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直到天亮梁令令都在林南遠的病房陪着他。
林南遠一直靜坐着，目光悠遠，好像在深思，又仿佛只是在發呆。
梁令令就擔心自己一閉眼再睜眼的時候林南遠就不見了，于是只能守着他。
早上八點，劉姨過來給兩人送來了早餐，看梁令令臉上稍有倦色，心疼道：“令令，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你朋友這邊交給我來照顧好了，我看你累得不行。”
梁令令搖頭，故意道：“不行，阿姨，我爸爸那邊可少不了你的照顧。”
這話是梁令令故意說給的林南遠聽的，也是為了向他證明，她昨晚說的那些凄凄慘慘的過往，可都是真的。
劉姨認可的點頭，又道：“需要我去聯系一個熟悉的護工來照顧你朋友嗎？”
“不用了，劉姨，要麻煩你去給我朋友辦個出院手續，我們一會就出院了。”
“就出院？”劉姨打量着林南遠的臉色，略有些擔憂道：“令令啊，你朋友看起來沒有全部恢複啊，還是再多住幾天吧，你們年輕人要更在意自己的身體啊。”
梁令令沒有多說，而是從自己的包包裏掏出來一疊備好的現金遞過來。
“這是……？”劉姨愣怔着沒接。
“工資呀。”梁令令拉過劉姨的手直接塞到她的手裏，“這些年我爸爸多虧了劉姨照顧了。”
劉姨順勢又把錢推回來，“哎呀，工資楊先生那邊每月都固定打給我了，你不要再給我錢了啊。”
她給梁騰當護工已經很多年了，剛照顧梁騰的時候，梁令令還只是個稍顯沉默的小女孩。
在她眼裏，梁令令一直都是小孩子。
梁令令眸光篤定的看着她，“劉姨，以後你的工資都由我來支付，畢竟你照顧的人是我爸爸。”
“可是……”劉姨一時間也想不出推托的言辭，“但這筆錢我不能要，這個月的工資，楊先生給過我了。”
梁令令淺淺笑了笑，神色微暖，動作卻毫不遲疑的把錢直接放進劉姨口袋裏，“沒關系，那就去給自己買想買的東西，劉姨你知道我的情況，早些年是我太幼稚，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情感，其實，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令令……”劉姨眸光閃爍。
這一刻，她覺得眼裏的小女孩似乎突然就成長了。
明明上次見面，她還不言不語。
這樣暖心的話，她還是第一次從梁令令嘴裏聽到。
梁令令笑得更好看一些，狀似無意的說道：“以後我爸爸也要拜托劉姨細心照顧了。”
“應該的，你放心，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嗯，我希望以後我爸爸有任何情況劉姨的能先告知我，而不是告訴楊叔叔。”
“好的，我明白了。”
重生前的梁令令，從來沒有想過楊宏德會對自己的父親下手。
如果她能早點多留個心眼。
如果她能對所有跟梁騰有關的事情都親力親為。
就算是阻止不了八歲那年的車禍，至少也不會讓躺在病床上的梁騰，被人為的結束生命。
梁騰死在病床上是她二十二歲那一年，她現在是二十歲。
她還有兩年的時間來堤防。
簡單的交談後，劉姨就去給林南遠辦理出院手續了。
梁令令轉過身去看林南遠，他依舊安靜坐在病床上，劉姨送過去的食物，分毫未動。
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聽自己跟劉姨的對話，她兀自開口道：“你看，我這麽悲慘，也沒有放棄生活。”
“……”
“吶，林南遠，我的樂觀有激勵到你嗎？”
“……”
梁令令走到他的病床前，一如夜裏遞水一般，再次把食物遞給他，“乖，張嘴。”
林南遠蹙眉。
“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但我們昨晚說好了，你要幫我搬家作為報答，吃下這些東西，是為了給你補充體力，一會出院了，就要幹體力活了。”
沉默了半響後，林南遠接過食物，沉聲道：“謝謝。”
他語調很輕，因為長時間沒飲水，音色沙啞。
是好聽的。
林南遠哪裏猜得到梁令令的‘別有用心’，只覺得她這樣古怪的言語，不過是一種善良的表達。
梁令令莞爾，甜聲道：“不客氣。”
—
梁宅。
梁令令已經有十一年沒有回過這裏。
十七歲住進楊家，一開始是真的怕觸景傷情，她幾乎沒有回過梁宅，後來是因為和楊成宇結婚後，她出入都變得不自由，連梁宅被賣掉，她也不過是得到一句口頭的通知。
重生後的現在，她才二十歲，梁宅不過三年沒人居住，雖然落滿了塵埃，但也不到落敗破舊的程度。
因為兩人的走動，透過窗戶撒落進來的光線，可以清楚的看到飛揚的塵埃，林南遠難得的主動開口：“你确定要住這裏？”
“是啊。”梁令令立在大廳裏，有些模糊又久遠的記憶翩然而至，“雖然我爺爺奶奶媽媽都不在了，爸爸也躺在醫院裏，但這是我的家，我當然應該住在這裏。”
梁令令一直在有意無意向林南遠透露自己相關的訊息，是為了讓自己的言行看起來理所當然一些，也為之後對他提出的要求鋪好臺階。
在從醫院來梁宅的路上，她也大致的跟林南遠描述了下她在楊家的處境。
果然，林南遠稍頓後，沉聲道：“我先去檢查下水電設施是否完好。”
不幹淨可以收拾，但若是沒有水電，這偌大的宅子，只怕眼前的大小姐也住不了。
語罷，林南遠擡腳要走。
“不用了。”梁令令喚住他，“宅子一直定期有人維修保養，水電是沒問題的。”
說着，梁令令走到沙發一側，打開了落地燈。
燈亮了。
在她手上還有梁氏股份的時候，楊宏德表面功夫還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的。
梁令令條理清晰：“今天就把我跟你住的房間收拾整理好，然後去添置些日用品就好。”
“我的房間？”林南遠抓住了重點。
梁令令眨眼，道：“不是說好你幫我搬家作為我救你的報答麽？”
“……”林南遠默認。
“你看啊，這宅子這麽大，你一天之內肯定是收拾不好的啊，而且你都不肯吃東西，身體沒力氣。所以啊，你先去挑一間你喜歡的房間，住下來，慢慢收拾，估計收拾個十天半個月的，你才能收拾好。”
“……梁小姐，你如果想要住得舒适，我建議還是請專業人士上門處理會比較好。”
在醫院聽到她說讓自己幫忙搬家，林南遠未曾想過，她的‘家’會是這樣大的宅子。
從住房到院落，至少有一千多平方。
從屋裏的衛生到庭院綠植的打理，如果都讓他一個人來做，林南遠覺得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
“不。”梁令令拒絕的果斷，她直直的對上林南遠的眸子，“林南遠，我只要你，也只相信你。”
“……”
“吶，所以接下來，你要好好吃飯，好好活着啊。”
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林南遠輪廓分明的臉，他薄唇微張，表情的弧度大了些許，終于不是了無生氣的樣子。
種種質疑和貶低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又被她剛剛那句‘林南遠，我只要你，也只相信你’擊退。
他聽到胸腔裏有一聲悶響，有些潮濕溫熱的感觸。
但轉瞬又被厭世的自己泯滅，歸于頹然。
他聽到心底冰冷的聲音，依舊清晰響亮。
林南遠，你是一個失敗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