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
“母後。”
秦元禮恭敬地對婦人行禮, 繼續道:“母後差人來喊兒臣所為何事?”
婦人端坐在踏上,神色微冷, 旁邊還站着一個青蔥少年,正是秦元天,此刻他一臉穩重,神情平靜,看不出半點在秦元禹面前的驕縱與傲氣。
皇後輕抿一口茶水,輕聲道:“榮貴妃都能看看她兒子,我不能嗎?”
秦元禮沉默着, 沒有接話。
皇後放下茶杯,擡頭看向站得端正筆直, 容貌溫文爾雅的秦元禮,這是她的兒子,她神色和緩了些許,只是在這絲變化被察覺到之前,皇後便收起了心軟,神色冷凝, “年宴之事,你不許幫他。”
雖然她沒有點名, 但在場人都知道這個‘他’指誰。
秦元禮沒有驚訝,在進入房間卻沒看到仆從時,他便猜到了母後找他的目的。
他微行一禮, 說道:“兒臣曉得, 只是若父皇下旨……”
皇後直接道:“他不會的,他雖偏心, 但不會偏幫任何人,況且, 讓你插手,對那人來說未必是好事。”
秦元禮心中微動,“……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不許幫,就是完全不許幫忙。”
皇後輕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青羽衛背後還有你的推助。”
“榮貴妃的兒子傻,沒能力去坐那個位置。”
她站起身,走到秦元禮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的兒子不行,那位子,只有你能坐,也必須由你來坐。”
“你可不能學三皇子,心軟,把命運交給其他人,權勢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的。”
說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情頗有些激動,“親情在權勢面前,又能算得了什麽?”
她緩了緩有些急促的呼吸,看着秦元禮,“你答應我,你絕對不能心軟,也絕對不能犯傻。在掌握絕對的權勢後,我可以允許你留他們一命,但你絕對不許是等待他人留命的那個。”
“你聽到了嗎?”
秦元禮動作微頓,朝皇後微行一禮,“兒臣……自當知曉。”
看着微微彎腰的秦元禮,皇後手指微動,有種想上前扶對方起來的沖動,只是片刻後又清醒過來,開口道:“起來吧。”
……
和皇後告辭,秦元禮轉身便要離開,身後,一道身影急匆匆趕上來,也不說話,只是和秦元禮并肩而行。
秦元禮扭頭看了神情平靜,目不斜視的秦元天一眼,又看向他頗有些僵硬的步伐,無聲地笑了笑。
一直行到宮門處,見對方還不說話,秦元禮終于開口道:“好了,別送了,有什麽話就早點說。”
秦元天動作一頓,“……母後是為你好的。”
聽到這話,秦元禮并不意外,只是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然後開口道:“我知道。”
他想要離開,但是見秦元天仍沒有挪動腳步,便耐心地等待了一刻,一刻過後,秦元禮直接道:“我先走了……”
還在矜持猶豫的秦元天連忙道:“等等,哥,你別着急嘛。”
秦元禮站住腳步,“你到底想說什麽?現在已經超出我的耐心限度了。”
秦元天嘴巴張合了兩下,還是開口道:“哥,你為什麽對秦元禹評價那麽高?”
秦元禮眉梢微挑,神色有些冷,“他是你七哥。”
“……為什麽對七哥期待那麽高?”
秦元天直接道:“我知道哥你為什麽猶豫,為什麽心軟,因為你覺得七哥會做的比你好,你比秦元武臣服得更早,對不對?”
“我還知道,那些大臣中傳播的有關七哥并不是那麽簡單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你散播出去的。”
他看着秦元禮,神情倔強,似乎很不服氣,“我只想知道,為什麽?”
秦元禮回望過去,神情平靜,“因為我覺得那些消息都是真的,我發自內心地相信他。”
秦元天像是終于抓住了什麽關鍵,急迫地說道:“可是,哥,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測啊,如果七哥真有你說的那麽天才,那他這十幾年幹嘛要隐藏自己?天才何須隐藏?”
“真正的天才是絕對隐藏不了的!”
說着,他仰起頭,一臉認真。
看着話語間頗為驕傲的秦元天,秦元禮竟有一瞬的恍惚,和過去的他……好像啊。
這樣想着,他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淺笑,“他是為了真正的完美啊。”
“什,什麽?”秦元天有些沒有聽懂。
秦元禮伸手揉了揉秦元天的腦袋,“母後總希望我萬事都做到完美,可是,我覺得,我做不到,我總會不足的地方,而真正能夠做t到完美的是小七。”
奪嫡之路從來都是一條血路,可就像小七說的,從來如此,便對嗎?
他偏要做到最好,要走出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他的稱帝之路不需要手足的血跡鋪墊。
這才是真正的完美。
秦元禮彎了彎眼睛,繼續道:“我願意為完美臣服。”
秦元禮笑得開懷,可秦元天卻聽得一頭霧水,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秦元禮,“哥,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什麽完美?”
秦元禮拍拍他的腦袋,笑着說道:“不懂,那就自己去看吧,去親眼看看。”
說着,他直接轉身離去,臉上還帶着笑容,只留下秦元天一人,看着他灑脫離去的身影怔神,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哥……他好像已經好久都沒有笑得這麽自在了。
完美……真的有完美嗎?
……
“七皇子。”
秦元禹連忙想要行禮,卻被榮貴妃打斷,她笑着說道:“不必拘泥那麽多虛禮,快坐。”
看着秦元禹落座,榮貴妃笑呵呵地朝侍從招了招手,侍從立刻上前為秦元禹倒了一杯茶,清淡溫潤的茶香撲鼻,靈臺瞬間清明。
秦元禹眼睛一亮,榮貴妃笑着說道:“我聽小武說你喜歡修道,正好,我本家也有位道士,他在修道上天賦不行,卻極喜歡喝茶,也喜歡種茶。”
“這便是他自己研究的茶種,于武者沒什麽益處,卻在修道上有諸多裨益,正好适合你,我往他要了一些,走的時候你帶上點吧。若是你喜歡,我還可以管他一些茶種,喜歡的話可以自己種一些。”
秦元禹端起茶水,細細品嘗,只覺得神清氣爽,這段時間積累的煩躁與郁氣瞬間消散,這茶居然能讓人保持心境清明!
修道重心,這茶能讓人保持心境平穩清淨,真是……好茶。
只是,他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擡頭看向榮貴妃,斟酌語句,道:“榮貴妃,不必如此……”
雖然練武對心境的要求沒有修道高,但這樣能夠讓人寧心靜氣的好茶顯然并不便宜,而且,他身為皇子,以前聽都沒有聽說過,可見此茶的珍稀,而榮貴妃卻又是送茶,又是給茶種……絕對另有所圖。
見秦元禹發現了這點,榮貴妃動作一頓,擺擺手,命衆侍從下去,停頓片刻後,才開口道:“小七,我也不瞞你,我的确有事想求你。”
秦元禹正色,道:“榮貴妃請說。”
“能不能……能不能留小武一命?”
秦元禹一開始還有些沒聽懂,下意識問道:“什,什麽?”
□□貴妃卻誤以為秦元禹不願,只是故意裝作沒有聽懂,連忙道:“就看在他願意幫你的份上,他也沒有和你去争的野心,等你坐穩皇位,我會讓他辭去軍部統領的位置,給他幾處宅子,讓他安穩度日就好……”
仿佛是怕秦元禹打斷,榮貴妃語速極快,快得跟說貫口一樣,秦元禹聽得暈乎乎的,但還是很快捕捉到了榮貴妃的意思,這是因為軍部的事情啊。
他連忙道:“榮貴妃,別擔心,我絕不會有害三哥之意,也絕不會害三哥性命,更不需要他辭去統領之位。”
見榮貴妃停下,秦元禹連忙道:“榮貴妃別亂想,他是我三哥,我倆是兄弟,我為什麽會害他?三哥在兵道上天賦出衆,軍部那邊也只是因為三哥重情重義罷了,算不上錯,我指出來後,三哥便迅速改正了,這統領之位合該他來坐。”
“況且,知錯能改,這世間能果斷改正自己錯誤的能有多少?所以,我真的很佩服三哥這一點。”
秦元禹柔聲安撫,榮貴妃卻只是定定地看着秦元禹,難怪她兒子這般死心塌地……
或許,還有人比他兒子更重情啊,當然,也更自信。
這般自信能永遠掌控她兒子嗎?真是傲氣啊,她原先以為這大乾的皇子皇女各有各的傲氣,不相上下,卻沒想到,最傲的……原來是這個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七皇子。
榮貴妃驀地笑出了聲,看着秦元禹,笑容溫和,“多謝殿下。”
秦元禹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坐直身體,“這算什麽,榮貴妃不怪我在軍部多事就好。”
榮貴妃直接道:“不,當然不,若殿下看見什麽,盡可以指出,直接去做也可以,我們都不會生氣。”
既然兒子選擇了他,他這番表現也不負兒子的信任,那她自然也願意尊他為主。
這話說得有些囫囵,秦元禹有些沒聽懂,只好随意地點點頭,“好。”
說完,他又端起茶水,直接喝了起來,不然又要和榮貴妃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榮貴妃就這樣看着,眸光溫和,時不時給秦元禹遞上幾盤點心,就像是在喂養自己的兒子一樣。
還別說,當初她也是撫養過七皇子一段時間的。
看了半晌,榮貴妃突然開口道:“今年的年宴是由你來辦的,對吧?”
秦元禹突然猛地咳了兩聲,榮貴妃連忙遞過茶水,笑着說道:“小武沒跟你說這件事嗎?”
咽下幾口茶水,秦元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說了。”
他本來的确是想找榮貴妃問一問,宴會的辦理該注意哪些事情,到時候,他直接反着來就好了。
他想過了,他不可能去做那些勞民傷財的事情,但是,既然要當昏君,他總得做砸些什麽,又不能做得太砸,畢竟,大乾皇室也是要臉面的,而且,若他要做的事情一聽就很荒謬,那些人可能就不讓他做了。
總之,他要把控這個度,能夠在宴會上搞些不大不小的亂子就再合适不過了。
只是,他剛來榮貴妃這邊,就被對方拉着談話,然後就是一頓投喂,一開始還是不想空出嘴來聊天,到後面就是騰不出來了。
榮貴妃笑了笑,說道:“那我便說一說,其實年宴本身并不難辦,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專門的人來負責,當然,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去盯着,各種細節由我把關。”
“這……”
秦元禹面露猶豫,榮貴妃直接道:“不要推辭,軍部的事情是你幫了小武,你倆是兄弟,我也是想幫你。”
“若出了錯,你盡可以來問責我,我會承擔所有責任。”
榮貴妃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秦元禹也再不好拒絕,畢竟對方的理由很充分,“那就麻煩貴妃娘娘了。”
有人幫他自然是好事,只是,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在宴會上做手腳了……秦元禹剛覺可惜,轉念又想到,若他真在宴會上動了手腳,到那時受罰的估計也只是那些仆從。
想到這,他便釋懷了。
榮貴妃笑容溫和,“不麻煩,這算什麽?”
“不過,這并不重要,這也不是年宴真正麻煩的地方。”
秦元禹有些疑惑,不過很快便想到了關鍵,“是來朝賀的人。”
榮貴妃點點頭,“沒錯,今年還有北笙國,不過北笙國那邊倒還好,聽說今年新上任的國王對殿下你很是信服,更是因為你才選擇成為大乾的附屬……”
看着秦元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榮貴妃溫和一笑,繼續道:“只是,北笙無事,其他國家卻不一定會沒事。”
“大乾周邊主要有四個國家,南疆,東胡,西林,北笙,剩下的小國不值一提,而這四個國家占據大乾的四個方位,雖然國力遠遠比不上大乾,但四個國家同氣連枝,大乾也不會去随便動他們。”
她這話說得隐晦,秦元禹卻莫名聽懂了,沉思片刻後,沉聲道:“貴妃的意思是,北笙臣服之後,其他國家會猜測我大乾是否有向他們動手的可能?”
榮貴妃笑着點點頭,其實她知道秦元禹定然早就想到了這些,只是,剛剛倒向對方,她需要表态,對方也是如此。
看似是無用功,卻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只有她那個傻兒子,還單純地以為她只是要提點秦元禹該如何置辦宴會。
一國之君,為什麽要去學這些繁雜的內務?
這背後的政治傾向才是每年年宴裏最重要的事情,當初她承辦的那年年宴,實際上該是秦元武負責的,只是她那個傻兒子啊……
就知道練武。
榮貴妃以為是一拍即合,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此刻的秦元禹卻是第一次想到這些。
說實在的,其實他都不是很了解大乾周邊有些什麽,北笙四國的名字他也只是有所耳聞,別說t內情,他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三個國家的領導者到底是男是女。
若其他三國打定主意在年宴發難,到時他總該要認出誰是誰的君主吧。
想到這,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榮貴妃,開口道:“還要麻煩貴妃娘娘助我。”
榮貴妃眼睛微彎,帶起眼尾幾絲細紋,從榻上某處拿出一沓資料,遞給秦元禹,溫聲說道:“自會相助殿下。”
等秦元禹離開,榮貴妃便再也無法止住笑意,坦白講,對于秦元禹,她簡直不要太滿意,性格謙遜溫和,為人重情重義,說話也是一點就通,剛剛更是給足了她面子。
誰會相信一個登基不到兩月便收服北笙的君主會沒有四國的資料?無非是給她面子,也給她一個機會罷了。
這件事他兩都心知肚明,但秦元禹這副做派就是讓她滿意,而且是非常滿意。看來,她這個傻兒子,在某些方面,也不是那麽傻嘛。
當然,她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雖然不知道秦元禹對其他三國了解多少,但她有自信,她給出的資料肯定是最全面的,甚至,裏面還有幾條應該只有她一人知道的隐秘消息。
秦元禹給足了她面子,她自然會投桃報李,就是不知道,年宴時,這位足智多謀、算無遺策的七皇子,又會給他們什麽驚喜?
……
某處。
“大乾年宴,你們要去嗎?”
被詢問的人頓了頓,擡起頭,“若是你們去,我們便不去了。”
“無非又是刺殺和離間的套路,我們可不想沾上這些嫌疑,平白替你們這些邪道背鍋。”
問話那人并不驚訝,點點頭,冷哼一聲,“不去最好,你們去了反而還會礙手礙腳。”
說完,他就要轉身離開,他來這只想确認這一點,如今已經确定,他可不願再跟對方待下去。
“……等等。”
那人腳步微頓,回頭看過去,便見出聲之人眉頭緊鎖,“你們又要掀起殺孽了嗎?”
那人不屑地輕哼一聲,“少管我們的閑事,你只需知道我們所做之事都是為了讓大乾滅亡。”
“你……”
另一人猛地站起身來,“你等等,我們也去。”
那人眉頭微皺,“之前我便懷疑了,你不會是大乾的卧底吧?剛還說不去,現在便說要去了。”
“少往我身上扣帽子,大乾我們要滅,邪魔外道,我們也要除!”另一人反駁兩句,頓了頓,繼續道:“我們不會插手你們的事,只是若你們将殺戮蔓延到普通民衆身上,那我們可就要插手了。”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後輕哼一聲,“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