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東方天空剛出現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許泠就醒了。
她惺忪的睜開睡眼之後,迷瞪了一會兒, 才反應過來,這裏是銀角殿, 不是許府。許泠瞳仁一緊,複又閉上眼,狀似随意的翻過身,面向床外。
過了片刻,室內仍是安靜的吓人, 許泠才悄悄的稍稍掀起眼簾,只見她的卧房沒有一個人影,昨日看守她的宮人們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許泠心中微微一動。昨晚自盛攬琛走後,她就一直惶恐擔憂,生怕什麽時候盛攬琛就去而複返。心中憂慮着, 她自然是長久都難以入眠。約莫過了子時,她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現在應是剛過卯時,算起來,她至多睡了不到三個時辰。
她昨晚睡熟之前,特地看了一眼, 那時被盛攬琛派來服侍她的那幾個小宮女還個個精神抖擻,一個都沒睡呢。
眼下……難道是去睡了?
許泠動作格外輕緩的拿了外衣,悄悄穿在身上,盤扣也沒仔細系, 就想下床一探究竟。
不過她還是不敢打草驚蛇,衣衫穿好之後,她又縮回被窩裏,沒安全感的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外面,小心翼翼的觀察着。
約莫過了半刻鐘,也可能是一刻鐘,外面還是一片寂靜,許泠不由探出了身子。
如果她們都在睡的話,她完全可以趁現在逃。或許逃不出銀角殿,但……許泠唇角微微一勾,說起來,對銀角殿最熟悉的人分明是她自己,她畢竟在這裏住了十幾年,閉着眼睛都能知道好些東西擺放在哪。
自然,也不會忘了那個小小密室的位置——就在她的衣櫥後,和她的衣櫥是連通的,但平時衣櫥本身的櫃面都會遮着小門,一般人看不出來。
這間小密室是太子永樂為了陪她尋樂子特地找人建的,本來他還想在密室後面挖個通道,好讓他的寝宮跟銀角殿連着,想來她這裏直接走暗道就成。沒想到不知道這事怎的被趙顯知道了,他找過來的時候,密室都建了大半。
趙顯沒有說什麽,默許了密室建下去,不過當開始挖暗道的時候,趙顯卻半點也不允許。當時永安郡主還對暗道很是新奇,非要整個不可,趙顯還生氣了,一整天都沒有與永安說話。
他本來話就不多,永安為了讓他多說話,還特地跟他做了個約定,若是趙顯每日說的話達到一定數量了,她就任趙顯非為。
可還別說,那段時間趙顯的話突然就多了起來,說起小鳥捉蟲也能一口氣不喘的說上小半刻鐘,永安那時還罵他衣冠禽獸來着。
可見,許泠最耐煩不了的就是趙顯跟呆瓜一樣一聲不吭,所以沒到一日她就妥協了,再也不嚷嚷着要挖暗道了。
這時想來,若是那暗道真的修成了,她應該是能逃的更快吧。
許泠一邊悄摸悄的翻身下床,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外間的動靜,生怕她們不經意間就沖進來,壞了她的事。
不過也怪她運氣不好,她的腳尖剛觸上繡鞋,就聽到院子裏一陣嘈雜,幾息之間,那些嘈雜聲就進了內室,聲音的主人們自然也都進來了。
許泠的心差點就被吓的跳不動了,她迅速的鑽進被子裏,慌裏慌張的擺出方才的睡姿。
那些小宮女們似乎是沒有發現許泠已經醒了,她們盡量放低了聲音談話,叽叽咕咕的說了好幾句,可惜聲音太小,許泠一句話都沒有聽清。
又過了片刻,小宮女們朝她的卧房走來,還有人小聲說道:“也不知道這位姑娘醒了沒,太後娘娘說是昨晚又昏了過去,今早一醒來就要見這位姑娘呢!”
“也不知許姑娘是如何入了太後娘娘的眼,皇上也對她青眼有加,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鳳凰,真是好福運呀!”
許泠的心猛的一顫,太後又昏迷了?
衆人看了一眼,見許泠沒有醒來,不無可惜道:“說來,太後也難受,她這一醒不知道能清明多久,怕是過不多久又昏過去了,應是見不到這位許姑娘了。”
許泠在心裏默念了幾十個數,然後眉頭一索,就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嘤咛了一下。
立馬就有人注意到了,驚訝道:“正說着呢,許姑娘竟是自己醒了。如今好了,我等也不必糾結了。”
許泠在她們的攙扶下起身,蹙着眉,還拖着長長的尾音,問她們:“因何糾結?”
阿赤先低頭把太後那裏的情況一一告訴了許泠,而後又問她:“許姑娘,你可要去看看?”
這倒是讓許泠有些詫異了,盛攬琛不是把她幽禁在這裏了嗎,怎麽聽着阿赤的意思,她是可以出門的?
阿赤又斂眉解釋道:“皇上宅心仁厚,孝心也是感天動地,特地允您去太後娘娘那裏坐坐,陪太後娘娘說話喝茶。”
許泠點了點頭,坐直身子任由她們伺候着穿衣洗漱。她身上的外衣早在幾個小宮女沒有進來之前就迅速的脫了,還準确無誤的扔在了先前放衣服的架子上,幾個宮人自然沒有發現。
“準備準備,我即刻就去太後那裏。”
到了太後的寝宮,氣氛自然而然就變得沉悶起來。這次還是那位張公公來迎,他笑臉相對,許泠看了他一眼,就嫌惡的轉過了頭。
張公公一點都不生氣,他還是那般笑咪咪的,許泠覺得自己的刀插在了一大塊豆腐上,她不由更厭倦此人了。
張公公把許泠引進了太後的卧房門口,就不再進去了,卻瞅準時機,在許泠将将進去之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句話,也就許泠能聽到。
“許姑娘莫怪雜家,雜家也不想這樣的。只是事在人為,端看許姑娘如何選擇了。”
許泠看也沒看張公公一眼,就提步邁進了太後的卧房。張公公在身後似乎嘆息了一聲,随即又被風吹散在偌大寂靜的宮宇中。
明明只過了一日,太後卻形容枯槁,比昨日看起來要不好的多。
見到許泠來,太後扯了扯嘴角,聲音也有些幹澀,她揮手屏退了下人,然後把許泠擁入懷中:“好孩子,你受苦了!”
許泠有些詫異的看着太後,難道太後知道發生了什麽?太後卻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仿佛還把她當做從前那個粘人的小永安一樣:“這宮裏的事呀,我心裏都清楚着呢!”
原是如此。
接下來的時間,許泠就依偎在太後懷裏,與她說話。
太後還與她說:“我雖給你和趙顯賜了懿旨,但日子還沒定,你自是不必擔心,我這把骨頭,就是撐着也得看着你們成親了,我才能安心離去。”
許泠的眼裏又浮上幾朵淚花,被太後輕柔的擦了,太後取笑她:“哭什麽,跟個孩子似的!”
許泠仰了仰頭,不讓眼淚落下:“只要在您面前,我就一直都是個孩子。”
太後又主動說起了近三十年前的糾葛,那段大盛的腥風血雨,在她的口中,平淡的跟白水似的。
太後的闡述沒有絲毫偏頗,與以前趙顯跟她說過的一般無二,末了,太後還感慨道:“你看,這世上有因就有果,因果未了,業障不滅。當時你皇伯父奪下江山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不妥,果不其然,這麽多年後,大盛還是要回到真正的盛家人手中。”
又說了一會兒,太後就精神不濟了,許泠親手伺候着太後躺下,看着她入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那幾個宮女一直催促她趕緊回銀角殿,許泠心一橫,冷着臉訓了幾句,她們跟怕了似的,都喏喏的低下了頭。
許泠轉頭一看,果然盛攬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了。
盛攬琛笑的人畜無害,他大步走向許泠,還要捉住許泠的手,卻被她避開了。算起來許泠已經拒絕他許多次了,但盛攬琛一次都沒有生氣,他的臉上還帶着那種笑,手卻是垂在了身側,悄悄攥成了拳。
“楊美人如今可還好?”許泠冷笑着問出這句話。說來她也該感謝楊彩君,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畢竟昨晚是她幫她逃過了那一劫,但她對楊彩君那種人喜歡不起來,說出這話只是為了諷刺盛攬琛幾句。
盛攬琛突然收了笑,緊張的問她:“永安姐姐,你可是不喜我有其他女人?若是如此,我今日就讓人把楊美人送出宮去。”
許泠一滞,他究竟在說些什麽!楊彩君還懷了他的骨肉,他就是這樣對待楊彩君的?許泠突然為楊彩君感到悲哀,但卻沒有同情。
“她正懷着你的孩子,你作何要把她送出去,你要世人怎樣看你!更何況楊美人還是楊三公子的親姐姐,你若是做了這事,他會如何想?”
誰知許泠說完這句話,就看到盛攬琛的眼神變了,突然間就幽深無比,又很亮,如黑曜石一般。
盛攬琛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永安姐姐,你還是在乎我的,你在關心我!”
他說的斬釘截鐵,許泠簡直不知道要再說什麽好了。他這般模樣确實像個孩子,但他的手段又跟年紀絲毫不符,狠厲無比,若不是許泠見識過他渾身散着黑氣的樣子,只怕現在就心軟了!
“你何時放我回去?”許泠索性扭過頭去不看他,涼涼的問。
盛攬琛追上來,非要湊在她眼皮子底下,眼底泛光:“你不喜歡這裏嗎,為何要回去。你又不是真的許三姑娘,回不回去又有何妨。”
許泠邁開步子,她沒辦法與這個不懂親情為何物的孩子交流。
其實,論起來盛攬琛也是個可憐人,他自幼身體羸弱,不得親生父母的喜歡,有了弟弟之後,臨郡王更是直接繞過了他,為次子請封了世子。後來他僥幸坐上了皇位,但身邊卻是一個親人也無了,親情與他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這樣的孩子,你何必去奢求他能明白親情的可貴呢?
他如今也不過才十六歲罷了,在許泠眼裏,還是個孩子。
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天真無辜的,也不是所有的孩子犯下的錯都值得人們去原諒——許泠不覺得她該原諒盛攬琛借着太後的名義幽禁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放男主~各位小天使們不好意思,我的電腦又壞了,現在拿到售後了,這兩天碼字會比較麻煩。本來想今天雙更的,但是沒有硬件條件了。
☆、第 114 章
許泠沒有再理盛攬琛, 她知道,與盛攬琛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她暗忖,盛攬琛年紀雖小, 心性偶爾也會有幾分幼稚,但他真正冷硬起來, 連趙顯都不遑多讓。
或許之前許泠還以為趙顯是十惡不赦之人,但誤會解開之後,許泠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又背負了多少不堪。
盛攬琛對于許泠的不言不語不太歡喜,他又繃了臉, 對着那幾個宮人吩咐道:“把許姑娘 送回去罷!”
小宮人們都唯唯諾諾的應了,幾人也不給許泠反應的時間,齊齊圍在許泠身邊,扶着她就走。
說是扶,其實是明擺着的脅迫了。許泠氣的腮都鼓起來了, 卻也無可奈何,她嘗試着做些掙紮,就與盛攬琛說:“我想與太後娘娘待在一處兒,這也不行嗎?”
她是發現了,當你硬的時候, 盛攬琛比你還硬,所以她就刻意把說話的聲音放緩了些。雖然她心知整個皇宮都在盛攬琛的掌控下,但不管怎樣,待在太後的寝宮都比待在銀角殿安全。
身旁的宮人們都放輕了力道, 俯首準備聽盛攬琛如何吩咐。
盛攬琛卻微微一笑,這時恰有一陣清風送來,吹起了盛攬琛墨發上的玉帶,也把他的衣袂吹得缥缈不定——看起來着實無害的緊,他的眸子那樣幹淨明亮,讓人看了會忍不住沉溺。
許泠仰頭看着盛攬琛,等着他的答案。
盛攬琛稍稍低下了頭,也凝視着許泠,本來壓下的嘴角忽的翹了起來,眉角也是一挑,眼裏似有流光。
許泠幾乎要以為他下一刻就會點頭同意了。
他卻淡淡的說了兩個字:“不行。”
許泠呼吸一滞,他說了什麽!竟然是不行!那他方才是什麽意思,故意用笑容迷惑她,給她希望,卻又潑她冷水嗎?
看到許泠由期待轉為震驚,繼而是氣憤,連瓷白的小臉都泛着薄紅,盛攬琛把手背到了身後,他心裏直覺得新奇,原來她有情緒的時候是這般的,看着着實比冷着臉讓人賞心悅目多了。
盛攬琛輕笑一聲,旋即轉過身,背對着許泠,壓低聲音與她道:“在這裏你就不要有旁的想法了。別忘了,太後的病情是好還是壞,全在你身上維系着,永安姐姐,你且說是與不是?”
先前天色還有些陰沉,也不知怎的,那一剎那濃雲突然就散了些。金色的陽光透過那些縫隙灑下來,照在盛攬琛的臉上,讓他略顯蒼白的肌膚看起來如白玉一般瑩潤,他高挺的鼻梁在臉側留下一道陰影,薄唇抿成一條線。許泠看着,竟覺得他的唇染了些緋色,不似從前那樣是不健康的病态。
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周身的侵略氣息也絲毫沒有收斂,就任它們肆意又張揚。
他那聲永安姐姐喚的着實好聽,仿佛不是從口中喊出的,而是從胸腔裏喊出的一樣。但,就是這聲音讓許泠渾身一顫!他又在拿太後威脅她!
許泠怒視着他,卻見他渾不在意,還把許泠的恨意當做是一種表揚,看起來很享受。
最後,盛攬琛給了那些宮人侍衛們一個淩厲的眼神,宮人們立馬又把許泠緊緊圍住。
盛攬琛甩甩衣袖,随手彈了彈并不存在的灰塵,而後又輕笑道:“永安姐姐今晚可要吃飽些,我晚間還會過去,到時候你可別沒了力氣。”
他撂下話,就帶着幾個侍衛大步流星的走了,看的出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許泠卻被氣的胸口起伏不已。
偏偏還有一個宮女見皇上走了,琢磨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以為許泠面上是一副清高的模樣,但骨子裏卻是個妖媚的。她瞄了許泠一眼,雖然心裏承認她确實生的纖細嬌美,叫人看了一眼就舍不得挪開視線。
但她心裏不免有些嫉妒,卻又極看不起這種以色侍人的行徑,看向許泠的目光難免帶着些鄙夷。
口中的話也帶着些酸意:“先恭喜許姑娘了,怕是不久之後就能成貴人了!”
許泠袖中的手緊了緊,上下牙齒緊緊相抵良久才漸漸平息了心中的憤惱,罷了,不過是個宮人,她何必與她計較!
阿赤卻冷眼看着方才說話的那小宮女:“慎言,當心皇上聽到了處置你!”
宮女心裏一驚,才回過味兒來,這位許姑娘縱使真的不堪,也不是她能置喙的,況且皇上又擺明了喜愛她,只怕日後的前途不可估量。她一時竟有些無措,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心裏又畏懼許泠因此而記恨她,不由立馬跪了下來,向許泠乞求憐憫。
許泠本來就被盛攬琛氣的夠嗆,又被她這般一氣,心裏憋屈的緊,看也沒看她一眼,走了。
卻說回到銀角殿的時候,許泠實在是焦灼。盛攬琛都放了話說他晚上會過來,還有那樣赤坦的暗示,許泠簡直要被逼瘋了!回來的路上她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她特地觀察了一下,發現盛攬琛派來的跟在她身邊的光侍衛就至少有二三十人,還不加上那些手臂結實、步履穩健,看起來就像是練過功夫的宮女們。
她一個細瘦的小姑娘,縱使有再多的點子,遇到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更別提暗中不定得有多少人看着她呢!
回到銀角殿卻是不一樣了,那些侍衛們都只在殿外守着,許泠還有阿赤這個幫手,行事就容易許多。
許泠又趁着如廁的功夫把她的計劃寫在用來淨手的水上,一筆一劃的,随後又逐漸消融在水面上,半點痕跡也不留。
阿赤看明白之後錯愕不已,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卻從許泠的眼中看到了堅持。阿赤擰着眉,沉默了許久,最後才點了點頭。
這時盛攬琛正在禦書房處理政事,自攝政王趙顯在西北沙場生死不明之後,大盛的奏折就只呈給他一人了。雖然很累,但盛攬琛鐘愛這種把一切掌握在手掌心的感覺。
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清楚趙顯到底死沒死,但一直追求的東西在某一日忽然到手了,會有人舍得放棄嗎!
右手側的奏折批了半日還剩一半,近日各種事情都堆在了一起。西北的戰事方歇,戰後諸事的安排都需要他的批閱。這個當頭,南邊的好些官員又犯了貪墨之事,少不得又是一番徹查。況經歷了這場戰事,國庫不複從前那般豐盈,如今正是夏季,雨水充沛,許多地方洪水為患,治理又是一項大事。
盛攬琛眉心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了!
恰在此時,又有宮人一臉慌亂的來報:“皇上,攝政王死而複生,如今正在宮門口要求見您呢!”
“死而複生?”盛攬琛的筆尖一頓,立馬在奏折上滴了一塊指甲大小的墨跡。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把筆重重的往筆山上一放,而後起身,冷冷的笑了一下:“他竟有這個膽量!來者幾何?”
那宮人身子抖如篩糠,雖然心中對面前的小皇帝滿是恐懼,但他還是努力的挺着後背,一字一句的回答,生怕小皇帝因為聽不清而遷怒與他。
“回皇上的話,攝政王身邊只帶了幾個近衛,并沒有很多人。”
盛攬琛眸子裏的冷意幾乎能化為實質,他卻忽的嘲弄一笑,自言自語道:“趙顯,這次是你自己送上來的!”
宮人帶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後背出去了,走出去前,還能隐隐聽到小皇帝的冷笑聲。
又過了片刻,盛攬琛的面色陡然變得狠厲起來,他一招手就有幾個黑衣人如魅影一般而至,盛攬琛低聲吩咐幾句,那些人就眨眼間消失不見。
“傳令下去,今日朕要好好招待攝政王!”
趙顯披着一身的暮色進宮的。他本來坐在馬車裏,按身份,他堂堂攝政王進宮時是不必下車的,然而看守宮門的幾個人都長了賊膽,一個比一個倨傲。聽說是馬車裏的人是攝政王,還都一臉不相信。
為首的那人先嗤笑了一聲:“攝政王?你們想蒙混進宮拿什麽借口不好,竟拿了攝政王的名頭!你們不知道當今世上已經沒有攝政王這個人了嗎?如今屍首都腐爛的不能看了!你說你們是不是傻,還攝政王呢,怎麽不直接說自己是皇上呢!”
趙一最先受不了對這人的大放厥詞,他黑着臉從馬車裏探出頭,揚聲斥方才說話的人:“放肆!”
趙一是慣常跟着趙顯進宮的,宮裏的宮人大都認識他,所以他一露面,方才還倨傲無比的那個宮人立馬就偃旗息鼓了,但他還是落不下面子。他今年春天才升到如今這個地位,雖然聽着不中用,但哪個進宮的人不得對他點頭哈腰的,況且他新帶的徒弟就在旁邊看着呢,如何也不能萎了。
“難不成攝政王又從棺材裏爬出來了?哈哈,別逗我了!”他又壯着膽子譏諷道。
這時。馬車的門簾忽的一掀,那個一身清冷,斜着眼睥他的人不是當今攝政王又是誰!
看守宮門的人立馬都顫巍巍的跪下了,冷汗橫流!卻見一雙祥雲金線滾邊的靴子踩在底下,而後先前出口諷刺的那人親眼看着那雙雲靴伸到裏他的胸膛處,帶着迫人的力道,卻又看似輕飄飄的踩在他的胸口,那人只覺得肺腑之內血氣翻湧,一息之後就“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接着,趙顯冰冷至極的聲音響起,把那些看門的宮人吓得肝膽俱裂!
然而他只有一句話:“你說,我的屍體怎麽了?嗯?”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攝政王威武雄壯!!!
☆、第 115 章
最後, 那個口出不敬的宮人是被拖出去的,連帶着那些看守宮門的人都被狠狠地責罰了一番,這般下來,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攝政王沒死的事了。
別看趙顯帶的人不多,但他的積威仍在, 再加上他強大的氣場,一時之間竟是讓所有人都俯首垂眸,恨不得以頭貼地!
趙顯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宣政殿,盛攬琛在殿外親自迎接他。
“攝政王如今安好,真是叫人歡喜!前些日子聽說你生死未蔔, 朕日夜寝食難安。後來又聞找到了屍體,朕還痛哭了一頓。眼下看着你好生生的回來,朕着實欣慰!”盛攬琛感慨着!
趙顯俯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勞煩皇上挂念了,只不過臣如今并不好,身上的傷大都沒有痊愈, 心神也頗覺疲累。”
盛攬琛一聽,面上做出緊張的樣子:“攝政王還是快快進殿,朕要宣禦醫為你診治!”
立馬有小太監一溜煙的跑去請太醫了。
“皇上宅心仁厚,只不過臣的病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病, 恐怕禦醫也難以醫治。”趙顯搖着頭拱手謝恩,說着,擡步邁上臺階。
不過盛攬琛一聽這話,眸色閃了閃, 而後很驚訝的笑問到:“哦?攝政王有何心病,朕竟是不知,不妨說來聽聽?”
趙顯似是苦笑了一下:“說起來可笑,臣與臣那未過門的妻子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如今心裏思念的緊。”
盛攬琛袖中的手收緊了,宛若詫異道:“攝政王還有未婚妻?朕何以未曾聽說過?”
趙顯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牌,目光缱绻的看着它,好似從它身上能看到意中人的身影一樣。他柔聲道:“當時并沒有昭告天下,皇上不知也是難免,我們已經交換了信物,她的爹娘對我也極是滿意,應是過不多久就能成親了。”
這話說的着實是厚臉皮,當時許泠的玉牌是趙顯自己搶過去的,她手上的佛珠也是他強行給人家戴上去的,雖說當時許泠回到家就壓箱底放着了,但後來趙顯出事,許泠還是忍不住拿了出來,纏在手上。
若是許桐和顧氏聽到了趙顯這番話多半要罵他一句了,他們何時對他極是滿意了?若是他們知道趙顯對他們的小女兒又是親又是抱的,只怕會拿着笤埽追着他滿地打了!
不大卻很精致的玉牌在趙顯的手中顯得格外小巧,玉的色澤也是極好的,泛着潤澤。盛攬琛微眯起眼睛,視線落在那塊玉牌上的時間有些久,等趙顯手一翻,玉牌帶字的一面就展露在人前。
盛攬琛瞄了一眼,抿唇未言,他在慣常坐的椅子上坐下。這時,有禦前宮女奉上了熱茗,盛攬琛修長的手指端起一杯,放在唇邊,也不急着喝。
互換信物?呵,他記得,盛永安的手腕上有串佛珠甚是熟悉,難怪,原來竟是趙顯那厮的!如果方才他沒有看錯的話,那玉牌上似乎刻着永安的名兒?
趙顯也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聽到盛攬琛幽幽道:“實不相瞞,朕也看上一個姑娘,我們兩情相悅,正打算過兩日與禮部提一提,順便再問問衆位大臣的意見,順利的話,過不了多久朕就要有皇後了!”
說完,盛攬琛才低頭抿了一口茶,等略帶着些苦意的茶滑到腹中,唇齒留香的時候他才低聲笑了笑,很欣喜的樣子。
趙顯看了盛攬琛一眼,盛攬琛也饒有興致的看着他,似乎就等着看他如何反應了,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挑釁。
趙顯在心裏嗤笑了一番,只是低頭喝茶,并不說話。
一時竟有些沉默,過了許久,才聽到趙顯辨不清情緒的聲音:“那臣還要向皇上道喜了,希望皇上可以如願立後。”
“謝過攝政王吉言了!”盛攬琛身子弱,就以茶代酒,為趙顯敬了一杯茶。
趙顯颔首。
這時太醫也來了,盛攬琛甚是憂心的叮囑太醫:“攝政王日夜操勞,為我大盛立下汗馬功勞,爾等可要悉心為攝政王看病,需要什麽盡可以開口,就是要冰山上的雪蓮朕也會讓人想辦法弄回來!”
太醫們唯唯諾諾的應了。盛攬琛就在一旁眉頭緊鎖的看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大多要贊一句他是個千古難尋的明君,連大臣的傷勢都這般關心。
不過趙顯卻在心裏冷笑一聲,盛攬琛的想法他比誰都清楚,不過是為了博個好名聲罷了!他什麽也沒說,任那些太醫們檢查。
幾個太醫下的結論一樣:“攝政王如今身體虛弱,外傷未愈,脾胃肝髒也都有些損傷,應當好生将養着,萬不可再操勞了。”
盛攬琛果然露出一副很是惋惜的表情:“可惜攝政王一直為我大盛鞠躬盡瘁,這般人才倒是難尋呀!不過萬事以你的身子為重,政事還有朕跟諸位大臣,攝政王你大可放心!”
“眼下皇上也已經十六了,是該獨當一面了!”趙顯點點頭。
盛攬琛聽了趙顯的話,他一直緊繃的後背微微放松了一些,眼底的防備卻不見消失。
“攝政王這時進宮,只怕是沒有用晚膳,吩咐下去,朕今日要設宴款待攝政王!”他後面一句話是對着趙顯說的,“說起來攝政王當時是如何死裏逃生的,朕很是好奇,愛卿不若說給朕聽聽?”
趙顯露出一個清冷的笑,只是輕輕道:“當然,臣今日來就是要與皇上說此事的!”
“那朕可要洗耳恭聽了!”盛攬琛挑起一側的眉毛,很感興趣的樣子。
不得不說,禦膳房的效率就是高,盛攬琛讓人吩咐下去之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膳食就一應擺好了。
盛攬琛與趙顯一同入席,又親自向趙顯敬了好幾杯茶。
有太醫的那些話,趙顯也沒有喝酒,也是以茶相代。于是盛攬琛看着那些酒的目光就有些惋惜了——若是趙顯喝了,該多好。不過當親眼看着趙顯喝下了滿滿三杯茶,盛攬琛的嘴角似有若無的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酒裏的□□是烈性的,喝了它的人不出半刻就會吐血身亡。若是趙顯喝了酒,這人就會立馬消失在盛攬琛眼前了!若是趙顯喝了茶,那也無妨,因為結果是一樣的,茶裏的藥是慢性的,喝了當時無異,但不出三日,就會呼吸困難,最後七竅流血而死,藥石無醫!
又有人立馬把空了的茶盞滿上了。趙顯垂眸看着盞杯裏浮動不定的茶水,裏面迷迷糊糊能映出明晃晃的光,恍若白日。他開始徐徐道來:
“那次純屬是臣運氣好,昏倒在澯水畔竟被好心人救了,這才拾回一條命,那具屍體是臣了結的一個鞑靼人。為怕落入鞑靼人手中,臣幹脆把臣的玉帶、衣飾都給那人穿戴上,總算是逃過一劫。”
盛攬琛目光緊盯着趙顯,跟蛇一樣,就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破綻。
然而趙顯畢竟是經歷過許多的人,心性自是一般人不能比的,他神态自始至終就沒變過,盛攬琛不由有些失望。趙顯說的那些盛攬琛最後都查到了,所以對他來說,一點意思都沒有。
熟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趙顯卻陡然面色一變,把茶盞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放,面色淩厲道:“臣雖僥幸逃過了那一劫,但還有人欲置臣于死地!臣在恩人家中居住的時候,遇到一夥兒惡意縱火之人,他們要将臣燒死!萬幸當日我被恩人帶着去了醫館治病,才茍全性命至此。皇上你可要徹查此事!”
原是這般被他避過去的,盛攬琛覺得有些可惜。
“豈有此理!竟有人對你有這般歹意,你且放心,朕一定會徹查此事的!”盛攬琛口中說的滴水不漏,但心中冷冷一笑,偶爾掃過煮茶宮女時的目光卻帶着些柔和了。
那次計劃不周全,放趙顯一命,如今他是插翅也難飛了!
盛攬琛又狀似不經意間掃了一眼趙顯帶來的人,随後抿了一口茶,并不怎麽在意——區區幾人罷了,還能翻出天?
盛攬琛把手背到身後,不動聲色的比了一個手勢,一時間,煮茶之人、侍奉之人、連在旁邊奏樂的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莊重。
趙顯是什麽人,他自是早早就發現了,但他卻沒有聲張,只低頭吃茶,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見。
盛攬琛微微吐出一口氣,正待他要做出第二個手勢的時候,突然間趙顯擡起了頭。
趙顯只是定定的看着一個方向,面上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
他說:“皇上,宮中似乎是走水了!”
盛攬琛心裏一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有一處兒升起濃煙!盛攬琛的心揪在一起了,那裏,分明是銀角殿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龍蝦”大寶貝兒砸的地雷~
感謝以下大寶貝兒們的營養液:“莫愛”加30、“西西塔宇”加20、“無緣”加2、“啾啾粒”加1、“好啊”加1、“似水流年~~~”加1
☆、第 116 章
但看趙顯面色平靜, 似乎絲毫不知道許泠被幽禁在這裏的事,但盛攬琛心裏卻是不大相信的。
按照趙顯慣常的手段跟心思,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這樣一想, 盛攬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