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鬥藥,其實并不只是醫好個病人那麽簡單。
嚴格的鬥藥,分為三場比試,第一場視鬥,第二場煉鬥,第三場才是真正的鬥藥。
所謂“視鬥”,顧名思義,視覺,用看的,藥館中所有草藥的來源,不是上門收購,就是自己雇傭專人去某地采集,例如秋滿山,就是專門為江家供應蛇膽蛇蛻等一些列與蛇有關的東西。
而這兩種方式,無論哪種,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一定要嚴格把關,成色不好,年份不對,時令不對的一概不能要,至于用那些枯草枝子改變顏色氣味企圖冒充真藥的贗品,就更不能走眼收進來。若使用此類草藥,勢必達不到其應有的藥效,甚至誤了最佳治療時機,危及性命。
鬥藥當日,兩方各拿出二十種草藥,類似三七、川貝、薄荷、艾葉這種比較常常見的品類,由八位當地有名望的醫者作為評審,通過望、聞、嘗等方式,鑒定哪邊的品類成色藥效更好。
第二場煉鬥,其實每家藥館,除了熬藥湯的草藥,還會有一些自己獨家煉制藥丸或者藥水,例如人參養榮丸、神草丸等,都有其不同的功效,有很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們,都是一年四季不斷藥丸的,強身健體也好,多年頑症也罷,這種丸藥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同樣也是在鬥藥當日由八位醫者評審做出勝負決斷。
最關鍵的就是這第三場,鬥藥。
第三場不是當日完成的,提前一個月就由選定的中間人尋找兩名患有相同疑難雜症的百姓,将其名字寫在兩個紙條中,由鬥藥雙方抽簽決定誰醫治哪位病患。先醫好者為勝。
每次鬥藥的患者都不是同一種病症,具體是什麽、是誰,都要由中間人決定,所以這個中間人一定要是最權威的,也是鬥藥雙方都認可并相信其能公平的人。
為保更加公平,必須找到兩名患了同種病症的人,所以這鬥藥具體時間,還是要看機緣,暫定的一個月,也未必按期舉行,三十年前的那場鬥藥,也是尋了三個月之久,才找到合适的病患。
其實那些患了重病的百姓心裏是十分願意被選中的,首先這病已經十分嚴重,或許命不久矣,被選中後,不管被哪方抽到,勢必會竭盡全力救其性命,怎樣都會多幾分希望。還有些患病者,其實是沒銀子治病,更加巴不得被選中。
此三場,只要贏了其中任何兩場,都算贏。
江北冥普及了這複雜的鬥藥過程後,好久都沒聽到遲遙說話,他側頭去看她:“怎麽了?”
遲遙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聽去了多少,最後她問:“如果輸了,會怎樣?”
江北冥頓了頓:“永遠不能再踏入藥界,不可再開藥館,還有……輸者斷其一根手指。”
鬥藥,不是想鬥就能鬥的。要賭,要搏,輸了就輸了,天下沒那麽便宜的事兒。
遲遙身子顫了一顫,擡頭去看他,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卻不曾想過輸者還要受此懲罰,她有些慌亂,擔心之情溢于言表,江北冥攬住她腰往自己身邊緊緊一挨:“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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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江北冥找來了秋滿山,吩咐他去準備可能用到的蛇膽,鬥藥勢在必行,有些事情必須早作打算,小滿随即簡單收拾了一下行裝,帶好必備的刀叉用具,連日趕往雲栖山,争取早日回來。
各分號的掌櫃集中在江府商讨鬥藥準備事項,這是大事,所有人都精神緊張,人手一套紙筆,邊聽邊記下重要事宜,準備回去分號檢查存藥,查缺補漏。
待吩咐完一切,江北冥揉了揉眉心,走出書房,随便按下個小丫頭問遲遙在哪,那小丫頭只說看到少夫人出了府,具體去哪裏,卻不知。
這邊秋滿山收拾了東西出了門,卻沒直接去雲栖山,而是先轉到城東,找若水去了。
一到淩雲庵,秋滿山先楞了一下,這淩雲庵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翻修了,現下院裏院外一片混亂,石頭沙泥滿院,右邊整整齊齊幾排圓木,已經刷好了紅漆備用,幾個負責修繕的人忙忙碌碌,沒人擡頭看他,也沒人注意到他。
秋滿山撿了能走的地方小心邁進後院,一眼就看見若水,手裏捧了個小紅木箱子,往這邊走,他連忙把手裏的東西挎在肩上,上前從她手裏接過來。
“這怎麽回事兒啊?”
若水一笑,似乎心情很好:“四海镖局前些日子給大小姐做法事,聽了法師的話,要在城中尋找一處清靜之地做善事,為大小姐積德,就選了淩雲庵了。”
秋滿山點頭:“你這東西要帶到哪去?我送你。”
“修繕這段時間四海镖局為庵裏的人準備了一套宅子住,我也去那邊。”
兩人默默下山,秋滿山捧着箱子,肩上的小包袱總往下掉,他聳了幾次肩,最後還是滑了下來,若水見了,順手接了過來:“我幫你拿,小滿哥,你來找我有事嗎?”
秋滿山這才說起鬥藥的事,末了說:“我可能要十幾天才能回來,所以想先來看看你。”
若水默默低頭嗯了一聲,小聲說:“那你也要小心些。”
把箱子送到那宅子,若水送秋滿山出來,秋滿山出了門,又轉身撓了撓頭:“若水,這次我回來,等鬥藥的事過去了,我再來找你,嗯……有話跟你說。”
若水眨了眨眼睛,看向他:“什麽話?”
他幹咳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到時再說吧,我得走了。”
若水看着秋滿山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才轉身準備回去,就見身後不遠處有一男人正直直盯着自己,那人面色溫和,氣質儒雅,一身青紫錦緞一看就不是普通料子。
這人是誰?
正想着,他居然朝若水這邊走過來,若水不覺後退一步:“你是?”
來人微微一笑:“在下四海镖局梁晖,想來看看師父們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或是不習慣的地方,驚擾姑娘了。”
能在這裏見到她,的确是個意外,剛看背影覺得像,卻不想真的是她,她回眸那一瞬,眉間眼底的清亮,像個小錘子一般敲擊着梁晖的心,沒來由的,忽然有些緊張。
“姑娘,在下進去不方便,不如勞煩姑娘幫忙問一問,在下在這裏等。”想了半天,還是說這個比較自然。
原來是四海镖局的人,淩雲庵建成多年,本就有些簡陋破舊,這次能得到免費修繕,若水雖不是出家之人,只是暫居淩雲庵,卻也十分感激。
她沒敢與他對視,只是微微低了低頭:“原來是梁公子,府中一應俱全,并不缺什麽,多謝梁公子思慮周全。”
梁晖嘴邊挂了笑:“姑娘不必客氣,這宅子本就是為招待來客用的,現下已經很久未有人住過,勢必會有些不周全的地方,還請姑娘代為轉達,就說梁府怠慢了,請師父們不要見怪。”
此人如此紳士有禮,若水有些刮目相看,不禁擡頭看他,不想正與他熱烈的眼神撞個正着,連忙視線撇到一邊去,不再直視。
梁晖忍了半天,知道唐突,卻還是開口問了:“姑娘是……帶發修行?還是……”
若水頓了頓:“不是,我只是暫居淩雲庵。”
梁晖心裏舒了口氣,有些高興:“在下唐突,敢問姑娘芳名?”
“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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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陳五偷偷潛回宜都後,就一直沒敢露面,躲躲藏藏生怕被溫朝玉逮到,這日好不容易探得梁仁海出門,便偷偷尾随其後,尋了個梁仁海身邊沒人的時候,才敢露面。
梁仁海見了陳五,心下确實震驚,表面卻不動聲色:“陳老弟,多年未見,此時露面的意思是?”
陳五單刀直入:“十五年前還有活口!”
梁仁海聽聞此話,駭的險些沒站住,慌亂的左右看了看,直接讓陳五閉嘴,拉着他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才駐了足,回過頭定了定心神:“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次!”
“總镖頭,你根本就聽見了,不用我再說一遍,那捕頭溫朝玉,就是當年井家的後人!”
溫朝玉,梁仁海腦中搜索一番,對他了解不多,只是前段時間梁明月出事時,才接觸了幾次,知道他與江北冥關系匪淺,其餘的,就真的不了解了,原來他竟是井家的漏網之魚。
“總镖頭,他已經盯上我,我拼了命才逃出來,現在如同過街老鼠一般,光也不能見,您倒是給我出個主意啊。”
陳五煩躁的緊,說話間隙不斷拉扯衣領,只覺得一口氣都快搗不上來了,悶得慌。
梁仁海卻半晌沒說話,不知在琢麽些什麽,等的急了,陳五催道:“總镖頭,您倒是給句話啊,我陳五雖然收了你的銀子,卻也是實實在在為你賣了命的!”
梁仁海晃過神兒來,回頭打量陳五,忽然嘴角帶了笑意,陳五有些心慌:“您這笑?”
打定主意,梁仁海上前拍了拍陳五的肩:“陳老弟稍安勿躁,我一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你過來。”
陳五探耳細聽,越聽眼珠子睜得越大,最後嘴也控制不住越張越大:“這……”
“這是現下最好的主意,你放心,到時我一定派人救你出去,在給你一筆銀子,随你去哪都行,只要離開宜都,藏得遠遠的,他們便再也找不到你。”
“而且我的辦法若是管用,以後你我便再也沒任何麻煩,從此那事便在你我這裏結束,其他的,就跟咱們無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遲遙心都給暖化了,心想這麽會說話長大了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歡呢,也就随他了,手裏從小布袋裏捏出一點魚食,撒在池子裏,頓時成群的小鯉魚烏央烏央撲過來,看來是真餓了。
“爺爺說,等小鯉魚長大了,爹和娘就回來了。”
遲遙鼻子一酸,手臂不自覺伸過去摟住小小的肩膀,往自己身邊靠了靠:“我陪你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