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叔叔!我想問問你!”小樓終于考慮清楚之後,開口發問道:“你和你的部隊,在秀山鎮這裏,還能呆上幾天?”
“一天!或者一天半!或者兩天!”花少青笑道:“秀山鎮發生了如此重大的匪案。原本在事發當日,督軍府直屬的正規軍就會前來勘亂。不過呢!前任四川督軍龍大帥只怕是派不出兵力趕來秀山鎮了……下一任的督軍大帥會是誰,大家心知肚明,他目前還沒有獲得北京中央政府正式的任命呢!所以他也不便前來。”
“易劍庵将軍正在忙着跟龍家軍開戰呢!要等到這場大戰分出勝負,獲勝方通電全國,得到普遍的響應和支持之後,他才會就任四川督軍一職。那起碼得是三天或者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話說到這裏,花司令稍稍猶豫了片刻,然後,他還是下定決心,将一切全部告知葉小樓。他繼續講道:
“不過!易劍庵将軍,未來的易大帥,已經私下将秀山鎮勘亂的使命,暗中委托給了文山縣的尹司令。尹司令和我有過默契,他一心想要得到秀山鎮的土地和人口基數,這可是筆極大的資源啊!他既然占了大頭,也就沒好意思跟我搶零頭。在三天的時間內,文山縣尹家軍不會以武力來過問秀山鎮的事情,我能夠搬走多少浮財,就盡量将其搬走。”
這就等于公然向葉小樓承認了花記匪幫前來秀山鎮劫掠一切可以搬走的浮財。雖然很囧,但花司令還是坦然予以承認。他琢磨着:正所謂說紙是包不住火的。此事葉小樓遲早都能打聽得出真相。與其等她自己查清事态,倒不如主動吐實。按照花少青的這麽一說,尹司令俨然成為了秀山鎮匪案真正的幕後策劃人,以及最大的受益人。
此舉雖然會令得葉小樓反感土匪屠夫花舵爺,卻也能夠令她更多地嫌惡文山縣那位尹司令。
只要葉小樓和尹一氓之間的距離,越走越遠。那麽,這個回合之中,花少青便算是占到了極大的上風。這是一項意外驚喜的大福利。在今日之前,花少青并沒有想到過還會有這等好事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直到葉小樓手上的那個印記曝光,花少青這才意識到:這一次!我可算得上是賺大發了啊!
但這個意外産生的巨大效益,花少青目前還沒有真正拿穩。必須要進一步黑化尹一氓,讓葉小樓徹底背棄她的這個父親疑似者。然後,花少青還得盡可能地表達自己的至誠衷心,并成為葉小樓身邊可供信任的第一人選,這才算得上真正拿穩了這份大福利。
所以花少青據實相告。再不做毫無意義的遮掩和閃躲,他直接承認自己所犯的罪,同時。把另一項更大的惡名,加諸于尹一氓的身上。
這樣一來,秀山鎮血案背後隐藏的殘酷真相,就完全揭秘在了葉小樓的眼前。
花少青擔心這個大姑娘會一時間承受不來。他已經做好了施展各種安慰手段的準備。
如果對方大哭,他打算溫情相哄。如果對方抓狂暴走。他打算親自将她抱住,務必敦促其冷靜下來。如果對方對生活感到失望或者絕望,他也想好了應該如何為她勵志加油助威。
但是葉小樓的表示相當令花司令感到驚詫。
她既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抓狂暴走,好像也沒有對社會黑暗的一面表示失望。
葉小樓竟然沒心沒肺地撲哧一笑,嫣然說道:“你們這幫司令大叔!當真是一個比一個壞啊!”
花少青的老臉當時就發起燙來。
其實。一九〇〇年的尹一氓不過十七歲,此刻也就是個三十七歲的一位少壯派軍官和縣長而已。花司令在一九一〇年為大清朝四川總督趙大人作師爺時,也還沒滿三十歲。他比尹司令稍微大上那麽兩歲,如今也還沒過上四十歲的大壽。
他并不算真的很老。不過這個年月的女孩子十四歲就會及笄出嫁,地主少爺和土豪公子們,十六、七歲就能當上父親。三十七、八歲當上爺爺或者外公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他雖然身體和精神都不算老,卻按照這個時代的常态。将本身自诩為一位爺爺輩的老人家了。
“你花叔叔沒有那麽壞!”花少青申辯說道。
這件事情十分要命!如果不能成為葉小樓身邊最值得信賴的那個貼身家将的話,那麽,花司令之前所做的籌劃就得前功盡棄。
于是他立刻着急起來,不惜賣萌打滾撒嬌裝嫩扮天真,總之就是不擇一切手段想讓對方産生更多一點親和感。
“除了在秀山鎮縱兵殺人放火之外!花叔叔根本沒做過什麽壞事情啊!”花少青誇大自己的情緒,看上去好像急得快要哭了似的,他為自己申辯說道:“昔年我在大清總督門下時,就心軟不肯殺害革命黨人,一力予以設法保全。辛亥革命之後,你和你那柳氏媽媽,躲在尹公館裏幽居,也是我在用心照看着。那時候我本可以去國民政府當上一個小官的,我也沒有去。”
“再然後!小樓你知道嗎!尹老太爺雖然斬殺了滿清總督趙大人,可是成都城中的數萬綠營兵馬,都沒有被繳械的。趙大人遇害時,清兵嘩變,尹家父子兩個是丢下你們母女不管,自顧着逃回文山縣去的。你不曉得!那時候,數萬綠營清兵,個個恨不得沖進尹公館來燒殺奸Yin擄掠一番……他們倘若真的那樣做了的話!你能譴責他們什麽呢?是你家柳氏媽媽的男人和公公兩個,殺了人家的老大肇禍在先啊!”
“你不曉得!我吃了多少苦,終于才保下你們母女兩個平安周全。”
花少青眼角含淚,不斷唏噓追憶道:“再然後,接送你母子兩個回家的車隊在成都西郊遭遇伏擊。一連數場血戰,殺得屍橫遍地,慘不忍睹。那時候,各路劫匪都想要生擒你們母女兩個,你們倆倒是全無性命之憂。我花少青一路相伴,誓死相護。那可真的是千驚萬險,無數次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倘若頭頂三尺有神明!我想,諸天神佛,土地菩薩,大慈大悲白衣觀音大士,也都是垂憐我這不幸的小人物的。我若做過什麽遭天譴之事,在那時候,也就該死得硬了。所以,天日昭昭,我花少青癡心一片,神明可鑒!我不相信我是個多壞的人!”
“至于葉老爺子去世之後,我受了他老人家遺命,暫時代管丹曲山寨這幾千名弟兄。我得為弟兄們的性命前途負起責任來呀!當龍大帥秘密邀我對付文山縣尹家軍時,當尹司令私下邀約我合力對付龍家第一軍時,我和我的兄弟們,只能是哪一方都不敢得罪的!我只能見機行事,在夾縫之中求生存,這件事情可不易辦,說起來都是千難萬難啊!”
葉小樓忍不住挑刺找碴,譏嘲道:“殺了李家滿門!這件事情也是被迫去做的嗎?”
這才是重點!小樓覺得對方一直東拉西扯,試圖逃避這個最殘酷的要害關鍵。她可不想就這麽便宜了這厮,雖然葉小樓早已想好要跟花司令合作,不過,當面瞧着他裝B僞善,始終還是看不下去,借此機會,說幾句刺心的話,折騰或者鞭笞一下對方那個肮髒不堪的歹毒靈魂,倒也正是個不錯的時機。
過了這個村,再也不會有這個店。下次未必還有這樣好的機會當面折騰他的良心……如果他還有點良心那種東西的話。
花少青當即正色嚴肅說道:“李家阖府上下人等,必須死!此事要嘛由易家來做,要嘛由尹家來做,要嘛由我花少青來做。小樓你站在我的立場上面替我想想吧:我可以在尹司令和易将軍的面前說個不字嗎?”
“當然可以!”小樓冷然不屑道:“倘若你堅決不幹這歹事!難道,易家和尹家,能夠把你給生吞活剝了?我才不信呢!你明明就是一心想要巴結他們,一心想要往上爬,想要趁機擴張自己的地盤吧!”
花少青被小樓的這一質問,命中了要害所在。
他一時無語,難以置辯。
但花司令何許人也,他也算是個老江湖了。統領着數千兵馬的堂堂司令老爺,又豈是易與之輩。他雖然一時輸了道理,卻不肯就此輸掉氣質。他立刻冷哼一聲,擺出不屑與女子一般見識的大老爺們兒傲慢做派來,自負說道:
“潔身自好!固步自封于西部草原和山區,自然在一段時間之內,可以不受尹氏和易氏所害!可是,一口氣把龍家、易家、尹家全都給得罪完了,頓時便會淪為獨夫民賊,為千夫所指,最終不過落得個董卓、李傕、郭氾一流的慘淡下場——九泉之下,這叫我有何顏面去見葉老爺子?”
“龍家、易家,和尹家,又不代表着天下萬家百姓!哪裏就談得上獨夫民賊了呢?”小樓這時候其實已經曉得自己辯不過對方,但還是忍不住繼續聒噪下去。花少青這種有文化的土匪流氓,比沒文化的那種,更加惹人氣惱。
果然,花少青一句話便把葉小樓說得再也還不了口。他冷然諷刺說道:“理論上,他們這幾家軍閥大老爺,當然代表不了天下人悠悠衆口,可是,成都的官方邸報,以及各種花邊小報,還有茶樓裏的評書人,種種輿論,可都是掌握在督軍府的控制之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