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生女的媳婦十九
梅花剛來那兩天, 包括後來坐月子,郭氏還是挺舍得的,給她炖了好幾只雞, 雞蛋是天天都有, 是她自己不争氣,奶水不夠,郭氏才克扣了一些,說是要給孩子買小米。
這麽說也不算是錯,梅花沒吃, 可省下來的糧食落孩子肚子裏了。她沒什麽不高興, 但從她滿了月,郭氏跟變了個人似的,拿她當家裏普通人看,就是一家人吃什麽,她就吃什麽。
按理說,這也沒不對的地方。可是自從還了胡家的銀子後,家裏的飯……那還能叫飯嗎?菜比粗糧多, 梅花未嫁人時去鎮上幫過工,那戶人家喂豬的東西就是這玩意兒。她受不了, 還沒法說,因為家裏不是省着舍不得吃, 而是真的拿不出來。她要是抱怨, 落在李啓根眼中, 那就是勢利眼。畢竟, 村裏也有少部分人是這樣吃的。
梅花忍啊忍的, 發現有了身孕,想着這總該苦盡甘來了吧, 故意在吃飯的時候吐了幾次。以為貼心的郭氏會幫她開小竈,結果……給她的飯确實有些不同,除了每日多了一只雞蛋,還多了一點酸菜。
酸菜是問左鄰右舍讨的,梅花對這樣的飯菜不滿意,還說自己吃不下。郭氏又去鎮上一趟,買了些酸的幹果子。
事實上,梅花壓根就不想吃酸。
不想吃還沒法說,酸兒辣女嘛。要是說想吃辣的,郭氏怕是要瘋。
這一家子為了兒子,連那樣賢惠的何蔥花都不要,甚至連之前的閨女都舍了,她可不敢生閨女……至于那剛滿百天的孩子,梅花嘴上不承認自己帶着別人的孩子嫁進門,但心裏卻明白,李啓根敢那樣說,指定是起了疑心。
這有了疑心,就算孩子真的是李家血脈,日子怕也不好過,更何況孩子的身世是真的不對。
梅花心裏很明白,想要在這家站穩腳跟,還得生一個兒子。
又到吃晚飯時,雞蛋是每天早上給她吃的,梅花看着面前一碗焖得黃黃的菜飯,用筷子翻了翻,自己碗裏的糧食确實要比他們多一些。可那又如何?不照樣是一股難聞的青草味兒?
“我吃不下。”梅花一臉為難:“豆腐的味道好香。”
這話也不知道哪兒惹着了郭氏,只見她将筷子狠狠一放:“吃不下是還不夠餓,放着吧!至于豆腐,除非鎮上重新來一個賣豆腐的,不然,你這輩子都別想吃!”
身為兒媳,敢跟婆婆嗆聲,可梅花認為,該硬氣的時候就得硬氣一些,不然,就得受欺負,于是,她撂下筷子,起身進屋。
懷着這個孩子,不怕他們不妥協。
果然,郭氏心裏将梅花罵了個死臭,又去屋中抓了一只雞蛋煎了給她煮面。
梅花看見,臉色微松。
這就比較順口了,她還好聲好氣的沖婆婆道了歉,沒再說不吃的話。
郭氏見狀,心裏憋氣,說什麽不餓,就是嫌棄那飯菜嘛。
她心裏有點發愁,這孩子才兩個月,離生還早着,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孫子天生不足,可要是好生養着,家裏實在供養不起。
這事壓在心頭,她幹活都在想……姐妹幾個走了後,如今梅花又有身孕,家裏的活兒全都指着她。
一轉眼就要過年,年後春耕,忙完了父子倆的傷肯定已經養好,到時應該能到鎮上去找短工做。
其實,快過年的時候,鎮上也有活計,她找到兒子,道:“你去鎮上瞅瞅有沒有活幹,我記得臨近過年,那些夥計都想回家,酒樓的生意比平時要好。都會招人,你早點去問着,賺一文是一文。還有,那酒樓中剩下來的雞鴨魚肉,也記得帶回來。”
李啓根的傷只是勉強能走路而已,不能久站。聞言直皺眉頭。
“啓根,家裏拿不出像樣的東西,這孩子要是在腹中就沒長好,生下來怎麽辦?”
不得不說,郭氏這種想法挺對的,之前她再不肯給坐月子的何蔥花好東西吃,在何蔥花有孕時,都會想方設法給些好的。也因為此,姐妹幾個才會在這樣惡劣的情形下平安長大。
李啓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人到中年連個孩子都沒有,還要連累爹娘為自己操心,實在不應該。
于是,他跑了一趟鎮上,以比別人低二十文的價錢搶到了酒樓的活計。
這個鎮不算富裕,酒樓有三個,他所在的酒樓最大最有排面,臨近過年,都是鎮上的富戶進出。
酒樓半夜關門,夥計能在子時回家那都是早的。當然,這輪着班來,晚回的人可以晚來。可過年的時候就不講究這麽多了,天黑時,三層的酒樓擠得滿滿當當,夥計們忙得腳不沾地。關鍵是天天如此,夜裏晚回了,早上還得來準備飯菜。
李啓根去的第一天,就忙得暈頭轉向,周身痛得厲害,還不敢歇着。因為來之前掌櫃就說了,如果沒上滿一天,那就沒工錢。沒多久,臉就成了菜色。好在子時後客人減少,他靠在門邊伺候時,偶爾還能眯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外頭的天漸漸亮了,他打了個冷顫,有些尿急。
夥計上茅房的地方在後院,就是怕将客人給臭着。李啓根跑了一趟,他今日初來,才得知酒樓的規矩,客人剩下來的菜,夥計是不能私自帶回去。就怕他們玩心眼不好好伺候。
比如一盤菜要是缺鹽少醋,指定就會剩下來。對于富家老爺來說,不好吃的東西不入口,可對于窮人家就沒這麽講究,能吃就行。
因此,李啓根沒能如母親所說那樣留下飯菜,不過,時間長了,在撤盤子的時候跟其他夥計互相打掩護,應該能帶回去一點。
從茅房出來,困意一掃而空,看着天邊的微光,李啓根心下嘆氣。也難怪他一個村裏的人都能來鎮上找到活幹,實在是太累了。這都天亮了還沒讓他們回去,最多中午又要回來準備菜色,簡直是把人往死裏熬。
忽然,身後響起敲門聲。李啓根還沒來得及動作,廚房裏一個年輕後生沖了出來,那是東家的堂侄子,叫喜春,在跟大廚學藝。小夥計都不敢得罪,只見他憨厚的臉上滿是笑容,看到門口的人,樂呵呵道:“大梅,你來了。”
說着還伸手去端豆腐:“三妹,放着我來。”
大梅和三妹都是端慣了豆腐板子的,嘴上應着,動作卻不慢。
李啓根就看見往日裏怯懦的兩個女兒跟喜春說着話,跑了好幾趟将豆腐送進廚房。
過上過下的,愣是沒将他看在眼裏。
當然,他們不是瞎子,姐妹倆是刻意忽視,喜春是當着外人不好訓斥,可這人站着就不動,實在不像話,皺眉道:“幹活去呀。這會兒當值的夥計不多,你在這裏了,客人使喚誰?”
說完,又沖着大梅笑道:“今天才二十七,過年還早着呢,你們家怎麽就不幹了呢?”
大梅随口道:“我娘說,不能光賺銀子,要勞逸結合,得騰出時間來花銀子。”她不是三歲孩子,看得出來喜春對自己有意。只是,先前稀裏糊塗定了胡家的親事,吓得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實在不敢輕易就與年輕後生來往。
“那二百斤豆腐幹我娘還在收,最多中午就給你送來。”
“一會我過來取吧,廚房沒多少了,中午都不夠。話說你們家的豆腐和豆腐幹那麽好賣,為何不多做?忙不過來可以請人嘛。”喜春笑吟吟:“我可以幫你問一問有沒有空閑的大娘,保證幹活利索話還不多。”
“再說吧。”大梅拉着妹妹,作勢要走,“快過年了,今兒得結賬,麻煩你跟東家說一聲。”
“不用說,我現在就能給你結。”喜春笑着:“咱們去賬房,昨天賬已經算出來了,加上今兒,這個月有四兩銀子。”
李啓根看着幾人走遠,心情複雜。
母女幾個離了他,好像真的過得不錯。大梅長高了,人也胖了,穿着細布的衣衫,身上一點補丁都沒有,頭上用花布紮着辮子,真真是個貌美的大姑娘了。三妹過完年十二,看着比她姐姐只矮丁點,肌膚白皙,也是個美人胚子。反正比村裏的那些丫頭要好看得多。
一時間,他心情複雜,這賣豆腐可是個長久的營生,光城裏三個酒樓就要銷掉不少,如果得空駕着車架子去各個村裏,賣得會更多。
很快,姐妹倆拿着銀子出來,喜春跟在後頭:“大梅,要過年了,你家在哪兒過年?到時我來給你拜年呀。”
小夥子挺殷勤,李啓根心中一動,出聲喚:“大梅!”
大梅不想搭理他的,人都喊了,不答應也不好,點點頭道:“爹。”
也不問他為何在此,就乖乖巧巧站在一旁。
喜春一愣,“這就是你爹?”
大梅颔首,“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一會兒我娘要是收拾好了,給你送過來也行。”
李啓根剛才是故意的,喜春在夥計跟前一直挺有威嚴的,就怕底下的人偷懶。既然這小子對大梅有意,對着大梅的爹,肯定得客氣些。他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酒樓中哪一處的活計比較輕省了。
算來算去,沒有哪處輕松。也就是去樓上門口候着稍微好點,他昨天在後廚,忙得腳打後腦勺還要挨罵。
喜春打量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心下冷笑:“李啓根。”
李啓根聽到喜春喊自己,忙回過神:“您吩咐。”
态度謙卑,心裏卻想着喜春應該會比自己更謙卑,就聽面前的年輕後生閑閑道:“我覺着,你适合去洗碗。”
李啓根:“……”洗碗?
那是最髒最累的活,手會被泡爛的,兩天走了三個婆子,他哪裏适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