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乃是1921年的正月,冬寒還未過盡。
乍然跟大叔提及1997,難免會引發各種驚悚和猜疑。這也正是葉小樓要找大叔說話的原因之一。這番話,倘若突然對着蘇莫茗和潘小鳳說出口來,必定會大驚小怪,激發出各種掩嘴驚呼,又或者撫額暈倒,這可就壞事兒啦!
大叔!唯有處變不驚的老練大叔才是最值得依靠的好搭檔。
于大叔果然也沒有令葉小樓失望,他繼續盯着窗外,淡淡的道了一聲:“哦!”
“當某人心中慌亂時,即便如鐵娘子大英帝國首相這種牛人,也難免舉止失常。所以,我們基于這個原理,才要密切監視賀芬海因伯爵先生的一舉一動。大叔!您現在知道了,監視的重點,應該着重于哪裏了吧?”
“明白!”于誠義回答道:“這就好像當年,當大小姐還小,還在蹒跚學步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蹲着,随時關注着她所邁出的每一步,稍有不穩,我就會出手将她扶着,絕不會讓她摔倒在地。”
誠叔的這個例子,舉得一點也不好!
乃腫麽就敢于在我的面前,悍然提前你對于尹小語從小到大的關心和保護來呢?女人是很容易妒忌的動物你懂不懂?
葉小樓忽然感到很生氣!
但是,她卻沒有發作。
葉小樓的敏銳天賦是最高的,她立即猜到……這位大叔一向穩重,這時候忽然提起這個來,他一定是大有用意的吧!
那會是個怎樣的用意呢?
小樓的心中忍不住開始各種亂猜,但她卻沒有就此發問。
誠叔正在幫着小樓監視元希爸爸或有的舉止失态細節呢,這時候。任何過激的言論,任何一句可能惹得對方回過頭來好奇注目的話題,都是傻的。葉小樓嘴裏講出任何惹人回頭注目的事情,事實上都會破壞誠叔正在進行的監視行為。
于是,小樓只能挑點平淡溫和的事情來說,确定是對方頭也不回就能回答的那種。
“誠叔在尹府呆了很多年了。是嗎?大小姐學步的時候你就在她身邊了嗎?”
“是啊!”誠叔頭也不回地答道。
然後,葉小樓什麽也沒再說。
有時候,不說話,也是一種說話的藝術。
小樓首先抛出“大小姐學步的時候你就在她身邊了”這樣的一個話頭,然後沉默再也沒有然後……地球人都會懂得……葉小樓此刻正在尋思着這個主題呢。
小樓自己不說話,冷場之後。以于大叔那個溫敦關懷的性子,他肯定會倒過來續說這個話題的。
由誠叔自己來說,目測四十上下的他為人作風足夠沉穩,斷不致于忽然激動起來耽擱了正經事兒。
他會專注于毫不放松地監視着元希爸爸,然後。從容不迫的淡淡地閑話家常。
這樣既不耽誤正事兒,小樓也能夠聽到很大一部分想聽的資料。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誠叔終于發話了,他關心道:“二小姐十多年來一直沒有呆在尹府,大小姐卻和你相反,她壓根兒就沒怎麽出過遠門。”
于誠義乃是一直堅持着将葉小樓稱為二小姐的,他一再表示過無論你姓葉還是姓尹,反正你就是我心目中的二小姐,咱不跟那些沒見識的下人們一般見識。
這時候,葉小樓不想再冒認尹家二小姐。她也不再在乎和尹小語掉轉恢複正常的姐妹位序,她今晚就打算向誠叔完全吐實。
雖然這麽幹有點冒險。可是人生總是免不了遭遇各種豪賭,各種千金一擲,各種破釜沉舟。
思來想去,誠叔其實是個最值得賭一把信任的對象了,甚至連龍家駿都可以賭上一把。于誠義的可博系數,明顯是比家駿更高一些的。
葉小樓過去一直想得岔了,她一直走歪了道兒。
今夜,正是着手開始改變一切的一個起點。就是從誠叔開始,葉小樓不再做個孤僻的人。不再把一切隐私獨個兒扛着。她需要培養一個完全支持自己的可靠班底……過去,她一直通過仔細甄別小夥伴的方法來建立自己的隊伍,效率低下無比……現在,她開始試用孤注一擲托付最大信任的方法,來加速強化自己身邊可以依靠和信重的團隊夥伴關系。
“……”
葉小樓還是沉默着,沒有說話。我大概不再姓葉也不再姓尹,很快就要改成姓袁了。到時候,肯定也不再是你的二小姐了。不過,這個話茬必須等到元希爸爸走了以後再說。
誠叔接着絮絮說道:“你長年在外漂泊,一定會很羨慕大小姐呆在家裏,天天可以吃到各種家常小菜。你曉得不曉得呢?其實大小姐倒過來卻又很羨慕二小姐你的生活,你在外面晃蕩,見多識廣,身邊有得是各種英雄好漢、才子佳人什麽的,團團簇擁着……這可叫大小姐羨慕得要死了!她呆在文山縣的大宅子裏,也怪寂寞的。”
誠叔這麽一說,小樓立即也就明白過來。為什麽尹小語屢次出沒無常,夜不歸宿,在淑女的外表下面掩藏着一個亂來胡鬧的真面目。
原來,她也是寂寞得不行,所以才變得逆反。
葉小樓早該想得到這一節來,不過,她卻一直沒有認真去替尹小語考慮過。小樓只是一味地生着小語各種氣,直到誠叔這麽一說,她才覺得,小語其實也活得挺不容易的。
而且,在尹小語的“逆天亂來”舉動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刻意cos葉小樓身上掩飾不住流露出來女漢紙範兒……雖然大小姐cos得完全就不像……但也看得出來,尹小語其實是喜歡偷偷尾随在葉小樓背後的。
這麽說起來,當初的辦公室撬鎖案,以及更衣室裏的殺人流血藏匿案,也都可以給予适度的包容和體諒。
當尹小語初次撬鎖時,令葉小樓覺得心寒。溫文爾雅的大小姐當時變成了一個陰險特務的嘴臉。
當尹小語在更衣室裏窩藏革命刺客的時候,葉小樓作出了一個沒好意思深究下去的可怕判斷:混入葉氏的那個假和尚,被小語和她的革命小夥伴殺死的那個炮灰特務……那顯然不是重傷的小夥伴出手殺掉的……那個特務雖然該死……但是,殺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外貌弱質,暗地裏辣手無情的尹大小姐。
回想起更衣室裏櫃櫥裏面淋漓的鮮血。那些血漬卻又根本不是從大小姐和她的革命小夥伴身上流出來的……那是敵人的血……
敵人的血能夠在事後将貯放毛巾毛毯的櫃櫥,濡濕到淋漓不堪的程度,這就表示,死者是被近身用利刃戳中心髒或者大動脈而死的,只有這樣才能令行兇者身上沾濕到那麽誇張的程度。而這個近身戳死對手的人,不大像是那個重傷修養中的革命小夥伴。倒像是尹小語幹的。
那麽秀氣嬌怯的一個尹大小姐,殺起人來比蘇莫茗和賀元希還狠……葉小樓當時就覺得手心都在發麻。
不過,直到今日,聽誠叔這麽一說……葉小樓這才恍然……尹小語是被我給帶壞的?
小樓回想起兩姊妹昔日在鳳凰山葉氏總裁辦公室裏假鳳虛凰調笑的游戲來,難道?小語的骨子裏還是個“t”。她這是把我當作了“p”?她一心想要壓我一頭,然後把我推倒收作她的老婆?
葉小樓在北校場縱容手下槍殺劉叔同一案,尹小語想必也是崇敬得很,于是……她便親手制造了一個更酷的殺人現場,她這就是想要壓過小樓一頭的意思嗎?
當尹小語掩護着負傷的革命小夥伴躲在鳳凰山片場攝影棚化妝間背後的時候,大概是肚子餓了,兩人攙扶着跑到餐廳去偷吃的。
然後,便遭遇了某個來歷不明的和尚。
再然後,尹小語完全是可以遠距離擊殺對手的……尹大小姐弱質女流,婉約嬌柔。大概根本沒有引起對手的重視和警惕。
尹小語卻并不肯遠遠地擊殺她的對手。
她一定是百媚千嬌地勾引和誘惑了她的敵人,成心要在近距離上完成一次漂亮的刺殺動作。
這雖然未被證實,這雖然完全出自于葉小樓的單方面腦補。
但是葉小樓還是不寒而栗。
除了不寒而栗之外,根據誠叔給出的提示,小樓還倒過來同情和擔心起小語的心理健康來了……再這麽發展下去,可不成啊!尹小語貌似已經自行掰彎了自己的心态,得想轍将她重新給掰直了,這才對得起姊妹一場的江湖義氣啊。
雖然,在禮法森嚴的,在陰暗沉郁的舊式祠堂氛圍之下。慢慢成長起來的舊派大小姐,內心壓抑着各種孤獨和變态,雖然,尹小語的內心明顯是揣着一顆奔向自由open的心……可是,這麽追求殺人不眨眼的霸氣冷酷範兒,無疑是走錯了路子。
既不能縱容尹小語繼續走歪下去,也不能将粗暴簡單地,将她打回到舊派淑女的寂寞壓抑原形……葉小樓一時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和這個妹妹或者姐姐繼續相處下去。
“依誠叔之見,大小姐應該怎樣去發展,才能夠找到一條好的出路?或者,找到一個最理想的歸宿呢?”
葉小樓的問題提得十分含蓄,說話的語氣也是十分溫柔。
這将會導致于大叔沉吟和思忖,卻不會令他驀然吃驚回首,也就不會耽擱了對于元希爸爸的繼續監視。
接下來,于大叔給出的回答,讓葉小樓萬般驚詫,同時也大感驚喜和欣慰。
于誠義說道:“讓大小姐成為葉氏電影公司力捧的新派女明星,也許才是最好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