到照片上初缈的臉都被筆尖劃破了。
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和黑白顏色的照片在屏幕上形成刺眼的反差,初缈整個身子都僵住,臉色蒼白一片。言語鋒利起來可以化作一把把無形的刀,一個字一個字将人割得遍體鱗傷。
談筱氣到連髒話都飛出來了:“整個屁的容,老子認識缈缈的時候她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個個的躲在屏幕後面敲個鍵盤就以為自己能學魯迅先生以筆為矛了,也不他媽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憋着一肚子火,直接将電腦關了機,憤憤地拉着初缈坐到沙發上,看向孫梁,“孫經紀人,你就說這事怎麽辦,連那種照片都能P的出來,這跟下水道裏的生物有他媽什麽區別。”
孫梁薅了薅自己的頭發,“這個事不難辦,就是爆料的人,缈缈你現在心裏有數沒。”
孫梁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初缈舔了舔自己略有些幹澀的唇,緩慢着點了點頭。
能拿到她初中時期的照片,還能有資源聯系到圈子裏這麽多的營銷號,除了史欣宜,大概也不會再有別人了。
她忽然覺得很無力,也莫名的被逼出一點火氣。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擺脫以前那些陰影,為什麽總是有人,偏偏不肯讓它翻篇。
也為什麽,有的人總是可以把對別人的惡意,這麽肆無忌憚,直白又赤.裸地彰顯出來。
初缈一下一下快速地眨着眼睛,想要逼退眼睛裏那點升起來的霧氣,指甲蓋在掌心留下了一個淺淺的月牙,她深呼吸了一下,看着孫梁,“……我沒有整容。”
“你放心,我們沒有要質疑這個事的意思。”孫梁安撫她,“熱搜公司也安排壓下來了,營銷號那邊也在聯系,但是劇組那邊的意思,是最好能開個直播,澄清一下這件事情,還有以前的那些照片,以及體重這個事,是怎麽瘦下來的,越詳細越讓人找不到質疑點越好,畢竟——”
他看了看初缈緊繃住的唇角,放緩了聲音,“畢竟是偶像劇,影響還是挺大的。”
初缈緊緊抿着唇,再也壓不住自己的那點火氣,固執開口:“我自己體重的事情,為什麽要向不相關的人解釋。整容的事我可以澄清,但是體重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她覺得很委屈,“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隐私,剖開來給這些謾罵我的人看,為什麽要為了這些讨厭我的人去證明自己。”
她強忍着眼淚,談筱心疼地攬住她的肩膀,“我們不開直播了,你不想開就不開,不想說的話就不說,大不了我們不演戲了,不就是個破電視劇,憑什麽要委屈自己。”
孫梁也不太忍心,但還是暗自嘆了口氣,說出來的話很殘酷現實,“小公主,這就是圈子裏的規矩,人總得學會向自己不喜歡或者看不慣的東西妥協,不是所有人都有任性的資格。”
然而這話說出口,他想到初缈的家境,擺了擺手,“但是總有例外,還挺湊巧的,小公主,你剛好就可以是個例外。”
江遇白從明合趕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
偌大的客廳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只有淺薄的白色月光穿過陽臺的玻璃窗,灑在客廳的木地板上。
陽臺玻璃門旁邊,蹲着一個黑色身影。小姑娘抱着膝蓋坐在地板上,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藏在黑暗裏的身形單薄瘦弱。
聽到開門聲,她慢吞吞地擡起了頭,看着站在門口的江遇白。
房間裏一片漆黑,光線暗到看不清彼此臉上的神情,江遇白想要去開燈,剛擡了胳膊,初缈開了口:“可不可以不要開燈。”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幹澀的沙啞,在安靜的屋子裏回蕩着。江遇白呼吸一滞,放下了胳膊,從玄關走到了陽臺邊。
初缈沒有穿鞋,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江遇白輕嘆口氣,彎下腰身,胳膊穿過她的腿彎,将她抱起來,放到了沙發上,語氣很無奈,“地上涼。”
手還沒有松開,初缈已經擡起了手臂,勾住他的脖頸,整個人縮進了他的懷裏。
她腦袋埋進江遇白的肩頸處,很久沒有說話。
房間裏靜得仿佛能聽到心跳聲,小姑娘軟軟的身子躲在他懷裏,帶着熱意的呼吸酥酥癢癢地落在脖頸皮膚上,連鼻尖都滿是她發梢甜甜的味道,江遇白喉結滾了滾,胳膊搭在她的身後,一下一下耐心又溫柔地拍着她的後背。
初缈閉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料落在自己身後的溫度,聲音悶悶的,“哥哥,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江遇白動作頓了一下,沉沉應了聲。
初缈調整好心情,擡起腦袋,從他懷裏坐起身。光線很暗,她臉上的神情不太真切,只有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是融進去了點點星光。她很認真地看着他,“生日快樂,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