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也合思量我 是想吃魚了吧
何晏晏不理解, 甚至可以說完全不懂他的腦回路。
“現在你不應該為了讨我歡心幫我幹完嗎!為什麽要要學習我不要!”
餘星回默了片刻,但後面聲音聽起來依然四平八穩,聽起來情緒穩定:“陛下乃一國之君,不可讓臣事事……”
“我不管!”
何晏晏仗着自己已經暴露原形, 擺爛得理直氣壯, 并且發出控訴:“而且你不能吃抹幹淨就不認賬!”
餘星回:“……”
大概是那句“吃抹幹淨”,過于明顯, 他微微一愣, 耳廓開始開始通紅, 一時間還真的沒接上話, 直接閉嘴了。
何晏晏欣賞了一會太傅大人難得一見的“茫然無措”,她忍不住在想,又不想讓他發現端倪,便死死抿住唇, 壓下她蓬勃而出的笑意。
甚至還再往上又添了一把火。
她走到他面前, 伸手勾住他脖子。
餘星回身體一僵,人還沒反應過來, 手卻很誠實扶住了她。
何晏晏開始撒嬌:“老師求求你啦, 幫我批了好不好。”
“……”
他目光怔愣地垂頭看去。
陛下就伏在他懷裏,似乎在和他說什麽, 但是他一下子竟沒有聽清, 只能感覺到自己那如擂鼓一半的心跳。
“……我今天好累, 幫我直接批了還好不好?”
這下他聽清了, 是陛下讓他幫她批折子。
若是在平時, 他自然就是要勸谏陛下此事不妥,陛下已親政,他此舉太過僭越。
但是剛剛開口, 卻又發覺人還在他懷裏。
他就忽然沉默住了。
他如今這般,何止是僭越,簡直大逆不道犯上做亂。
可是陛下卻毫不在意,再接再厲,幾乎要挂他身上去了,聲音柔軟地幾乎要叫他腦海炸開:“求求你啦星回哥哥……”
他張了張口,再張了張口,最後實在說不出來,他放棄了。
選擇直接動手。
——把折子推到她面前,按下她的手,他跪坐她旁邊。
何晏晏正想表達不滿,他的手就從身後伸手伸過來,幾乎像是從身後把她環住,恰到好處阻止她行動。
不至于不能動彈,也不能輕易逃離。
那折子也随之怼到了面前,像是一個從後向前的懷抱。
“臣……我陪您一起看。”
或許後面的氣息實在無法忽視,何晏晏忽然就安靜下來,還真的乖乖開始看了。
只是那些字落在眼裏,卻成了沒有意義的線條,明明每個字她都認得,卻無法粘連成句。
她勉強打起精神,仔細開始辨認。
本以為又是那些晦澀的政要兵事、議禮論學,但出奇地,這一本上的文字十分平實,就像是單純的記錄。
說得事情……也簡單過分了一些。
照理說這些東西是遞不到她面前的。
是一個年輕姑娘,父母雙亡,被兄嫂賣給高官的侄子為妾,那人對她非打即罵,姑娘終于忍受不了,一日深夜,直接手刃親夫,現在關在牢中,等候發落。
餘星回在身後問她:“陛下打算如何發落?”
這個事情倒不用向太傅求教,何晏晏自己就能直接下決定。
當然是特赦,否則還能怎麽辦?
雖然照法律來說是殺人償命,但是好歹她是皇帝陛下,特赦的權力還是有的。
她還得寸進尺提議,這位姑娘這明明是為民除害,而且她有這種勇氣,她非但想要特赦,她還要親自過去,參與庭審。
如果那姑娘确實不錯,她想看一看能不能把她安在軍中。
太傅大人雖然克己複禮,持心守正,但并不意味着他是迂腐固執之人,從來不會覺得女子如何,男子又當如何。
只是過去餘星回都不要随心所欲,更不要時不時來一場“白龍魚服”的戲碼,這次他會不會也這樣?
何晏晏有些遲疑。
本以為少不得要被太傅訓斥幾句“胡鬧”,沒想到他似乎早有準備,甚至看起來還莫名松了一口氣,直接一口答應下來:“好,臣去準備。”
何晏晏:啊?
她吃驚表情太過明顯,餘星回卻蹙了蹙眉:“可有什麽不妥?”
她說不上來,但是再一想,無論怎麽樣,有了餘星回陪她,這一切再妥帖不過,也就搖了搖頭。
餘星回準備很快,何晏晏順利參與庭審,又順利保下那位姑娘,在衆人震驚裏,宣布姑娘不僅無罪釋放,還能前往邊境,效仿前朝組建女兵,之後也可如男子一般建功立業。
自有人說着“陛下萬萬萬不可”,但實在抵不過太傅大人的權勢,一個接一個全部閉嘴。
然而就從這裏開始,之後一切,似乎有了微妙變化。
餘星回後面又給她幾個折子,差不多都和那位年輕姑娘差不多的的事情,其中不乏涉及到朝中官員。
何晏晏借此機會,挨個把看不順眼的人全部拔了,順便借此機會,把白鷺書院推舉出的人塞了進去,甚至還塞了幾位女官。
此舉當然又受到了不少阻攔,但是最後卻又被餘星回一一鎮壓,甚至還挑出了幾個為禍已久的貪官污吏,讓她親手動手處置。
如果說過去處理政事就像做題,怎麽做怎麽錯,好像拿着是戰場中拿着匕首小心翼翼,周圍群狼環飼,稍不留神就要被打得稀爛。
——被太傅按回去,讓她重寫。
現在她像是拿着一個機關槍突突地一路掃射,一路無敵,所向披靡。
從開始到現在,她還從來沒有打過如此富裕的仗。
這種短時間內,指哪打哪的巨大成就感,讓她忘記了過去面對政事的頭疼,以至于還真的從枯燥無味的政事裏嘗到了一些趣味。
今日餘星回過來的時候,她就正在處理一個京官的罪狀。
七老八十,還強納良民,又加之貪污受賄,證據确鑿,就等着她下令處置了。
餘星回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陛下對這些奏疏津津有味。
他垂了垂眼,眼底眸色有些深,直到面前的陛下發現了,對着他盈盈一笑:“老師快過來幫我看看,這裏我有點拿不準。”
他回過神,微微笑了笑,掩去眼底那點未明的陰霾,道了一聲是,便在她身邊坐下。
“我覺得按照這些,他死不足惜,可惜沒什麽切實的證據,”何晏晏拖着下巴,把折子遞到她的面前,開始苦惱,“老師怎麽看?”
“陛下打算何時處置?”太傅聲音平穩。
何晏晏本以為太傅又要給臨時出題,卻聽得他聲音平靜接上:“若您想徐徐圖之,可先加封其子,再厚祿,此後再尋個他手下門生錯處,一路追殺:若您想快速解決,可宣其入宮,賜予美酒……”
這一番話徐徐道來,一如既往的沉穩清和,只是何晏晏聽得有些發愣,手裏折子都放了下來。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餘星回聲音也停下了:“陛下可有哪裏不解?”
明明他聲音一如既往,可是何晏晏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不是不知道這些帝王權術,但是過去餘星回從來不會這麽清晰明了和她提及,這根本不像是他日常作風。
她想了想,試探性開口:“這人是不是過去時常找你麻煩?”
雖然是有些沖突,但是實在算不得找他麻煩,餘星回有些疑惑:“陛下為何有此一問?”
“感覺你說起他的時候語氣不太對。”
餘星回:“……”
看他不回複了,何晏晏就更加篤定,鄭重其事看他:“他如果以前欺負你了,你和我說,我直接幫你欺負回來,讓我想想……”
餘星回垂了垂眼,過了片刻,方才重新擡頭看她,打斷她後面的話:“沒有。”
何晏晏聲音頓住。
餘星回凝神看她,眼底像是藏着什麽:“他沒有欺負我,您直接按照心意處置便是。”
何晏晏聲音一頓,有些遲疑:“……按照心意?”
“是,畢竟您以後……”頓了頓,他避開後面的話,沒有完全說下去,只是聲音穩定開口,“您需要扶持自己勢力,一些舊黨正好借此拔除,臣也會在旁輔助。”
聽到這裏,她方才漸漸反應過來。
就說最近太傅真不對勁,直接放手讓她嘎嘎亂殺,原來是存了這個心思呢。
她倒是沒太大所謂:“你看着辦就好,”大氣地把手一揮,朝着他眨了眨眼,“我相信老師。”
餘星回卻又垂了垂眸,再次沉默下去。
何晏晏本以為太傅少不得又要說她幾句,讓她不要直接當甩手掌櫃,她還想着,要是餘星回真的說了,那她當場就直接抱着他胳膊撒嬌,逼着他把這些話吞回去。
畢竟臉紅的太傅實在太有趣了。
她摩拳擦掌,正打算施展拳腳,但是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他的“訓斥”,反而還聽到他略有困惑的聲音:“陛下是覺得此人還不勞您動手嗎?”
啊?
何晏晏一下子沒能明白他話裏的邏輯。
餘星回看着她,目光幽幽,像是在思忖什麽,也像是在不解:“那您希望做什麽?”
何晏晏:?
這幾日太傅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定道不明的幽微之色,尤其是這樣看着他的時候,眸光幽幽,裏頭倒映着她的影子,全然不似平日的從容沉穩。
這樣倒像是在她心裏放了一個魚鈎,明明他還沒什麽反應,倒是她自己被釣得上了鈎。
“大概……”她頓了頓,別開視線,含糊不清開口,“是想吃魚了吧。”
……
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什麽突然想要吃魚,但是小廚房還是很快準備了菜肴。
從烤魚到魚湯,再到一旁陪着她吃午膳的餘太傅,可謂是應有盡有。
吃完了這些,今日課程結束,何晏晏一再和餘星回強調,以後這種任免的時候不用來再過問她,他自己看着辦就是。
餘星回那時候沉默良久,就在她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卻聽見他低低道了一句“是”。
這一聲太過簡潔,一直到餘星回離開了,何晏晏都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到底明白了沒有。
就這麽……就這麽輕易答應了,一句勸都沒有?
太傅大人現在這麽好說話了嗎?!
雖然這讓她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是思索了半天,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只能歸結于自己以前聽老師反駁的話太多了,以至于看到現在這麽好說話的太傅就渾身不對勁。
這麽一來,不對勁的應該是她才對。
…
後面幾日,何晏晏閑着沒事,忽然意識到一個被她忽略依舊的事情。
于是,立刻召了人過來,做了一件一直想做,但是一直沒機會做的事情。
——她以要賞賜皇後和公主珠寶衣物的名義,直接去私庫裏看了珠寶首飾。
來了這裏這麽久,她還沒看過皇帝的私庫長什麽樣呢,這話還不好好去漲漲見識?
打開的剎那,要不是明塵拉了她一把,她真要當場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呼。
這些真的都是她的嗎!!
“沒事了,”她輕咳一聲,收回目光,“朕帶皇後和公主進去看看,你們都在外面等着。”
宮人自然沒有異議,等到房門被關,确定外頭沒有人在了,何晏晏興奮又驚喜,使勁拉着明塵的袖子發瘋:“這是我這都是我的啊哈哈哈哈。”
看着陛下興奮地沖過去左摸摸右看看,明塵默然無語。
再一轉眼,看見殷松蘿也沖過去,并且發出興奮的驚呼:“晏姐姐這些我都可以選嗎幾件都可以嗎?”
“可以可以!”陛下聲音聽起來還是很興奮,“随便拿,幾件都行,搬空都行!”
順便還對着她招呼:“阿拂也過來,快選快選。”
明塵:“……”
她沉默了,明明這一切都是陛下的,但是這兩人怎麽一副土匪進村見錢眼開的樣子,這是在分贓呢?
“阿拂啊,”想到這裏,陛下就可憐巴巴看着她,“你要知道,我根本沒機會穿女裝,也沒機會帶漂亮首飾,你快幫我選一下嘛。”
她拿着一個珠釵試了試:“是這個?”又拿了另外一個金釵,“還是這個?”
明塵走近了一些,看着她拿着釵子一個個往腦袋上嘗試。
也是最近開始,陛下在她面前展露了真容。
她一直好奇陛下真正的模樣是什麽,原以為“天人”會與他們決然不同,沒想到看起來是和她差不多大年紀的姑娘,要說有什麽不一樣,那便是那雙眼睛明亮燦然。
陛下的頭發有些短,差不多就是及肩的位置。
似乎不太會绾發,見殷松蘿去裏頭挑選璎珞了,她就走到陛下身邊,順手拿過一枚玉簪,提着她绾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看來陛下已經和太傅說清楚了?”
說清楚……
想到餘星回,何晏晏臉紅了紅,回過神,她肅容開口:“都說了沒人時候別叫我陛下。”
對着她這明顯轉移話題的方式,明塵笑了笑,轉而問她:“進來聽聞陛下處置了一批人。”
這是确實,她點了點頭。
“陛下以為如何?”
何晏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如何?”
明塵還在給她绾發:“權力像是毒藥,尤其位置處得越高便沒有監督和約束……但是您,看起來毫不在意。”
何晏晏嘻嘻笑着:“因為我時刻有着自知之明,知道如果真的讓我為所欲為,這個國家就真的完蛋了。”
明塵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穿梭在期間的的殷松蘿,忽然開口:“您不是想要放開權力,您是根本從來就沒考慮拿起過。”
何晏晏沉默了。
忽然間,又聽得她說:“茵茵還小。”
話題轉得太快,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啊”了一聲。
“您不需要這些,但是……”她微微垂了垂眼,似有所指,“但是,公主還小,陛下可曾想到,她以後會面對多大的壓力?”
何晏晏:“……”
不得不承認,明塵說得是對的。
她給茵茵冊封,其實就幾乎要明示讓她繼位了。
現在之所以朝野沒亂,是她人還在在這。
如果以後等到她離開了……即便她确定餘星回和明塵會好好輔佐茵茵,但是他們會面對什麽,一切都不可估量。
她何嘗不是仗着茵茵一定會聽她的話,更是算準了餘星回一定不會拒絕自己的“遺願”會好好輔佐茵茵?
想到這,何晏晏頗有些恍然,但是一時似乎說什麽都是空話。
直到她擡起頭鏡子裏一看,看到了滿頭的珠翠,她猛然一僵。
這個……這個好看嗎?
原來現在女子審美是這樣的嗎?
明塵看了看自己成果,也意識到,輕咳了一聲,有些尴尬:“抱歉,我也不太會,”頓了頓,她提議,“……要不要不我去學學?”
說話間,殷松蘿已經從面前晃晃悠悠過來了:“脖子……脖子……好重。”
何晏晏定眼一看,發現她帶了一脖子璎珞,連忙上去幫她分擔了一些,又整理整理了她的衣領有些好笑:“這以後都是你的,不着急,我們慢慢來。”
不過出來的時候,何晏晏到底也沒有頂着這一頭珠翠。
現在到底她面上還是個男子,帶着這頭珠翠太吓人了。
她只能含淚把這些都放在梳妝臺上,時不時摸一把,比劃一番。
***
不過經過這日和明塵一番話,她倒是感覺到餘星回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
餘星回沒有讓她做決定,相反地,這些日子以來,他更像是在幫她做決定,至于這些內容……
與其說是當下的沉疴宿疾,不如說是踩着她怒點邊緣的“案件”,這一連串聽下來,着實她憤怒不已。
今次過來的時候,她照常和他禀告這些事。
何晏晏就拖着下巴看他。
餘星回微微垂着眼,就如往常一般與她彙報,但是今日他聲音還是一如其往的冷靜,但是仔細聽來,每一句上都若有似無添加了一些詞,像是在引導着她的情緒,将她導向一個方向。
“……陛下或可直接下令,雖不可直接解決,然也能解燃眉之急,之後如何……”
他沒有說完,因為何晏晏撐起下巴,認真地開始看他。
因為之前已經有了猜測,朝着這個方向一想,何晏晏自覺地他說的每一句都在循循善誘,每一句都在順着她的情緒。
然而看着他這副模樣,何晏晏卻漸漸明白了,而且愈發肯定。
“你不是想要我學着處理。”
餘星回唇角的笑意頓時僵了僵。
看他如此,她反而越發地肯定,眼睛也越發明亮,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你不是在教我怎麽處理,你是在教我直接行使皇權,暴力解決,是不是?”
餘星回:“……”
他垂了垂眼,目光微動,卻并未反駁她的話。
看着他這般沉默,何晏晏就更加篤定。
皇帝當然可以不講道理地使用權力,畢竟也不是所有臣子都能直接頭鐵拒絕命令。
但是說到底,即便她“出頭”了,也不過能滿足自己一時義氣,情緒價值的得到滿足了,但這管殺不管埋。
但是她記得一開始,餘星回還教過她不能直接動用帝王的權力,哪怕是“正義之舉”也不能為所欲為,而是需要遵循法令。
但是現在種種,分明是在利用她的一時意氣,讓她不斷動用皇權,去懲一時之快。
何晏晏擡了擡下巴,一臉驕傲:“我是不是很聰明,猜到你要做什麽了。”
說完這一切,她興沖沖看着他,期待餘星回能解釋出什麽來。
何晏晏本以為他會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來忽悠她,但是等了好一會,卻沒有聽到他大段的解釋,反倒聽得他嘆了一口氣,居然還真的承認了下來:“是”。
“都說了……嗯?等等?”
何晏晏吃驚看着他。
“是,”他嘆了一口氣,“沒能瞞過您。”大抵是他心中早有準備,餘星回倒是沒有過多的慌亂,反倒認真和她認錯,“抱歉,之後會去尋其他更适合的卷宗。”
何晏晏懵:“什麽找其他的?”
“您說……想要我讨您歡心,”他說,“您再給一些時間,我會去尋找更适合的卷宗。”
聲音聽起來倒是冷靜。
只是……
何晏晏:……
何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