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霜兒乍然見到鄧九材出現倒也還罷了。
可是他竟然手持一支并不屬于這個陣營的蘇式狙擊步槍——那種步槍可以出現在廣州革命軍中,因為上海灘的報紙已經披露了這樣的消息:列寧同志派出了一位名叫馬林的特使,半秘密半公開地支持孫先生。并呼籲中國方面的共産主義活動家,暫緩發起無産階級針對資産階級的革命鬥争,全力支援廣州進步政府共同打到反動軍閥。
莫辛納甘步槍按理只能出現在革命軍的手中。
可是易家父子乃是北洋系旗下的反動軍閥,按理他們應該全部使用漢陽造仿德國式步槍才是。
目前,霜兒親眼所見的事實就是:鄧、路兩人和易氏父子走到了一起。易少帥的病房裏面甚至根本沒有安排易家軍的衛兵來護衛,唯一的持槍者只有那位土匪大叔。
他們的關系還不是一般的親密呢!
那麽,半邊街青年旅舍的埋伏刺殺案,柳霜兒雖然并不在場,卻也可以推定:刺客針對的目标不是易曉風,而是葉小樓或者賀元希之一。
賀元希受害的可能性比葉小樓大得更多的多。
于是,柳霜兒直接就站到鄧九材的對立立場上面。
因為對方是現場唯一持槍的對象,霜兒将全部專注畢集于韭菜大叔的身上,以致于陸文傑使用低俗手段揩了點油,她也沒有分心去顧忌。
因為柳霜兒豐滿的胸膛明顯遭到了杜軍長侍從副官的侵犯,鄧九材将一切瞧在眼裏。
這個男裝的女子竟然可以對那樣嚴重的非禮事件不聞不問,只顧着像只咄咄逼人的花豹似的,目露兇光,将韭菜大叔死死盯住不放。
鄧九材當即也警覺到了氣場的異樣。
他并沒有多想。
好的槍手都是憑着職業素質和本能,以及身經百戰鍛煉出來的強大下意識反射能力來應變的。交火厮殺這種事情。容不得花費時間去思考判斷,唯有直覺敏銳的第一反射才是最快的。
這一快一慢當中,高手的槍戰往往就此分出了勝負和生死。
雖然此刻并不是流血厮殺對射的場合,不過,百戰老兵的本能反射,總是比意識來得更快一步。
當鄧九材醒悟到對方雖然仇視着他,卻并非真正的來犯之敵時,已經慢了半拍,他的手指已經推動了槍機。莫辛納甘步槍的槍機推動比漢陽造吃力得多,當即便發出了咔嚓、喀嗒兩聲悶響。步槍子彈在第一時間上了膛。
柳霜兒和陸文傑都沒有帶槍。他們随身攜帶的槍械,在獲準走進華西醫院之前,已經先一步上繳給了把門的易家衛兵。
就在這一瞬間。色膽包天、為人猥瑣,還挺有些腦殘無下限的那個陸副官,忽然做出了一個讓人吃驚的本能反映。
這反應來得極塊,僅次于韭菜大叔的第一反應,他甚至搶在了霜兒之前。做出了他的舉動。
他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抱住霜兒,他張着嘴似乎想說:不要!
霜兒作出的反映雖然比陸文傑慢了那麽一點點,但她卻是專業人士,她的敏捷度和行動能力比對方強了不只一點半點,她一矮身一貓腰,輕輕巧巧地躲過了這一抱。
然後。她的心中猛然大跳起來。
看來這孩紙雖然素質夠渣!他還真的愛上了本姑娘?他還真肯舍身為我擋子彈?
這一瞬間作出的應對,絕對是本能反射,裝的話。不可能趕在第一時間。
這就是說:陸文傑這孩子,倘若經過了一番思索的話,恐怕是會作出各種自私、懦弱、卑微、猥瑣的舉動來……但是,他不假思索所做的事情,卻滿感動人的。
霜兒這時就不曉得該怎麽辦了……她開始犯暈……荷爾蒙多巴胺什麽的愛情激素開始沖上腦中……她一時失去了戰鬥和應變的能力。
在陸文傑和鄧九材的眼裏看來。這個身穿男裝還戴着墨鏡的彪悍姑娘,忽然就變得呆瓜了。
陸文傑乃是花叢堆裏打過滾兒的老手。此情此景,他一看便懂。
女人發起花癡來的時候,都這德性。
陸文傑曾經面對面和兩個妹紙抱膝坐着數星星,聊幻想……當他聊着聊着忍不住把話題引到暧昧和〇〇事件上面去的時候,他就曾留意到,對過兒的兩個妹紙,一個眼珠兒滴溜溜的亂轉,一個就走神恍惚呆瓜無限。
眼珠兒滴溜溜的亂轉的那位一定是生了氣,正在動着歪腦筋想轍懲戒這個壞男人。
走神恍惚呆瓜無限一定是動了心,一旦找到時間單獨相處,保證能夠一推就倒!
雖然這套經驗和理論并沒有經過科學嚴謹的論證和測驗,不過,陸文傑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一想到今晚就可以成功得手,一想起軟玉溫香抱在手邊,一想起那個那個,以及那個什麽那個,他樂得來臉上都笑開了花!
鄧九材卻是個歲數大的鳏夫,他可沒有陸副官那樣花癡的念頭。
在韭菜大叔看來,對方作出的反映,應當和大叔所做的一樣。
大叔是在第一時間頂火上膛之後,才恍然醒悟過來,這并非來犯之敵……那麽,對方想必也是如此,這一刻的錯愕失神,大約……應該是代表着前一刻的敵視,以及後一刻取消敵意之後産生的瞬間空虛感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上一刻,當大叔給子彈上膛時,對方做了相應的什麽動作呢?她可并沒有攜帶任何槍械啊!
難道?難道她的大腿、小腿,後背,或者胸部,另外隐藏着什麽小型暗器嗎?
韭菜大叔忍不住細細将對方打量起來。
德國人從來不玩貼身小飛刀這一類的小暗器,所以,當大叔向着霜兒那麽反複看來看去的時候……霜兒姑娘感到很生氣!
本來她剛剛想要在今晚,拿陸家小五子來撒氣發洩的。
現在呢,陸副官忽然又變成了個好的。
這口氣撒不出去不爽的很!霜兒便把仇恨和怒火強加于根本缺乏了解的土匪大叔身上。順便,也把天使一樣單純的路明珠小姐拉下了水!
現在柳霜兒越看對方越不順眼!
這個路明珠和易少帥之間,分明就是有貓膩的!還好她并不曉得葉小樓對易曉風頗有一點那個意思,倘若曉得的話,依着她那奔放狂熱的性子,只怕當場就會向着路小姐動粗。
這一切的細膩變化,都在進門和出門的那一刻之間轉換。
易曉風受了傷,懶洋洋地半倚在床頭一張雪白的大枕頭上,他的反映最慢。
等到陸文傑出去了,門也被韓副官關起來了,他才笑道:“你就是那位柳姑娘吧?”
霜兒相信少帥和她并不認識,不過,第二軍部下的爪牙那麽的多,全成都的警察叔叔也都算是督軍府的間接手下,外面發生的風吹草動,早已有人飛快地呈報給了少帥知道,這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這麽說來!易曉風是知道昨晚尹公館發生的槍擊大案了?
如果他的耳報神僅僅來自于成都警察界的話,那麽,相信他此刻所知的詳情非常之少,他一定很好奇尹公館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吧?
其實霜兒自己也沒整明白,尹公館的這一場大厮殺,究竟是為啥掐起來的,不過,與局外人相比,她知道的細節還是相當的豐富。
卻不曉得少帥先生想不想打聽詳情呢?
霜兒點頭确認:“是的!我就是賀氏別墅的女管家柳霜兒。”
她連名帶姓的一塊兒報了出來,沒有像這個年月的尋常中國姑娘那樣只提個柳氏,諱去閨名不提。
少帥本來是想要打聽打聽的,不過,相對于好奇心,他更喜歡假深沉、裝老練。反正回頭再問小樓也是一樣,所他克制住好奇之心,假裝漫不在乎,寒暄說道:“請坐!”
病房裏的空間很是狹小,并沒有多餘的板凳椅子可坐。
路小姐是歪着半個身子坐在床邊上的,曉風的意思是,讓霜兒和明珠一樣,随便在床頭或者床腳找個地方坐下,然後才好慢慢說話。
易曉風沒打算放她回去。
陸副官已經被打發走了。柳霜兒不便于單身出門。易曉風會在下午或者晚餐時分趕去杜公館。他打算那時候帶上柳霜兒、路明珠,還有鄧九材,一同結伴前去。
賀元希曾經暗示過柳霜兒:給我提防着點,不要相信易家的人。
柳霜兒把這件事情給想歪了。
就霜兒親眼所見,以及臨場做出的判斷:鄧九材傾向廣州方面!鄧九材、路明珠暗中和易少帥勾結同盟!他們随時都會再次出手對付賀元希。對付賀元希就等于收拾柳霜兒。
他們肯定不會放我回去了,霜兒心想,今天我大概是要挂在這裏了吧。
在最後的關頭,應該做些啥呢?
有什麽辦法可以向元希小姐發出提醒或者警示嗎?霜兒可不想毫無價值的白白死在這裏。
另外,今晚和姓陸的小淫賊還有個約會呢,看來也是必須爽約的了,這真是一個大遺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