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許易沉着臉,伸手把西裝外套脫下。
西裝上的餘溫緊緊包裹着虞洛,虞洛下意識往他懷裏拱了拱,汲取熱源。
意識昏昏沉沉,虞洛慢慢睜開眼,看了半響,她擡手想觸那張模糊的臉。
一下雨他脾氣就暴躁,他最讨厭下雨天。
韓許易皺皺眉,語氣一點不客氣:“手給我下去。”
說實話,他有點理解不了,就沒遇過這事。
喜歡淋雨是什麽毛病。
手乖乖收回去了,懷裏的人開始嘟囔,雨聲太大聽不清。
以為再說什麽重要的話,他俯身湊近一些,然後就聽到她叫了一聲:“爸爸。”
……
要不是實在騰不出手,非得錄個音。
很快到了看守人員的小屋子,開門的是一個約莫五十歲的大叔。
韓許易說明情況,拜托他看能不能幫他一起把虞洛帶到車上。
沒辦法,雨實在太大。
虞洛發燒,不能再淋雨,他抱着她,也顧不了撐傘。
大叔很樂意幫忙,還擔憂地提醒他:“雨太大,說不準會塌方堵路,你們趕緊下去吧。”
在大叔的幫助下,韓許易抱着虞洛到了車上,大叔還熱心地拿了一條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毯子給他,笑着說:“不嫌棄的話就拿上,保暖。”
韓許易道過謝後,用暖和的毯子包在虞洛身上。
抱着虞洛到了車上,緩緩把她放在後座,他繞到駕駛位。
和大叔打了個招呼後,他開車離開。
盡量在保障安全的情況下加快車速。
這片是泥石流高發段,基本一下雨必泥石流,嚴重點也可能會道路坍塌。
半路手機進了個陌生電話,他沒手接,響了一會就停了。
然而,墨菲定律永不過時,怕什麽就來什麽。
下着雨,也不能搶修,只能等雨停。
沒辦法,他只能原路返回,看起來塌方面積不小,晚上道路能順暢就不錯了。
虞洛現在得趕緊降溫退燒,大叔看到他們返回來時并不意外。
剛才他們剛走一會,他就收到消息說塌方了,從登記表上找着電話撥了過去,結果沒撥通。
他現在正準備鎖門,回自己家,他們再晚來一步,可就真沒地兒去了。
大叔在附近山上建了一所小木屋,在這裏已經住了二十幾年。
途中,韓許易和他聊天得知,大叔叫吳昌旭,現在是一個人在生活。
他妻子難産去世,留下他和兒子,兒子在八歲那年又不幸因為意外落水離世。
妻子和孩子都葬在這裏,他也就在這裏當了半輩子的守墓人。
韓許易一陣唏噓,能體會到他的情緒,但他也不太會安慰人,只盡力陪着聊兩句。
很快到了大叔的小木屋,進屋,大叔打開裏間房門,指了指一個竹床:“你先把你媳婦放上去,我去找找看有沒有退燒藥,沒辦法就只能物理降溫了,先把燒退下來。”
“媳婦”的稱呼讓韓許易微微愣了一下,不過他沒說什麽,現在也不是揪着這些細枝末節解釋的時候。
大叔翻箱倒櫃,找出一盒對乙酰氨基酚,拿過來後,韓許易又仔細看了眼說明書,有退燒功效。
大叔幫忙倒了杯水過來,韓許易輕輕扶着虞洛起來,盡量壓抑着怒氣,放平聲音道:“起來喝藥。”
因為藥是大片,必須讓虞洛配合着吞咽,才能服下。
虞洛睜眼看了一秒,就把嘴抿得死死的,搖了搖頭。
見狀,大叔也在一旁勸:“姑娘,不喝藥燒退不下去。”
虞洛閉眼,幹脆連話都不想說。
韓許易直接把藥片塞進虞洛嘴裏,虞洛皺了皺眉,吐了。
“我不想喝。”虞洛說。
“不喝會燒成傻子,怎麽,你要當世界上最漂亮的傻子?”
“爸,小洛真的不想喝。”
……
“虞洛,你好好認認我是誰?”
虞洛仔細看了一瞬,這下認清了,瞟了他一眼,也沒說話。
“聽話點,喝藥。”
對她,韓許易覺得自己脾氣算好的了,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說他脾氣差,他是真冤枉。
大叔看着虞洛就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小時候發燒也是這樣臉蛋紅撲撲像個紅蘋果靠在他懷裏,嫌藥苦。
但不喝藥又治不好病,他就會給他拿塊糖,但他這現在也沒糖。
“你有糖嗎?”大叔問他。
韓許易說:“沒有。”
“小時候小羽每次不肯喝藥,喂顆糖就好了。”大叔悲怆笑了一聲。
韓許易又摳了一顆藥給她放到嘴邊,虞洛別開腦袋,說什麽不肯張嘴。
看她這樣,大叔也嘆了聲氣,韓許易沉眸盯了一會兒,忽然把藥咬在嘴裏,覆上那片溫軟。
“哎呦。”大叔躲開視線,把杯子放到一邊桌子上,出了外間。
虞洛推他,但那點力道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
韓許易其實感受到她臉上的濕潤了,但暫時無暇顧及,還是強勢地就着溫水把藥給她強勢灌了下去。
“說了不想喝。”
心情不舒暢,身體難受不堪,潛意識裏又覺得自己被欺負了,虞洛翻了個身,蜷起身子,悶聲掉着眼淚。
“病好了有力氣再罵我。”
雨水淋濕的手掌微寒,韓許易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他出外間問大叔:“叔,我想問一下,你有沒有溫度計?”
大叔搖頭說:“剛才就找過了,找不着,記得之前還有來着,估計丢了吧。”
“行,麻煩了。”
韓許易又進了裏間。
大叔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眼底漸漸泛上一層濕潤。
小羽如果還活着,也該會是這個樣子吧。
又高大又帥氣。
是他辜負了秀钰的囑托,沒有照顧好兒子,他有罪。
說明書上寫了服用藥物後半個小時就會有明顯效果,到了一個小時,虞洛的燒一點沒退,甚至摸着比之前還燙。
韓許易給消防隊打了電話,但也沒辦法,雨還在下,總不能冒着生病危險去搶修。
無奈,只能物理降溫。
韓許易大少爺慣了,從小是被人伺候到大的,照顧人經驗幾乎為零,好在有大叔指導他,再加上萬能的百度,手忙腳亂折騰大半天總算降下來了。
毛巾不知道擰了多少遍,他都數不清了。
大叔只有兩間屋子,兩張小床,盡管大叔執意讓他去外邊的床上躺一會,他還是拒絕了。
不習慣也不放心。
韓許易又用手試了試虞洛額頭上的溫度,把踢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聽着她嘟囔又說了一句話。
他湊近一些,終于聽清。
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火氣上來,他一把把剛蓋好的被子扯開,兀自氣了三秒,又提了上去,邊邊角角都掖好。
正好外面雨也停了,他打算出去抽根煙。
明明才下午三四點的天氣,但外邊沒有一點亮度,昏暗陰沉的像暮夜。
從盒子裏倒出一支煙,夾在指間,動作熟練地掏出耳機。
大拇指輕輕摩挲火機滾輪,火光簇起,光點在暗夜裏尤為明顯。
然而,下一秒,屋檐上墜下一滴水,剛巧不巧落在煙頭上。
才剛吸了一口,煙就在他的注視下被滅了。
不順時喝口涼水都塞牙縫。
他把煙踩在腳底碾碎,轉身又回了屋內。
虞洛還在呓語,亂七八糟什麽都說。
他努力聽清了兩句。
一句說“舅媽,小洛不吃魚了,都給妹妹吃。”
另一句說“想吃清蒸魚。”
看來是真的喜歡吃魚,怪不得那天不情不願和他吃飯時,唯一動了兩口的就是青檸檬蒸鲈魚。
包括前天飯桌上,也是肉類就動了兩口魚肉。
虞洛幾乎一直都在說夢話。
聽說有的人在夢話裏是可以回答問題的,韓許易就試了試。
他問:“我是誰?”
床上的人沒動靜。
頓了幾秒,韓許易又和個鬼魅似的,湊到虞洛耳邊:“虞洛,怎麽那麽愛淋雨呢,你是不是笨?”
依舊沒反應。
他又說:“虞洛,我好像對你蠻有感覺,你對我有沒有一點感覺?有你就哼唧一聲。”
虞洛哼唧一聲,支吾說:“沒有。”
韓許易不信邪,前幾次都沒搭話就這次回答他了,存在很大的偶然性。
他最後又問一遍,更加得寸進尺:“愛不愛我?”
虞洛又不說話了,皺眉,翻了個身。
無語。
網上都是騙人的。
很快到了傍晚。
虞洛醒過來時,頭頂是沉暗的木板。
她心裏一陣警惕,偏頭看到韓許易那張臉,悠着的心才放下。
韓許易坐在一個小藤椅上,腦袋和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的。
他身長腿長,窩在那麽小個椅子上睡也是委屈他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模糊的記憶在腦海裏翻滾。
剛準備悄聲下床,腳才塞進鞋裏,韓許易就醒了。
“你醒了?”
他聲音沙啞。
虞洛說:“醒了。”
鞋子好像烘幹過,暖融融的:“我的鞋是你吹幹的?”
韓許易嗯了聲,剛睡醒還有點迷糊。
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他的腿有些麻。
打了個哈欠,又抻着身子看着她半響,忽然想起什麽,臉不紅心不跳昧着良心來一句:“你發燒了半天,夢裏好像說對我有感覺。”
“有麽?”虞洛不自然別開視線,不承認:“你都說了是發燒,發燒都是胡話。”
“确定都是胡話是麽?”
不知道為什麽,虞洛居然從他這句話聽出一陣欣喜,她點點頭:“當然是胡話,腦子都不清醒了,你指望我的話有多清醒?”
“哦,那我挺高興的,你說對我沒感覺,既然是胡話,那應該是愛我愛到不行了。”
虞洛嘴角微微抽搐,唇色有點白,燒退了,但人感覺還是有點昏沉。
“謝謝。”虞洛岔開話題。
韓許易睨着她,做了掏耳朵的姿勢:“沒聽清。”
“謝謝。”虞洛邊穿鞋邊又說一句。
“什麽?聽不見。”
……
知道他是故意的,虞洛抿唇,不說話了。
看着攤在一邊滿是褶皺的西裝,她說:“你西裝都被我壓皺了,我回去熨一下,洗了還給你吧。”
“這次不用還了,和那件白襯衫搭成一套,你收着吧。”
虞洛看他。
“記得欠我頓飯就行。”
虞洛:“……噢。”
七點多,道路通暢了,倆人和大叔道別過後準備下山。
覺得叨擾到人了,虞洛執意要留點錢。
大叔一個勁兒推拒:“這都是小事,我常年一個人,有你們來陪了我一陣,我還挺高興的,錢你們小兩口留着花吧。”
?
虞洛尴尬解釋:“您誤會了,我們都不是一起來的,怎麽會是那種關系”
大叔看了韓許易一眼,心想上午他這麽稱呼時,他也沒糾正啊,看他眼神微沉下來,瞬間反應過來,估計是郎有情妾無意。
他笑一聲,像關心孩子般關心倆人:“那你們快下山吧,時間充裕的話最好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倆人點點頭,大叔不收她們的錢,不過在收拾東西時,虞洛還是把為數不多的幾張現金塞到了枕頭下。
韓許易沒帶現金,見狀,從腕上脫下幾百萬的百達翡麗也塞了進去。
虞洛拿出來給他扔回了手裏:“不多的現金大叔可能會收,你扔個兩百萬的表,他一定會聯系着還回去的,韓總,動動你的商業頭腦。”
病好了,又開始叫他韓總,日子還真是無聊。
他面無表情把表戴回了手腕上。
走時,大叔出來送他們。
韓許易超出一截,開車堵在她面前,降下車窗,看着她。
虞洛也降下車窗,問他:“你幹嗎?”
“虞洛,看在我辛苦照顧你大半天的份上,和我在一起吧?”
韓許易試探性問。
沉默了好長一會,虞洛都沒給出答案。
韓許易耐心等着。
直到又過了很久,虞洛還是沒說話。
纖長的睫毛垂着,眼裏也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很複雜,也不知道在顧慮什麽。
良久,韓許易抽回視線:“算了,怪沒勁兒的,當我今天沒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