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了一聲,葉小餘被驚醒,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麽,忙收回手,後退了幾步,有些羞澀地低垂着頭,不敢看裴敬則一眼。
裴敬則把外衣穿上,看着眼前的人一臉羞怯神色,以及那小鹿般濕潤的大眼,躲閃着。
他不由地勾了勾唇,她那雙剛才還灰暗着的眼,終于恢複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裴敬則沒出聲,一室的靜谧。
葉小餘似受不了這般沉默,她似在為自己的剛才的舉動找合理的借口,先打破了寂靜:“你,你後背那麽多傷,一定很痛吧?”
“在生死面前,這點傷痛算什麽。”裴敬則輕描淡寫地說。
葉小餘一怔,可不是嘛,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關頭,為了性命而拼搏,哪裏還會顧得上這些肉體上的痛疼。
她喃喃道:“痛得麻木了吧。”
裴敬則一震,深深地看了葉小餘一眼,眼眸波流暗湧,是啊,麻木,痛得麻木了。
可,為什麽這個年紀小小的丫頭,卻總能一語中的,把他心頭的所感都說了出來。
他更确定,她不是外表所看到的那般憨傻無知,內心卻是對許多事都明白通透的很,內有大智慧。
她究竟經歷過什麽?
“說說吧,你心中有事。”裴敬則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底。
葉小餘心頭微顫了一下,他沒說別的,他說她的心中有事。
是的,她下了好大的決心才來的,她需要他的幫助,以她一人之力,怎麽也不能破解的事。
“不久後,我會被送進馮府。”醞釀了半晌語言,葉小餘緩緩道。
“進馮府?幹什麽,做丫鬟?”
葉小餘搖了搖頭:“不是,是做妾。”
裴敬則倏地轉過頭來,盯着葉小餘,皺着眉頭:“做妾?做誰的妾?”
“馮家三公子。”
“馮家有三公子麽?”裴敬則有些疑惑,他只知道馮知府有一個嫡子一個嫡女,兩個庶女。而他的嫡子馮家大爺只有兩個兒子啊,何來三個?
“有三個,而且……”葉小餘說到這,咬了咬唇,似乎還帶上了些顫意。
裴敬則隐隐感到了一絲不尋常,為什麽沒人知道馮家大爺有三個兒子?人人都只知道馮家大爺有兩個兒子。
“而且什麽?”
“那三公子從小就得了一種怪病,所以才沒對外提起他。”
“那你又如何知道?”裴敬則盯着葉小餘不放,這事既然是隐密的事,她一個地位低下的丫鬟什麽會知道?
葉小餘想起前世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裴敬則發現了這一點。
葉小餘沒回答這一句問話,裴敬則也沒逼她,換了話題問道:“你說送到到馮府做妾,你只是一個丫鬟,為何會選你?”
這一次,葉小餘不但嘴唇哆嗦着,還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她雙手環抱自己,似乎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
卻是徒勞,甚至有些站不穩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裴敬則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接住。
碰到她抖動不已的身體時,一把将她拉進懷裏,有些笨拙地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試圖讓她安定下來。
葉小餘感到了一溫暖,她靠在一個寬厚溫熱的胸膛,聽着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頓時泛生了一股安心感。
當她鎮定下來,裴敬則趕緊将她放開,暗暗呼吸了口氣,驅除了心頭的異樣。
“葉府出現了財政危機,聽說貨船在海上被海盜洗劫一空。所以要救葉府,只能求助馮府,把我送過去,也是有這個因素在。”
這幾天,在葉府,葉小餘隐隐聽到下人們議論,似乎是貨船出了問題,她聯想起前世馮氏和她嫡嫂的對話,瞬間明白了她們話中的意思。
葉家的貨船被劫了,葉家陷入危機,所以他們求到馮府上,也許正巧馮氏的嫡嫂在為她三兒子的事發愁着,被馮氏打了主意,兩人一拍即合。
馮氏把她送進馮府,而她嫡嫂卻可以為她吹吹枕邊風,在馮府裏為葉府說說好話,這樣,葉坤親自找馮知府,馮氏又找到她嫡嫂,雙管齊下,如此更有保障了。
畢竟事關重大,如若沒了利益,馮府絕對會袖手旁觀的。
馮知府是這裏最大的官,只要他出面給葉坤做擔保,再許給那些供貨商一些甜頭,那麽,葉坤欠這些供貨商的貨款就可以遲些再付。
等葉坤把手頭積壓的貨物銷售出去了,款項回籠了,再付供貨商的銀子,那樣一來葉府就有了緩沖的餘地,不會像如今這般血本無歸。
所以葉坤和馮氏才會着急,想盡一切辦法,目的就求得馮府幫助。
“可,你只是個丫鬟啊,馮府怎麽會……”裴敬則有些費解。
他的話雖然沒說完,但葉小餘知道他的意思。
“我,其實是葉府的庶女。”
“什麽?!”
葉小餘一語而出,連一向沉穩冷漠的裴敬則也有些許失态。
葉小餘把自己的身世簡單地跟他講了一遍。
她覺得目前這個對他沒什麽隐瞞的必要,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在心裏對他充滿了依賴。
裴敬則聽着她的話,手不由得越握越緊。
難怪她對葉老夫人的死這般的傷心,也難怪,他說幫她贖身,她終是不肯,卻不知,是這個原因。
他現在知道了她拒絕他的原因,心頭舒暢了不少。
“那你要我如何幫你?”
裴敬則知道她肯把這一切都跟他說明,定是她沒有想到破解的辦法,所以問她想要哪方面的幫助。
葉小餘沉吟離片刻,擡眸道:“我不想進馮府。”
裴敬則思索了一會問:“你剛才說那三公子從小得了怪病?可知是怎樣的怪病。”
“別的我不知道,我只聽說,他要砍斷人的手足來泡藥酒。”
“用人的手足?”裴敬則重複問,這事誰聽了也不會相信的。
“是的,”葉小餘點了點頭,又補充道:“我只是聽說,到底是與不是,我也不知。”
裴敬則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這事既然知道了,就好辦,到時派人暗地查探,對他來說是很容易的事。
裴敬則見她一臉的忐忑不安,安慰道:“你只管放心,這事交給我吧。”
葉小餘一聽,心大安。
她露出了個甜甜的笑,這笑不像以往的憨笑,是發自內心的,帶着輕松愉快的甜笑,讓她整張小臉靈活生動起來,爛燦的讓人眩目。
裴敬則的瞳仁漲大,閃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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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葉府貨船被劫,經濟陷入危機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下人們再無心做事,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為自己的未來或擔憂或盤算着。
當外面喧鬧不休時,葉小餘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屋中,翻看着那日老者給她的那一卷游記。
這一卷游記較之前看過的那冊署着董豐年著的游記,又有些不同。這卷的內容更為豐富,更為詳盡。
這卷游記也許是老者在游歷時随手記錄下來的,所以書寫就顯得較淩亂而不那麽工整了。
葉小餘買來了紙張筆墨,閑暇時,她把卷子整理了一下,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重新抄錄一遍。
她前世伴在葉老夫人跟前,長年抄經文,練得了一手好字,一手小楷細潤娟秀,看着賞心悅目。
全部抄錄完後,她用細繩一頁一頁裝訂起來,最後,她還在封頁上寫上大大的游記兩個字,卻在署名處停頓住了,她不知道老者的姓名,只得把這個位置空出來。
希望以後還能碰到那老者,她定要打聽出他的名諱,然後在空出來這個位置填上去。
屋外院內,丫環婆子的聲音有些大了,葉小餘停下手中的動作,望着小窗外,怔怔發起呆來。
那日她交待過阿蘭的一,阿蘭沒幾日就贖身出了府了。
如若,她也能順利脫身,也不愁沒處安歇。
不由又想着,裴敬則不知會怎樣幫她脫身。那日他說讓她放心,交給他就好了,那一刻,她沒有半猶豫地就選擇相信了他。
他是值得相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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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是用餐的高峰期,酒樓裏坐無虛席,熱鬧非常。
“哎,你聽說了嗎,馮家鬧鬼了。”靠門邊不遠的一桌子上坐着兩個食客,其中一個中年漢子對另一位年輕人說。
“你別瞎說,世上哪裏有鬼。”年輕人一臉的不相信。
“真的,不騙你,有人親眼看見。”
“什麽,真有人親眼看見馮家鬧鬼了?什麽時候的事?”
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桌的食客卻聽得滿耳,都紛紛堅起耳朵傾聽起來。
“就是昨晚兒的事,據說有個下人半夜起身上茅房,聽到西跨院的一個偏院裏有響動,他上前去查看,在門外聽到嗚嗚咽咽的鬼叫聲,還看見一個披着長發的無臉鬼從屋內飄出來。那人都快吓死了。”
“對,對,這事是真的呢”鄰桌的一個食客也插嘴道:“鬧鬼的事是真的呢,前天,大前天都有人看見了。”
“啊,真是怪滲人的。”年輕人搓了搓手臂,又忍不住問:“那西跨院不是荒着沒人住嗎?”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好冷啊,來點人氣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