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逃荒路上一
古色古香的屋中, 姜月娘一身素衣,沖着高玲珑行了一禮。
她的禮是嫁入柳府後學的,按理說不太像樣, 但她三天兩頭被湯氏挑刺, 如今是有模有樣。
“多謝姑娘。”姜月娘臉上帶着幾份喜意:“母親她向來不把我放在眼裏,甚至是出手害人,如今好了,她自己也被害死。還有還有,我最放不下的是雲寶, 那孩子……很好。”
後來的元寶從高玲珑手中接過比柳家父子在時擴張了不少的生意, 從小就跟學這些,生意上的心眼子他是信手拈來。
高玲珑走的時候,雲寶連孫子都有了。
*
還沒睜開眼睛,高玲珑又聞到了刺鼻的味道。汗味和血腥味還有臭味夾雜在一起,讓養尊處優多年的她很不習慣。
此刻的她正在奔逃,高玲珑剛來,入眼先看到了腳底下田地裏巴掌那麽寬的縫隙。
周圍都是田地, 但此刻地裏別說糧食,連荒草都找不到幾根, 遠一點的樹上光禿禿一片。隐約能看到樹皮都是被剝了的,周圍有不少瘦骨嶙峋, 衣着破爛的人, 三五成群結伴, 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也有一些男人站在路口, 目光不懷好意地打量着衆人。
只看了一眼, 高玲珑立刻察覺到自己餓得厲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發覺嘴巴都幹苦了。喉嚨火辣辣的疼,天上的日頭很烈,曬得人眼前陣陣發黑。仿佛只要一閉眼,随時就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上一刻還在高床軟枕,冬日有火盆烘屋,夏日有冰塊降暑。吃穿樣樣精致,說難聽點,哪怕是磕個松子,長得不好看的都不配出現在她面前。
結果,一睜眼就變成了太陽底下的腌魚幹,別說吃飯了,連口水都喝不上。高玲珑都懷疑自己随時會被渴死。
她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人,三個婦人,一個年紀大了,頭發花白。另外兩個三十多歲的年紀,幾人互相攙扶着。他們旁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好像腳受了傷,此時柱着一根棍子,走得搖搖晃晃,身邊還有個半大少年扶着他。而他們的身後還跟着兩個姑娘,都是五六歲的年紀,頭發枯黃,穿得也不好,所有人都是一臉菜色。
高玲珑低下頭思量着接收記憶的機會,忽然覺得腳底下痛得厲害,一瞅才發現自己是光着腳的。
不止是她,一行人中除了年紀最大的老人家和那個腿腳受傷的男人之外,其他的人全是光腳。
光腳不怕,關鍵是日頭這麽大,地是燙的。高玲珑擡腳一瞅,發現腳底下已經生了厚厚的一層繭子。她懷疑這腳就算是放在水裏泡,也泡不幹淨,因為那泥已經深入到了腳板的紋路中。
她想着這些,走路就慢了一點。忽然就見那個男人不耐煩地開口:“磨蹭什麽?咱們今日得趕緊進城,否則又要在郊外露宿。你一個大姑娘,怎麽沒點兒危機感呢?周圍到處都是男人,誰也不認識誰,萬一他們起了歹意,咱們這一群老弱病殘攔得住幾個?”
高玲珑垂下眼眸:“我要上茅廁。”
“東西都沒吃,也不知道哪裏來東西拉。”這一次開口的是三個婦人中的其中一位,她比較年輕,腳上是用編了勉強像鞋子的東西。此時耷拉着眉眼,顯得有些刻薄。
“你們稍微坐一坐,我帶着大穗去一趟。”另一個婦人松開了扶着老人家的手,過來拉高玲珑。
“大穗,咱們快去快回。”她不管那些人難看的臉色,拽着高玲珑就走。
高玲珑說要上茅廁是真的,這肚子咕嚕嚕的叫喚,又痛得厲害,應該是病了。這逃命的路上拉肚子,難怪會被人嫌棄。
他們站的地方是兩山之間的田地,左右都是山林,只是山林裏光禿禿一片,很難找到幹枯的荒草。想要躲在裏面上茅廁不被人發現,幾乎不可能。
“那邊有一堆石頭。”婦人不由分說抓住高玲珑的手往那裏奔。
高玲珑蹲在一堆石頭中間,唯一的入口被纖瘦的婦人擋着,倒不怕被人發現。可是,正如那男人所說,他們壓根兒沒有吃東西,甚至連水都沒喝。哪裏拉得出來?
她扶着石頭,閉上了眼睛。
原身羅大穗,出生在姜國和離國的邊境,這地方幾乎每年都在打仗。今年還是姜國人明年就是離國人了,說不準,後年又變成了姜國人。
反正不管是哪國人,住在這裏的百姓想要安居樂業,那是白日做夢。羅大穗從記事起,周圍就沒有消停過。不過,這人是有腦子的,在這樣的境地中,當地的百姓也想出了一些應對之策。
最簡單也是最普遍的就是挖地窖,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鋪子一個地窖,入口都藏在隐蔽處。地窖中藏了家裏所有的糧食,除此外,還有水和鍋碗瓢盆,就連柴火和小爐子也是有的,甚至還修出了煙道。
為了不被人發現,煙道也開在極其隐蔽的地方,總之,只要一開始打仗,所有人就藏進去。短則三五天,多則幾個月。
只有秋收的時候會讓百姓受損失,其他時間,打仗歸打仗,日子還是照常過。
羅大穗家裏兄弟姐妹六人,她是老四,前面有哥哥姐姐,底下有弟弟妹妹。不大不小,兩頭受氣。反正挨罵的基本是她,幹活兒時也忘不了她。
有好吃的,就不一定能想起她來了。長輩的原話是:哥哥姐姐要幹活,吃飯才有力氣。弟弟妹妹還小,得好好照顧。
在這樣的情形下,羅大穗長大了,十三歲那年,天幹少雨,周圍村子裏的小河都幹了,井裏也不再出水。甚至就連城裏的大河都變成了小河溝。
那些大戶家的田地都沒收成,像羅家這樣風調雨順也只能讓全家不餓死的人家過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一年,羅大穗十三,最大的哥哥十七,二哥十六,三姐十五,全都沒有成親。
可家裏這麽多人,別說娶媳婦,都要養不活了。雙親商量過後,将姐妹二人叫了出去。
三姐嫁給了同村的後生。而羅大穗……去了鎮上的富戶,給周家的長孫沖喜。
沖喜這種事,那都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但凡還有一點兒辦法都不會這麽幹。周家的長孫是出門被人打了一頓,發現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口氣,全身都是血,聽說身上的骨頭有一大半是斷了的,就算能撿回一條命,往後也只能躺在床上當個廢人。
人都已經廢了,自然是沒有姑娘願意嫁的,羅家夫妻會答應這門婚事。皆因為周家出了五百斤糧食的聘禮。
五百斤啊,一家人夠吃一年了。
于是,婚事就這麽定下,羅大穗稀裏糊塗地嫁去了周家。進門兩天,連回門都沒來得及,周公子就沒了。至此,她成了寡婦。
本以為幹旱也就這一年,可接下來的兩年裏天上一滴雨都沒有,周圍的糧食都欠收,往年的存糧都已經全部吃幹淨,甚至就連樹皮都被人給剝了。
這節骨眼兒上,兩邊又打了起來。以前躲在地窖裏,過上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現在這種情形躲進去,那就只有餓死。
蝼蟻尚且貪生,能活着誰又想死?
于是,收到消息說兩日後就會打起來時,所有的百姓傾巢而出,準備四散逃命。
但大部分人都選擇去姜國,一來這些年兩國交戰,多半是姜國占着這個地方。二來,離國那邊沒有百姓,只有仆人,邊境屬于安寧王的地盤,要是離國打仗贏了,所有百姓都是安寧王的奴仆,他說生就生,他說死就死。底下人為了讨好他,好幾次搜羅美人敬獻。
相比之下,姜國要好得多,至少他們是自由的百姓。被欺壓了還可以找大人告狀。當然了,大人會不會管,能不能告贏就不一定了。
“大穗,你好了麽?有人過來了。”
高玲珑回過神:“娘,你要方便嗎?”
堵在門口的這人是羅大穗的婆婆周關氏。
大概一個人倒黴透了都會遇上一些好事,羅大穗娘家存在感不高,還是被父親最先放棄的那個。可到了婆家,沖喜沒沖成,以為會被長輩責難,甚至是被他們賣掉,結果都沒有。關氏待她,有點像是待親人的意思。反正沒有嫌棄,看到羅大穗做錯了,也會耐心指出,生氣了會呵斥幾句。
兩三年裏,羅大穗比在娘家的日子還要安逸些。她沒想到自己能夠遇上這樣一位婆婆,早已把她當成了家人,也沒有提過要改嫁。
而關氏也沒提過要送兒媳出嫁,見兒媳主動留下,嘴上沒說,待羅大穗卻更好了。在一家子逃難時,也沒忘了帶上她。
此時的關氏滿臉焦灼:“不了,咱們快走吧,那些人好像盯上咱們了。”
高玲珑走出,卻見關氏不進反退,色厲內荏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想做什麽?”
圍攏過來的總共有三個男人,這年頭日子不好過,幾人雖然比兩個女子要高,卻顯得尖嘴猴腮。為首的那個伸手一指遠處地裏的周家人:“他們拿了糧食,讓你們兩個好好伺候我們。”
另一個人嘿嘿笑着上前,搓着手滿臉的猥瑣:“嘿嘿,你們要是害怕的話就叫吧。我最喜歡一邊辦事一邊叫。”
站在最後的男人最矮,聽到這話啐他:“什麽毛病。”他看着婆媳倆,眼睛大亮:“我嘛,最喜歡安靜辦事,你們是一起,還是一個一個來?”
關氏沒吃飯,又缺水,被太陽一曬,本來就要暈了,聽到這些下流話,險些被吓死,腿一軟就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