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去的街道上,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沖過來,在他身後還跟着數名捕快。
由衣服看來,藍奏恒知道這男人應是當地官府的捕頭,不過……
剛才他有沒有聽錯?
妹妹?
這個捕頭是向十悸的兄長嗎?
藍奏恒還來不及思索,向捕頭已經飛奔到他身邊,掄起碗口大的拳頭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喂!你這人搞什麽鬼啊!”藍奏恒當然不會呆呆挨揍,他身形一閃,就晃到了十步遠的地方。
向捕頭撲了個空,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藍奏恒的身影往哪邊閃,正忙着東張西望,想轉身往藍奏恒撲去的時候,向十悸卻開口教訓起來了。
“大哥,你別老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打人!”
真是的!這個傻大哥,明明在追查賊人時,腦筋靈活得很,但只要事情一扯上她,像是有人要找她麻煩啦!想占她便宜啦……這個傻大哥就會因為護妹心切,變得什麽都不顧了。
“十悸?”向捕頭微愕,沒想到自家妹妹會替個外人求情。
“他雖然穿成那樣,不過旁邊這幾個倒地的,才是欺民惡霸啦!你要抓就抓他們!”向十悸伸手往地上一指,氣呼呼地嚷道。
“地上的?”向捕頭定睛一瞧,只見幾個一臉兇惡樣的壯漢早被人綁起,丢在旁邊。
他揮手示意身邊的捕快們上前抓人,又護在向十悸面前,質疑地看向藍奏恒。
“十悸,你說他不是欺負你的人,那他是誰?怎麽穿成這副德行在街上走?”向捕頭納悶地問道。
“在下藍奏恒。”藍奏恒沒轍地瞧着明顯把自己當敵人看待的向捕頭,拱手道:“方纔在二樓看見這群惡霸欺侮向姑娘,想要吃白食,所以來不及更衣就下樓相助。”
不講清楚,等會兒這個向大哥把他視為惡霸的同夥,那可就冤了。
“真的嗎?”向捕頭懷疑地朝妹妹詢問。
“對啦!你不信他,總要信我吧?”向十悸沒好氣地擦腰訓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抓人之前問清楚!不要老是一頭熱地幫我!”
“我也是為你好啊!誰不知道你是我們鎮上的第一美人,垂涎你美色的人那麽多,我不小心點保護你怎麽成?”向捕頭理直氣壯地應道。
“你保護過度了啦!”向十悸推開自家兄長,往藍奏恒探頭叫道:“喂!姓藍的,你快回去穿衣服啦!粥我替你留幾碗,你等等下樓吃吧!”
“好的,多謝向姑娘。”藍奏恒聽着兩兄妹的對談,突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這對兄妹,其實比較像姊弟啊!
不過向捕頭說的沒錯,向十悸當真堪稱這小地方的第一美人了,也難怪向捕頭的保護欲會這麽重。
倒是……他說垂涎向十悸美色的人很多?
嗯哼!居然有人觊觎他的妻子?
想都別想,因為再過不久,向十悸就是他的人了!
藍奏恒又往向十悸瞄了眼,為了早點喝到她的粥,于是他索性一個飛身躍起,直接跳回二樓房裏,匆匆更衣梳洗去。
這原本只是個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反正蒼龍堡裏的兄弟哪個不是武林高手?
大夥兒拿輕功代替走路幾乎是家常便飯,閑來無事還常常在自家堡裏的屋頂上飛來躍去的,甚至在半夜抱了小菜跟酒瓶上屋頂小酌一番。
不過,因為這兒真的是個小地方,所以盡管他這個只是無心的小動作,但看在旁人眼裏,卻是教人驚訝地瞪大眼,說不出話來。
向捕頭詫異地瞧着二樓窗口,他拉長脖子上下來回看了看,居然真的有人能夠拿着一柄長槍,就這樣從一樓跳回二樓去?這就是在說書人的口中才能聽到的“飛檐走壁”吧?
在這個小鎮裏,他向意海确實可算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了,所以才會被延攬為小鎮上的捕頭,幫着對付一些暗地欺壓良民的惡霸。
但他的身手,僅是動作利落腳步快,再加上拳頭夠硬,卻沒有這種能一口氣跳上二樓的輕功。
啧啧!這個藍奏恒,身手真是遠遠超過自己啊!他根本是故事裏才會有的俠客吧?
“喂!大哥,你發什麽呆啊?”向十悸伸手在人高馬大的兄長面前揮了揮,“別發愣了,你不是還在當班嗎?抓了人,就快點回去吧!”
因為她長得漂亮,而且又不是千金小姐被保護在深閨裏,必須天天出門賣早點營生,所以很容易遇上被欺負的情況,在這種時候,就會有好心路人偷偷去官府通報,替她把兄長找來擺平事情。
這種情形連着幾年下來,街頭巷尾熟識的鄉親都曉得了,大家笑說她真的有一個很保護她的哥哥,這樣也不壞。
只是,在向十悸看來,雖然兄長很護着她是不錯啦!可處事太沖動了,實在不夠沉穩。
偶爾她會覺得,他們出生的時間一定弄錯了,其實她應該是姊姊才對吧?
“我等等就回去……”向意海還盯着二樓窗口,對于藍奏恒的好身手,他生出了好奇心,視線怎樣也拉不回來。
“夠了啦!你那麽想知道那個姓藍的功夫是打哪兒學來的話,我再替你問啦!快回去!”向十悸嘆了口氣,露出無奈的表情承諾着。
她知道這個大哥為了保護自己,一直勤于練身手,但似乎總是沒什麽長進,不過幸虧他們這個小鎮上,平日裏也沒什麽大案子,多半就是有人起貪念偷東西,要不就是惡霸仗着人高馬大,就想欺負人。
像這類惡徒,靠老哥的利落閃躲和大拳頭,就足夠應付了。
但偏偏老哥一直希望他可以像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俠客那樣,會輕功啊!能在刀光劍影裏來去自如之類的,所以現在見到這樣的人出現,興起想親近的念頭也是可以理解的。
“嘿嘿!大哥的心意都給你看透了。”向意海傻笑了兩聲,然後才拍拍向十悸的腦袋,叮囑道:“不過,幫大哥問問就好,別讓登徒子靠你太近哪!知道嗎?”
“我知道。”向十悸迸出淡笑聲。
這大哥,就愛操心。
不過,也算是手足情深了。
挺好的,不是嗎?
香噴噴的白米粥配上兩碟小菜端到桌上,讓藍奏恒看得胃口大開。
喔喔喔……香透了啊!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是沒吃過好吃的菜肴,但是能吃到向十悸親手煮的飯菜,還是令他感動到想痛哭一場。
他走這麽遠的路,終于有報償了。
“好香,好吃!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藍奏恒大口大口地吞着白米粥,淡淡的甜味透出來,溫熱着他的舌頭跟喉嚨,讓他沒幾下就吞掉一碗。
“你說得太誇張了吧?”向十悸替藍奏恒又添上了新的一碗。
瞧這男人打架時威風凜凜,吃飯時卻像個孩子,讓她忍不住想笑。
“我可不是說假的,真的很香。”藍奏恒夾起小菜送進口中,口齒不清地迸聲道:“教我天天吃你煮的粥都沒問題。”
向十悸聽得面色一紅。
這男人說這種話是什麽意思?
是暗着在占她便宜,還是明着示好?
又或者,他是說真心話,是認真地在贊美她的手藝……
“你那麽喜歡的話,天天早上來吃啊!”向十悸避開藍奏恒那過度直率的視線,徑自回身去舀粥。
“當然要天天來。”為了娶妻,為了他的幸福未來,要他照三餐吃白米粥都沒問題!
更何況向十悸煮的粥,還真是有夠合他胃口的。
“那也要你吃不膩才行。”向十悸一回頭,就撞見藍奏恒笑得開心的表情,面色忍不住又泛紅了。
這個男人,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說不定只是講話很直……
不過,他也很有可能是因為見她漂亮,才繞着她打轉,這種男人其實很多的。
她打小到大一直被男人糾纏,所以她一直覺得,好色是男人的天性,因此她兇回去也沒什麽不對。
但是,藍奏恒真的有些不太一樣。
方纔他穿着單薄地跳下樓時,模樣有些淩亂,可是依然能看得出來他有張俊朗的面容,星眸閃耀着燦燦光芒,就像是見了寶物似的。
而今他穿戴妥當,淡青藍的長袍襯上皂黑腰帶,長發紮得整齊,兩手護腕還鑲了銀紋,看來相當英氣,還有幾分的利落感,總教一旁路過的姑娘家不由得對他多瞄幾眼。
不知怎地,向十悸總覺得,這樣的男人不該出現在這樣樸實無華的小地方,因為這兒的氣息,與藍奏恒完全是格格不入。
他太顯眼了,讓人忍不住會将眼光放在他身上。
不過,藍奏恒八成只是路過他們這個小鎮吧?瞧他就住在對街客棧,或許過幾天就走了也說不定。
“對了,你是想搬過來,還沒找到住處,才暫居客棧,還是只是路過此地啊?”
如果他只是路過,那她何必擔心這個男人到底會不會對她糾纏不休……
“我不是搬過來。”藍奏恒喝掉第二碗稀飯,才擡頭應道:“我來找個人,找到就要回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眼光往向十悸臉上打量着。
這麽近距離瞧着、聊着,果真比夢境裏感覺好多了!
“原來如此。”瞧他意猶未盡地舔着唇邊的粥,向十悸忍不住想笑。
果然他并不是屬于這個小地方的人哪……
她給藍奏恒添上第三碗粥,續問道:“找誰?我大哥是這兒的捕頭,不嫌棄的話,可以請他幫忙。”
這麽一來,大哥也有機會向藍奏恒讨教他那身好功夫,打聽一下是拜了哪個高手為師。
“那倒用不着了,人我找到了。”只差沒下聘迎親而已。
“這樣啊!這麽說來,你就要回鄉了?”向十悸理解地點點頭,“那麽,不嫌棄的話,你出發前,我弄點吃食給你帶上路,算是謝謝你替鎮上除去惡霸吧!”
聽見他幹脆的回答,向十悸倒是松了口氣。
因為這表示藍奏恒不會停留太久。
雖然她并沒有讨厭他,但瞧着他那熱切而率直得有些過了頭的視線,卻會讓她渾身不自在。
“沒的事,因為我很閑啊!所以人找到了,就可以四處游山玩水一番。”藍奏恒笑咪咪地應道:“再說,你這粥這麽好吃,我想多住點時日,天天來吃你的粥。”
當然了,最好是能早點把向十悸拐帶回堡,這樣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吃到親親娘子煮的粥了。
向十悸瞪着眼,有些沒轍了。
這男人真的坦白得太過火!
這話若給其他的姑娘家聽了去,只怕一顆芳心都給黏上去了吧?
“我是很高興你喜歡我的粥啦!不過你這樣不幹活行嗎?”雖說藍奏恒的衣着打扮看起來就是個好人家子弟出身,但她向十悸最讨厭纨褲子弟了。
如果藍奏恒這人只是個性不壞,卻是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少爺,那她可要離他遠一點。
“你關心我的工作啊?”藍奏恒聽得眼睛一亮。
哇塞!進展真快,果然他們之間有紅線牽上,不然怎麽會初見面就這麽合得來呢?
向十悸被他熱切的眼神瞧得不由自主後退了點。
“誰關心你的工作了?我只是讨厭不務正業的男人。”她別過臉去,覺得心跳得好急。
這個怪人!
講話聊天而已,能不能別這麽熱情?
過去不少男人對她有意思,她都是一眼就瞧出來,因為那些人的眼神裏,即使再怎麽僞裝成斯文,都還是帶有一份看來虛假又不夠誠懇的氣息,感覺多半是在刻意讨好她。
但藍奏恒卻不同。
他總是讓她覺得莫名的臉紅,甚至覺得他的氣息似乎将她圍得無路可逃。
可問題是,他們才剛見面而已啊!為什麽對于這個人,她就是特別在意呢?,
“放心吧!別看我一副悠哉樣子,其實我的工作可是要賣命的,所以工作一段時間後,就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也是應該的啊!”藍奏恒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桌邊看着臉上微泛紅暈的向十悸,越看越覺得幸福。
雖然這樣是有些怪了,因為他甚至還不認識這女人,僅是在夢中相會,就情願對她死心塌地。
他甚至還不知道向十悸的個性如何、身家如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就連向十悸對什麽樣的男人有興趣,他都不曉得。
可他就這樣一頭栽進去了。
不諱言一開始夢見向十悸的時候,他純粹是因為她的美豔動人、銷魂蝕骨的媚态,才對她一見傾心,但是連着一直夢見她之後,他對于她已經從陌生變得熟悉,所以感覺自然越來越強烈。
而今他終于見到夢中的美人,雖然她不會一開口就沖着他喊“恒哥哥”,聲音依然一樣好聽,卻不會喊得他骨頭都要酥掉,但是這麽活生生的、有精神的她,卻讓他更有股将她緊緊擁入懷的沖動!
能跟她像家人一樣閑談話家常,喝到她親手煮的粥,感覺好實際。
這才叫活着,才叫夫妻啊!
向十悸當然不曉得藍奏恒的腦袋裏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她只知道藍奏恒的工作着實讓她感到訝異。
“你幹的是賣命的工作?不會是替人走镖吧?”
她聽過走镖這門行業,雖然小鎮上沒有镖局,但她知道,那是個功夫必須很好才能做的工作,要不然一碰上有人劫镖就死定了。
莫非藍奏恒說的找人,其實是走镖?
“走镖太無聊了,我不幹。”藍奏恒搖搖頭,笑道:“那種事一點都不刺激,很無趣的。”
只能呆呆地送貨,偶爾才有人上門劫镖,這種工作莫說他不幹,就是藍奏禮也不做。
因為他們好吃、好玩,像那種無法好好發揮實力的工作,做起來肯定悶到發慌。
“那你的工作很刺激嗎?”向十悸無法想象,有什麽工作比可能遇上歹人劫镖還刺激?
他們這地方小,百姓們生活樸實,偶爾聽聞有保镖在走镖時受傷,或是哪家遭了竊賊,就已夠人讨論上三天三夜了。
“當然!因為我們蒼龍堡專接吓死人的工作啊!”一說起讓藍奏恒自傲的蒼龍堡,他的雙眼立刻迸出燦爛神采。
想當初他跟藍奏禮可是被親爹丢出門的,走到哪,都覺得自己是瘟神,直到遇上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堡主,硬是将他們抓進蒼龍堡,才讓他們有了一群有別于家人,感情卻又更親密的兄弟。
所以別說是替蒼龍堡賣命了,三魂七魄他都能給耗上!
“蒼龍堡?”向十悸納悶地問道:“那是什麽地方?”
“你沒聽過?”藍奏恒一直很習慣走到哪兒,都有人知道蒼龍堡的情況,如今對上個搞不清狀況的向十悸,一時之間還真是傻住了。
這小鎮果然有夠偏遠啊!要不是他半途趕路,所以走錯叉路,還真不會跑到這個鎮上來。
不過,風景倒也不錯就是。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就這麽陰錯陽差地找着了向十悸。
呵……果然老天爺還是很疼他的啊!
“我沒聽過這地方。”向十悸搖搖頭,“很有名嗎?我們這個鎮上消息不怎麽靈光的。”
“有名得吓人。”藍奏恒點點頭,笑應,“京城裏的皇帝都要讓我們堡主三分。”
聽他說得自信,向十悸卻是好生懷疑。
“這怎麽可能?天底下最大的,應該就數皇帝了吧?”
向十悸自小生活在這個平凡小鎮裏,生活自然不似藍奏恒這名俠客,見慣大風大浪。
在她的認知裏,皇帝最大,不可惹惱,但藍奏恒卻說,他們那個蒼龍堡的堡主,比皇帝還有威儀?
“這事很複雜啦!”藍奏恒搔搔頭。
他對解釋事情有些沒轍,因為這些瑣碎事,等向十悸跟着他回堡後,漸漸就會知道了啊!要一件件事說明,很累人的耶!
“有多複雜?難道你們那個蒼龍堡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向十悸皺了皺眉心,突然想起了塞外荒漠常有一些土匪,據地為王,建起城寨,然後給自己的居所起個威風八面的名字。
據說這類地方的土匪,有的生意做大了,還會跟地方官差勾結,私營見不得光的生意,而且表面上都很光鮮亮麗,弄得很有派頭。
這個藍奏恒……該不會也是這樣吧?
因為土匪賊人,也是幹着賣命的工作沒錯啊!
如果說他們那個蒼龍堡,跟許多官爺勾結的話,說不定連朝廷高官都有往來,那确實勢力龐大,有可能教皇帝退讓三分……
驀地,向十悸全身一顫,看着藍奏恒的眼光也跟着警戒起來。
要命啊!
她居然搭上個賊人,還給他救了!
雖然藍奏恒表面上看起來很溫和,而且還一副很有英雄氣概的樣子,講話又客客氣氣,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誰曉得他到底來他們這個小鎮幹什麽?
說不準……
是想占了這兒,當成秘密山寨?
向十悸越想越是發毛,差點連手裏的勺子都掉下去。
“要說秘密,也不是什麽秘密啊!以後有機會,我慢慢說給你聽,你就知道了。”藍奏恒笑得燦爛無害,心裏只想着日後他們夫妻能在房裏好好談天說地,到時候再解釋蒼龍堡也不遲,哪曉得他相準的未來妻子,已經将他想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有機會的話……再說好了。”向十悸緊張地點頭,心裏頭亂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如果他們蒼龍堡真想占了這個小鎮,他們這些鎮民就會變成待宰羔羊,因為大夥兒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百姓,能打的人可不多。
而且,藍奏恒的身手那麽好,全鎮上的高手加起來,只怕還不是他的對手哪!
糟了,糟透了啦!
這下子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