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孝媳二十
汪正德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已經夠煩了, 壓力也大,結果母親還在這裏說,當即煩躁地道:“問題是潘秀麗如今恨我入骨, 不可能讓孩子跟我認祖歸宗。”
汪母啞然。
“正德, 你心裏是不是怪娘花錢太多?”
“沒有。”汪正德扶着她轉身就走,動作粗暴,幾乎是把人拖着離開,“你身子弱,少出來, 再着涼, 還得花錢治。你在家裏歇着,就當是省錢了。”
汪母看着這樣的兒子,欣慰之餘又有些心虛。在當下不富裕的人家,這老人生病了許多人都不會花太多的銀子治病,就怕到時人財兩空。人沒救回來,家裏還欠了一大堆的債。
她這個病需要調理,這藥到沒有性命之憂, 可也就跟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似的,她活一天就得喝一天的藥。
活得越久, 家裏欠的債越多。說實話,比那些得了絕症的人還要惱火, 畢竟絕症還能看到點兒希望。而她還年輕, 保養的好還得活一二十年。到這家裏的債豈不是跟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扪心自問, 汪母不想死, 可一想到自己活着的代價那麽大, 她心裏就慌得不行。
母子倆回去的路上,汪正德想到家裏沒吃的, 最近這兩天轉涼了,那水摸着能凍到骨子裏,不好讓母親下廚。幹脆帶着母親在路邊的攤子上各吃了一碗面。
嗯,家裏不富裕,就不加鹵子了。
兩人吃完了,汪母想到家裏坐月子的鄭冬雨,張了張口想讓兒子多買一碗,又想到兒子對外已經欠下那麽多的債,幹脆就不提了。
鄭冬雨吃飯是要緊,可她更不想惹兒子煩心。大不了,回家給她煮個蛋花湯。
果然,一進門汪正德就去了廚房,打了一碗雞蛋絮,加了一丁點兒糖送進正房。
鄭冬雨剛生完孩子,勉強能夠挪動。可想要下床拿東西還是太費勁了,孩子包了一宿,身上已經濕透,她都能聞到從襁褓裏蔓延出來的臭味了。看見汪正德進門,眼睛一亮:“大哥,拿襁褓來,我要給孩子換掉。”
汪正德将碗放下:“趁熱吃。吃完了再換也不遲。”
鄭冬雨看見那雞蛋絮,張口想說話,生個孩子身子會虧損嚴重,得好好補一補,再說她還得喂奶呢。也不是非要吃肉吃蛋,可至少得吃飽啊。一個雞蛋沖了這麽大一碗湯,只能混個水飽而已,煮一碗面糊糊也比這個好。昨晚上她早就餓了,可卻沒人過問一句,恍惚間她都覺得好像還沒生。
先吃了再說。
心裏委屈,蛋湯也沒有了味兒,鄭冬雨甚至險些被那熱氣熏出了淚水。
汪正德轉身就想走,鄭冬雨見了,急忙将人喊住:“幫我遞東西,準備點熱水。”
給孩子換一次,從尿布到各種布片子再到襁褓,還要擦洗的帕子和給孩子身上抹點油……那油是為了防止孩子身上被泡紅。本來就是半天甚至是一天才換一次,再不抹好,孩子肌膚紅了後,會更不好帶。
鄭冬雨嘴上沒閑着,手也忙得很,生過孩子身體虛,怕着涼穿得就比較多,愣是幹出了滿身的汗。汪正德被指使得團團轉,在讓他又一次擰幹帕子給孩子擦脖子時,他順手将帕子放入了方才擦過身上的水裏。
忙碌中的鄭冬雨餘光瞥見,皺眉道:“那水擦了身,那麽髒,能不能換……”
汪正德本來已經将帕子撈出擰幹準備遞給她了,看到她眉眼間滿是不耐煩,語氣裏又是責備。當即也惱了,狠狠将帕子丢入了水中,濺起水花一片:“你就不能先擦脖子?已經沒水了,你看着辦吧,愛擦不擦!”
話音落下,人已經摔門而去。
鄭冬雨一個人坐在床上,整個人怔怔的,這孩子哇哇大哭,明顯餓得厲害,可脖子已經在紅了,不擦藥油絕對不行。她伸手去盆中拿帕子,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夠着,結果卻摸到了滿手冰涼。
弄了這大半天,盆中的水着已冰涼,可坐月子的人是不能碰涼水的。鄭冬雨抱着孩子再也忍不住,趴在被褥中嚎啕大哭。
她真心覺得委屈,上一次坐月子,李蠻不是個細致的人,也被她指使得團團轉。屋裏屋外忙得跟個陀螺似的,那時她剛生了孩子,自覺是李家的功臣,說話嗓門特別大,語氣還不耐煩,可李蠻從來不生氣,婆婆拖着一條腿,将所有的髒衣服洗得幹幹淨淨,她和孩子穿的還特意燒一鍋水來煮過。除此外,會想法子給她做各種好吃的,但凡她說一句不好,那樣東西接下來一個月都不會出現在面前。
那次……雞蛋絮是拿來當水喝的,一天四五頓,頓頓不重樣。
鄭冬雨以為每家的婦人坐月子都是這樣,沒想到汪家對待剛生下孩子的媳婦居然這般。真的是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過去幹脆就不管了。
這才第二天,接下來還有一個月,這日子還怎麽過?
鄭冬雨抱着孩子喂奶,腦中一片空白,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李蠻的聲音。
“大娘,我來接狗子。”
聞言,鄭冬雨精神一振,探頭就往外瞧。可惜窗門緊閉,她什麽都看不見,想了想,輕輕放小孩子,忍着疼痛下床将窗戶推開了一條縫。
李蠻看着跟之前沒什麽不同,手中提着籃子,籃子上面蓋着糠,隐約看見糠裏夾着雞蛋。
汪母走了過去:“我兒子說了,三兩銀子,你把銀子給了現在就能把孩子領走。”
李蠻從懷裏掏出來一枚銀角子:“那也太多了,我家裏即将添丁,能夠拿出來的只有這點。”他一臉認真,“你們要是覺得少,那就把狗子留着吧,反正你們家缺兒子,就當是我們這輩子沒有父子緣分。”
汪母:“……”這什麽屁話?
再缺兒子也不可能拿別人的湊合呀。
她兩步上前,一把搶過銀角子,揪着地上滿身泥土的狗子直接丢過去:“帶走吧。”
狗子那麽小,經不起她的力道,整個人一頭栽倒,摔了個狗啃泥。
李蠻滿臉惱怒,又不想與一個婦人計較。再說這一家子都是無賴,這老女人病了那麽久,可不能被她訛上。來之前,家裏的媳婦已經再三囑咐過這些話,他強忍着怒火,上前将孩子攬入懷中。
摸到孩子滿身骨頭,又聽他輕輕的喊疼,李蠻臉色愈發不好看,抱着孩子:“那就說好了,咱們從今往後兩不相欠。冬雨如果要回來看孩子,我不攔着,但別想再把孩子接來。”
汪母瘋了才會讓鄭冬雨去接孩子,看他要走,道:“你等等,我把雞蛋取了。”
一邊說,一邊就上前去拿籃子。
李蠻愣了下,他并不是多聰明的人,下意識道:“這雞蛋是我買給家裏媳婦吃的,月份大了,最近夜裏抽筋,大夫說得補一補。”
汪母動作和神情都僵住了。
屋內的鄭冬雨也呆了呆。一來是為了李蠻對那個寡婦的心意,二來……這禮尚往來嘛,那來往密切的人家在別人家添丁時,都會買些東西上門探望。送得最多的就是雞蛋,其次才是料子。她也以為李蠻的雞蛋是買來給她吃的。
汪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鬧了一場烏龍,顯得自家窮得要人家雞蛋似的,頓時惱羞成怒:“滾滾滾!”
李蠻也不是沒脾氣的人,今日上門接孩子花了一兩銀子,他是真覺得不值。這孩子确實是在汪家過了大半年,可過的什麽日子大家都看在眼裏。說難聽點,比喂一條狗還省心。狗子離家時才兩歲,在家裏,做飯都是另做的。那時候胖墩墩的,整個結結實實,現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身上還有傷……鄭冬雨生孩子的時候,狗子被踹了一腳,可不止一個人親眼看見!
就這,汪家還好意思要三兩銀子才放人。特麽的真的是窮瘋了!
要不是看孩子可憐,他實在舍不得留狗子繼續在這兒吃苦,還真就不慣着他們。當然了,狗子确實在這裏過了一年,什麽都不給說不過去……可要是就這麽走,心裏那口氣實在咽不下去。他冷笑着抱緊孩子,拿起籃子轉身就走:“什麽錢都收,缺了大德了,拿着買藥吧!”
汪母也知道自己過分,但這些事情是經不起說的,傳了出去汪家在這個鎮上還怎麽做人?之前汪正德又賣不出去,就是吃了名聲的虧,她哪裏會認這話?
“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
李蠻又不傻,跟個病了的婦人計較,吵贏了也是他欺負人家。幹脆拔腿就跑。
汪母:“……”
她捏着銀子,氣得破口大罵。
另一邊出門的李蠻越想越氣,不願意吃了這個啞巴虧,幹脆一路跟人說自己過來接孩子時給了汪家銀子。
于是,他那邊還沒出鎮子呢,就已經有三撥人到汪家讨債。
李蠻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就算給了銀子,也絕不讓他們家清靜!
汪母手捏着一兩銀子,努力擠出笑容應付着上門的債主。正想着怎麽把這些人打發了,又聽見粗暴的敲門聲起,她過去打開,就看見收利錢的強哥一行人闖了進來。
見狀,汪母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了。前面那些人最多說點難聽話,最後這一波,那可是會動手的。
而現在幾家都是跟汪家有親,所以才将銀子借了出來。看見強哥到來,先行退散。
想從他們面前把銀子拿走,那是做夢。
好在汪正德很快就回來了,他熟稔得跟強哥打招呼,承諾三天後會給他們二兩銀子。
強哥很不滿意,又威脅了一番,這才帶着人離去。
汪母心裏明白,如果沒有兒子說的那二兩銀子,那些人絕沒有這麽輕易離開。她滿面愁容:“那些人三日後,肯定會再來,到時你拿什麽打發他們?從一開始,你就不該提這事。”
“娘放心吧,我已經想到辦法了。”汪正德自顧自進了正房,“鄭冬雨,家裏如今窮成這樣,養不起這孩子,她跟着我們也是受罪,你平時又那麽忙。我已經給她找了一個好人家,後天他們會來把孩子抱走。”
鄭冬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忍不住尖聲質問:“這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要把她送到哪裏去?不對,什麽樣的好人家會花幾兩銀子買孩子?你到底幹了什麽?”
對于她的怒火,汪正德滿臉不以為然:“我這是為了孩子好。”
鄭冬雨怒極,擡手拿起手邊的大碗砸了過去。
“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