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酸橘
過了沒多久,剛剛抱走唱晚小貓的護士出來叫她的名字,唱晚迅速壓下心底的那抹酸澀,跟着她走了進去。
醫生正在給貓上藥,腿部骨折的地方已經固定住了,見到唱晚進來後,頭也不擡的和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它這個傷有點棘手,處理不好的話可能會造成感染,醫院這邊呢是建議住院觀察幾天。”
唱晚點點頭,室友徐俐對貓毛過敏,她本來就不能把它帶回家,如果把它放回小區,又擔心再碰到虐貓的人,放在醫院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去前臺結完賬後,唱晚返回去看了看小貓。
它正縮在角落裏,小心翼翼地舔着毛,見到她後喵喵喵的叫了幾聲,拖動着受傷的爪子挪到她身邊,腦袋在她手心輕輕蹭了蹭。
像是在安慰她。
唱晚眼睛有點濕,摸着它的頭喃喃道:“你乖乖的,等我有錢了,就單獨租個房子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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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後,雨下得大了些,夾雜在風裏,打在臉上一片冰涼。
唱晚緊了緊外套,撐着傘往外走去。
寵物醫院離公寓不算太遠,走路只要二十分鐘,先前是着急送貓治傷她才打的車,今天在寵物醫院花了好幾千塊,她舍不得再花錢打車。
唱晚撐着傘慢慢地走在路上,沿路行人神色俱是匆匆,細雨絨絨的從傘下飄進來,瑟瑟涼意見縫插針的順着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紋理蔓延開來。
她忽然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在五年前雲安市的某個冬天。
地點在香江墓園,她去祭奠去世的父母。
那天飄着雪,濕冷的風裏夾雜着密密麻麻的雪粒鋪天蓋地的砸過來。
落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唱晚讀高三,穿着學校統一發的冬季校服,胸口用白色的線縫着實驗中學四個字,懷裏抱着一束洋桔梗,脖子上系了匹圍巾,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墨綠色的眼睛。
墓園裏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當時天快黑了,四周都空蕩蕩的,放眼望去只有一塊一塊豎立的墓碑,看上去很是陰森恐怖。
唱晚沿着階梯一節一節慢慢往上走,也就是這個時候,周驚寒撐着傘走下來。
她那天就像剛剛在寵物醫院時的反應一樣,對這猝不及防的重逢不知所措,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作何反應。
心裏期待着他能認出自己,又為自己不能說話感到懊惱和自卑。
盡管時隔多年,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
周驚寒穿着一套黑色西裝,肩背挺闊,神色肅穆冷淡,畫面好看的就像上個世紀的舊電影,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男人顯然發現了她,經過她時腳步稍稍一頓,試探着叫了一句:“喂,小姑娘?”
唱晚偏頭看向他。
“記得我嗎?”
唱晚連呼吸都放的極輕,她愣愣地點頭。
怎麽可能會忘記你?
周驚寒眉峰微皺,往身後瞥了眼,“一個人來這裏?”
唱晚抿着唇,繼續點頭。
男人擡起手看了眼腕表,往她身邊走了幾步,傘沿往她的方向傾過來,蓋住了她大半的身體,他下巴擡了擡,“我跟你去一趟,這麽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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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斷她思緒的是周驚寒的聲音,低沉悅耳,質感極好。
“這車是你撞的?”
她微微一愣,無法抑制的欣喜之情滿溢而出。
原本直行的步伐不受控制的拐了個彎,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長身鶴立的站在一輛跑車前面,傘沿往前傾,堪堪遮住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雨絲綿綿的往下飄着,打濕了男人露在空氣中的衣擺。
白色的小奶貓被他随手塞在外套的口袋裏,露出一個腦袋喵喵叫着。
唱晚走近了些,總算看清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應當是天色太暗,清潔工大爺沒看清路,開着自己的垃圾車撞上了他的跑車。
唱晚抿唇仔細看過去,那輛漂亮的黑色跑車尾部有一道極長的劃痕,而那輛垃圾車的車頭卻凹進去了一塊。
清潔工大爺滿頭銀霜,臉色慘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讷讷地看着周驚寒,然後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這怎麽可能賠得起?
周驚寒背對着她,點了根煙,“收款碼給我。”
大爺沒反應過來,“什麽?”
這回男人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輕啧了一聲,重複了一遍,“收款碼有嗎?微信支付寶都可以。”
“是…是我撞了你的車…”
大爺顯然沒料到事情會是這種發展。
“我剛剛拐彎的時候沒打轉向燈,負全責。”
周驚寒扯了扯唇,随口道。
從大爺手中抽過手機,他沒有設密碼,手指劃開屏幕,點開他的支付寶收款碼,然後塞回他手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掃了碼轉了筆錢過去。
大爺:“……”
大爺還愣在原地,男人微側過頭,光線半明半暗的打在他線條流暢的側臉上,“這事算完了。”
話音落下,他随手把手裏正在燃燒的香煙往那劃痕上摁了上去。
千萬級別的豪車尾部立刻被燙出了一個小洞。
大爺:“……”
周驚寒把滅了的煙扔進大爺的垃圾車,順口補充:“雨天路不好走,早點回去吧。”
等大爺暈暈乎乎開着垃圾車走了後,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剛要發動車子,忽然似有所感,看了眼後車鏡,裏面倒映着唱晚纖瘦的身影。
周驚寒微眯了眯眼睛,總覺得有點眼熟。
但她戴了口罩,隔得又遠,再加上天色太暗,除了能勉強分辨出她就是剛剛寵物診所的那個女生以外,其他的實在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男人挪回視線,把那點熟悉之感抛到腦後,驅車離開。
唱晚沉默地站在原地,等那輛跑車駛離視線後,才慢慢轉身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不是不想上去和他說話,而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
天差地別,宛若雲泥。
她忽然想起在寵物醫院的那個女人,蘇明媚。
确實人如其名,明媚動人。
總覺得,他那樣的人,身邊站着的女孩子,應當是驕傲的,熱烈的,大大方方的向他展露全部的愛意。
而不是和她一樣,終其一生只能站在夜色裏。
哪怕這夜色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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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路上有大叔賣橘子,大約是下雨的緣故,客人很少。
橘色的路燈映着雨絲,仿若自天邊灑下了碎裂的金線。
唱晚停下腳步,走過去買了兩斤。
回到出租房後,屋內仍是一片寂靜,洗過澡,她拿起一個橘子剝了一瓣放進嘴裏,酸澀的汁水瞬間充盈了整個口腔,嗆得她喉間都在發苦。
今年的橘子太澀了,不如往年的甜。
唱晚将橘肉咽下,眼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