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司令愛民如子,一心想要保民守土。
為了文山縣數十萬人民不至于成為軍閥混戰中的炮灰,尹一氓很可能在易大帥的面前讓步低頭。
這樣一來,葉小樓前往秀山鎮和文山縣城的時候,只能是秘密潛行。
要想大搖大擺地安家落戶,只能選擇花司令盤踞的丹巴縣城,或者小金川跷碛總寨。
要在這裏定居下來嗎?小樓沒有想好。
對于龍家駿提出的殷勤邀請,其中透露着“我們就在這裏成家吧”這樣的意思,她是肯定不會接受的。關于這個,葉小樓并不是患得患失猶豫不決,而是清楚明白地确定了:絕對不行。
或者不要這個男人,要的話,就得專一死忠到底。
與其找個轉過背兒就會溜到別人床上去的渣男,還不如換個其他對象試試。
“先不說這!”小樓說道:“家駿!回頭我單獨再跟你談。”
葉小樓心中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看經過了快要一年的積攢之後,第一軍究竟能有多大的戰鬥力。已經,對于周邊其餘馬匪勢力的整合,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她希望促成西部聯軍,與重慶第三軍,聯手打擊成都第二軍的計劃。這件事情只能稍後跟龍家駿私下密談。
此刻初來貴地,大家都這麽熱情的歡迎着,還是應該優先應酬一下。
“跟我介紹介紹你的兄弟們吧,然後,再帶我四處參觀參觀。”葉小樓笑道:“我對你這川藏邊區排名第一的頭號大土匪和總舵山寨,好奇很久了!今天你可得讓我開開眼界啊!”
龍家駿笑道:“是不是還要整個大閱兵什麽的?”
“不過你這句話說得沒對啊!川藏邊區排名第一的頭號大土匪,不該是我龍家駿,應該是你葉小樓才對。”
小樓吃不準對方是出自真心,還是客氣恭維,索性也不作計較,笑道:“大閱兵就算了吧!這山高路險的。別折騰大家了。你在圖上指給我看,說給我聽,難道我會不相信你嗎?”
這天傍晚,跷碛大寨張燈結彩,大肆鋪張。在後山的一大片空地上。露天擺開了盛大的酒宴。
上千名官兵團團圍坐在一百五十多張木桌邊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喝高了之後,便開始大聲說笑,又或者引吭高歌。
一時間,後山山坳裏的這處會場上,把氣氛渲染得人頭踴動,熱鬧無比。
酒足肉飽之後,龍家駿令人移開了會場中央的好幾十只桌子,在廣場的中央,點起幾大堆篝火來。
火光熊熊。人們的臉上紅彤彤的,一個個身材飛揚,精神狀況十分的喜人。
葉小樓這時候想起了她的口琴,還有劉弘毅來。
不過,這并不是一段悲傷的回憶。
那把口琴,現在留在了劉弘毅的身邊。小樓将它送給了他。
這時候,在跷碛寨後的盛大篝火晚會現場上,葉小樓笑着問道:“家駿!手風琴什麽的,你的軍中可帶得有?”
龍家駿笑吟吟的,沒有哈哈大笑。也沒有裝腔作勢。他掉頭向着身邊的一位營長大叔低聲囑咐了幾句,那位營長立即站了出來。大聲向着官兵們喊話道:“第一軍的戰士們!把音樂和節拍搞起來!大家盡情的唱吧!跳吧!”
此話一出,數十名士兵奔向場邊,從事先備下了十幾只大箱子裏面,拿出了各種樂器來。手風琴也有好幾架,另有黑管、小號、簧笛、吉他等等。卻不知道第一軍樂隊是怎麽想的,各色樂器之中,并沒有薩克森風,也沒有口琴。
葉小樓沒有去過多關注這個。
這位發號施令的營長姓朱,适才已經介紹過的。
可是,葉小樓一直沒有見到昔日連山寨那位朱存厚朱團長露面……小樓的心裏有一點不好的猜想……難道?……
音樂現在已經響起來了,還是俄羅斯紅軍喜歡的那一套馬刀進行曲,以及基輔近衛軍圓舞曲什麽的。
“朱團長呢?他……”小樓惴惴的問道。
龍家駿黯然道:“他早已犧牲了……”
随即又淡淡的微笑道:“小樓你放心。朱叔叔并不是因為和你那三日之約,未能達成,然後悲憤自戕。你不必過于難過。他死的時候,像個英雄,犧牲得很有價值。你不必為此過于悲傷。”
篝火邊上響起的舞曲是歡快的。
聽在小樓的耳裏,她的心中卻怎麽也歡樂不起來。
朱存厚跟葉小樓一點也不熟悉,她若是繼續矯情的話,反倒顯得十分可笑。
小樓便不再多提此事。
這次深入到西部根據地來,小樓帶來了路明珠和潘小鳳。
劉英和賀彪繼續留在重慶和湖南。
蘇莫茗和于誠義依舊留在尹小語的身邊。
小樓回頭對小鳳和明珠說道:“去選擇你們的舞伴吧!抛開舊式小姐的做派,像新派青年那樣去活潑,想唱就唱,想跳就跳。不會的話,就現學現賣。”
這時候,家駿伸手邀請道:“大當家的,請賞個面子,跟我這二當家的,來一曲好嗎?”
“不!”小樓別過頭去,斷然拒絕道:“你還是邀請我家小鳳妹紙吧。我就不去了。我既不會,也不想學。”
家駿大失所望,卻也沒有再做強求。
小鳳趕忙兒道:“我也不去!我倒是想呢,但我只想跟我家小樓大姐作舞伴兒。她不去,我便陪在她旁邊,哪兒也不去。”
家駿的目光只好轉向路明珠。
這是一個十分矛盾的選擇。
跟路明珠一起跳舞,是會跳出很大的麻煩來的。
明珠乃是丹巴縣花司令未過門的未婚妻,日後,她将是司令太太。
丹巴縣一百四十二團,目前是葉小樓可以依靠的對象當中,不可或缺的一只強大臂膀。
但花司令本人是前清的秀才和大清帝國四川總督府的師爺出身,他是個舊派的人,他能夠容忍自己的老婆,跟龍家駿這樣一個花花大少親密共舞嗎?
為了這樣一次小小的娛樂節目。導致我軍聯盟內部高層嚴重失和,稍有不慎的話,說不定還會內讧厮殺起來,這對于葉小樓的大計,會帶來嚴重的損害。
更何況。當初花七爺第一次迎娶路明珠時。迎親的隊伍就遭到過鹧鸪山寨彭老二匪幫的襲擾,最後是龍家駿帶人殺出,憑着第一軍的強大武力搶走了路明珠。将她送回了成都去繼續學醫。
花司令雖然在事後認可此事,終究是和龍家駿面和心不和的,花司令的肚子裏頭,不知道是不是咬牙切齒恨死了龍家花花公子。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龍家駿在跷碛總寨,公然教路小姐學習俄羅斯的舞蹈,并雙雙共舞。
這樣做,實在有點罔顧大局。
就好像青春期懵懂沖動的少年,為了某蟲上腦。胡作非為,惹下一場數千人卷入的血戰。
這種不負責任的胡鬧做法,龍家駿當然是不肯的。
于是,家駿楞在那裏,看着路明珠,卻不肯伸手邀請。
路明珠心裏完全沒有這些俗念。
這些舊派男人顧忌的面子觀念。在路明珠的眼裏看來,是腐朽和矯情的。作為一個虔誠無比的見習修女,以及,成天舉着一面紅十字旗幟招搖過市的西式護士,她自定義為南丁格爾一樣的白衣天使。
天使總是俯瞰和憐惜世人的。
路明珠心中篤信自己的靈魂純淨透徹。沒有半點邪念。
她不在乎別人會不會有所猜忌。
在修女的眼中看來:猜忌本身就是惡魔侵蝕了人類心靈之後,才會産生的陰暗負面心理。
倘若花少青從不對她作出任何不良猜想的話,那麽,他的心更加接近于基督,更加澄澈光明。
倘若花少青執意會為了路明珠跟龍家駿跳舞的事情,大感不滿的話,這就表示說,花七爺的心靈和魔鬼站到了一起,他受了邪念的挑唆,心中充滿不道德和肮髒的念頭,這将把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進而有可能導致路明珠撕毀婚約。
葉小樓就是個壞榜樣,她随便跟人訂婚,轉身又随意撕毀,路明珠仰慕崇拜并追随在小樓的身邊,她也就近朱者赤,視撕毀婚約為一件正氣凜然的好事情。
話說那種婚約本身就是舊派腐朽的陳俗,本來就該予以毀棄。
只不過路明珠向來不是個自己能夠拿得定主見的人,她對于舊派的婚約,并不認同,卻也想不到主動反叛。
這時候,在篝火舞會上……
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引發了一場大大的矛盾。
從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說法上講:這其實就是20年代舊派思想與西方列強弘揚的新教思想在碰撞,發生碰撞的對象,還不只這兩端,工業文明的民主人權理念,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新思維,傳統保守文明的禮貌和倫常觀,等等、等等,以十分複雜的形勢,攪和在了一起。
倘若葉小樓沒有被穿越覆蓋的話……
倘若葉小樓真的去了廣州那邊投入到大革命的洪流之中的話……
這種事情反倒簡單了:
革命家向來不指望着凡是兩全。革命家之所以叫做“革命”家,意思就是要徹底摧毀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天地。
舊世界毫無争議也擁有許多斯文娴雅以及風度翩翩,以及中國文人獨有的君子風度。但是,革命家并不打算珍惜這些十分美膩的古文明文化遺産。就像生孩子時難免劇痛一樣,為了救亡強國的理想,有所犧牲和有所放棄,也是必須的。
中國20年代面臨的形勢已經非常糟糕和急迫了,來不及細細保護好古文明遺産當中的各種精華,為今之計,革命家所做的,只能是無差別的地圖炮覆蓋式全面打擊和摧毀,只要是舊的,不分好歹,全數推倒。只有這樣才可以救中國。
葉小樓知道這個道理。
但她并不是那樣的一個20年代正宗革命憤青,于是她感到十分為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