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樓沒有猜到易曉風的準确所在。
葉小樓只猜對了事情的前半部分,易曉風此時的确已經來到了槍案的現場,但他卻沒有進入小屋去與對方當面對峙。
易曉風帶着一枝步槍,悄悄蹲在隔壁另一幢閣樓的窗口,正在向着水岸那幢小樓的門前瞄準待發。
小樓所猜的大致沒錯,當少帥見過杜軍長之後,他當即提出要求,要去霜兒姑娘遭遇“意外走火事故”的現場瞧瞧……在此之前,曉風和小樓兩個,在尹公館的樓頂遠遠目擊了這次槍擊事故……此事不親自去探看一番的話,心裏實在擺不平……正如小樓所料的,杜軍長部下有多達二十人組成的參謀軍官團,這二十多人個個都可以臨時充任向導或者shi衛副官……這也就是後來美式軍制中常設的“參謀”一職。
杜老爺另外安排了一位上尉參謀官,帶着易家少帥前往後院做個勘察。
迫近到槍擊現場附近時,曉風也不是個傻的,他才不願意送上門去挨槍子兒呢……雖然,在成都城內大家都得賣督軍府的面子,除了極少數不要命的江洋大盜以及懸紅要犯之外,誰也不至于貿然對着省長大人以及土皇帝陛下的公子和太子開槍……不過,剛剛才吃了龍家駿一槍的易曉風,此刻變得謹慎起來……龍家駿出逃之後去向未明……龍家第一軍的殘部之中,不聽葉小樓號令,卻會為龍大帥全家複仇的猛士殺手,自然是層出不窮……說不定這裏就藏着另一個龍家駿甚至兩個、三個……
易曉風謹慎地選擇了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一幢觀景閣樓……這裏不住人……這是後花園裏春夏秋冬四季觀景用的一處兩層小閣樓,有點像個亭子,不過,亭子指的都是沒牆透風的那種……像這種裝備了落地雕花長窗的二層樓的觀景閣子,按傳統,被稱為臺軒。
說是二層樓,其實只有一層半。觀景臺這種建築,在真正的豪門家裏,會在一層壘起半層樓高的夯土地臺……這就是古代豪門或者文士們最喜歡的所謂〇〇臺上〇〇樂……在多雨的南方城市,觀景臺上很少設亭,往往都設置成風雨樓……也就是擁有落地長窗的小軒堂……軒堂這種建築物,和正常房屋最大的區別就是,四面全是落地長窗,全都打開之後,就會像個亭子……多作為觀景和暑期納涼之用。
真正的豪門家裏,會壘起半層樓高的夯土地臺,在夯實的觀景臺上搭建明軒……但杜老爺是個暴發戶和偏好文藝的滿清遺臣,是個舊軍閥,他附庸風雅,卻并不打算完全中規中矩、墨守成規,所以,杜府後園裏面的這幢風雨樓軒,或者稱之為觀景臺閣……底下沒有夯土,而是用重慶和湖南那邊流行的吊腳樓建築方式,用立柱和樓板,憑空搭起了一個懸空的木結構地臺。
這就成為了易曉風潛伏的最理想場所。
從這裏向外狙擊,不必擔心遭遇對手的猛烈還擊……一槍得手之後……狙擊手可以立刻跳到一樓下面的地窟裏面去……這實在是再安全不過了。
當易曉風在參謀副官的引導下來得這裏時,他毫不遲疑地走進了這間吊腳樓。
“風雨樓”……這幢不倫不類的奇葩觀景裝b文藝建築物,門上挂着匾額……這個名字不曉得哪個留洋海歸青年取出來的……如果是傳統秀才出身的師爺,斷然不會取出這樣不吉祥的一個軒名……“風雨飄搖”、“凄風苦雨”什麽的,實在不是個好名詞……如果一定要表達個“和風細雨”的好意頭吧,按照傳統文人的含蓄覆射理念,這幢觀景閣子可以叫做“和細館”……
不管怎麽說,反正杜峙岳就是個半粗不細的舊派軍人,他老人家已經用上了“風雨樓”這樣一個傻乎乎的名字,易曉風也只能苦笑而已。
當他舉步走進風雨樓時,他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也許是這座閣子的名字不中聽吧……給少帥帶來一種山雨yu來風滿樓的不妙情緒。
既然這裏叫做“風雨樓”,那麽,易曉風開始猜測……對面那棟臨水而建的水榭小樓,又該有個如何奇葩的名字呢?
必須是足夠奇葩的,這才能夠與對面相望的風雨樓相稱!
易曉風自幼留洋在大不列颠,他的國學底子并不深厚……正是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存在這個短板,而身為中國人的他,又不願意丢臉,所以才格外加倍的重視惡補國學方面的見聞……他忍不住好奇起來……對面的水榭小樓應該叫個啥才好呢?
倘若叫個“臨湖水榭”實在太過直白了,“聽雨小榭”之類的又過于婉約,和“風雨樓”的魯莽豪闊氣場不太搭調……所以……曉風覺得對面那個水榭應該被命名為“釣魚臺”之類的惡心名字……話說嚴子陵曾經是光武帝劉秀最親密的好基友,當劉秀貴為天子之後,想要給好基友一個大官做,好基友卻是個淡泊的楷模,他溜到富春江釣魚去了……自此之後,釣魚二字,便成為了武人裝有文化最好用的一個詞,釣魚嘛,又足夠有力,又直白簡單,白癡也能懂,文士也得高山仰止,實在是雅俗共賞啊。
禍亂民國的袁世凱大人,當他昔年韬晦之時,就管自己釣魚的所在,命名為釣魚臺。
杜峙岳是袁大總統昔年在天津小站草創中國第一支現代化步兵炮兵工兵,多兵種協同作戰部隊時,最早加入大清新式陸軍的一位老兵……對于袁大人,這位中國現代陸軍的開山鼻祖,他自然應該懷念和仰慕追思不已。
于是,易曉風覺得幾乎可以肯定:杜司令一定會将這個水榭命名為釣魚臺的。
當他來到風雨樓的窗口,向着對面的釣魚臺水榭張望時,卻什麽也看不清。
釣魚臺那邊原本是有一盞路燈照着的,正是霜兒遭遇槍擊之前的那一瞬,那盞燈忽然熄滅……直到此刻,這盞該死的路燈仍未被人重新點燃。
釣魚臺的門匾沉浸在黑黢黢的一片濃濃夜sè深處,看不清上面寫的是個啥字兒。
除非再開一槍。
槍口的火光那一閃,那一瞬間,不足以認清三道四個複雜繁複的舊式漢字……但少帥的心裏已有了釣魚的腹稿,只需要有那麽一閃而過的微弱火光,也可以确定自己猜錯沒有。
這件小事情,其實可以直接問問杜府的人。
不過,曉風的身邊此刻沒有旁人,他獨自在夜sè之中,潛伏在風雨樓的窗前,舉槍監視着釣魚臺方向的動靜。
引領着他前來此地的那位參謀副官,已經被他派了出去。
在進入風雨樓之前,曉風向着對方吩咐說道:“黑燈瞎火的,我可不想再被人走個火打上一槍……麻煩你敲門進去,請裏面的人,派個代表出來,或者就委托你帶個口訊也行……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霜兒姑娘的這一槍不能白挨,我需要得到個有力的說法……”
“就由你去敲門吧!我呆在風雨樓等候你的回音!”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