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
段星澈把屋子裏唯一能摔的一件玻璃制品重重擲到地上,眼尾處沾着一片猩紅的光。
誠如他所想,落地的那瞬間,父親就掌握了他的行蹤。
接風宴完了沒多久,在去顧成言家的路上父親派來的保镖就攔路截住了他,讓他回家。
他不想回家,輾轉來了這家酒店,随便開了間房,保镖也跟着他來酒店,二十四小時守在門口。
陰魂不散,怎麽也甩不掉。
他把能摔的東西摔了個遍,但保镖早已練就一身裝瞎扮聾的本事。
“你們就是我爸的狗!”
門外的人充耳不聞,紋絲不動地直挺挺立在那,像兩個雕塑。
對峙了整整兩個小時,他無數次想強硬闖出門都以失敗告終。
門重重摔上,他憤然坐回沙發上,胸脯氣得上下起伏。
過一會,又站起來,踱步在滿地狼藉的房間裏來回走。
時不時憤懑地踢兩腳。
一時間,房間裏除了走路聲就是粗.重的呼吸聲,寂靜得可怕。
玻璃門上“咚咚咚”得傳出幾聲有規律的撞擊聲。
他瞥頭,眼睛亮了亮,居然有一架無人機飛在外面。
他推開玻璃門,走到觀景陽臺,小心把正在飛的無人機置到手裏,發現上面裝了個小殼子,裏面壓着一封白色的表白信。
為什麽那麽篤定是表白信,因為上面寫了這三個大字,字旁邊還畫了一堆的粉紅愛心。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信封,有一瞬間的恍惚。
把表白信緊緊攥在收心,他又到欄杆邊朝下瞭,試圖看到這封信的主人,可一無所獲,只有大片路燈的光點和月光交織灑在地面。
段星澈肉眼可見的頹落,是誰會和他開這樣的玩笑。
回到沙發上,他把信封拆開,上面只有一句話。
——喂,你高考結束到底做不做我男朋友啊?
大腦驟然閃過一道白光。
無數細碎的小光點開始在他腦子裏胡亂的飛舞,他像站在時光隧道裏看着過去的片段快速朝很遠的地方向着他的方向飛過來,又消失在他身後。
每個光點上都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或是定格的照片,可他一個也逮不住,想抓一顆看看上面的內容,他越伸手,那些光珠就飛得越快。
有時候夢裏會這樣,有時候看到一些感到熟悉的東西時也會這樣。
不是清粵。
那個女孩不是清粵。
那她是誰?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缺了段記憶,在父親有意撮合他和清粵結婚後,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
他很确定自己愛清粵,但他潛意識裏并不想和清粵結婚。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就是覺得這件事不應該和她做。
神經一跳一跳的疼,他死死抱着腦袋蜷在沙發上。
那種熟悉的頭疼感又來了,血管膨脹得像是快要裂開,好似無數只螞蟻在啃食他的腦髓。
額頭青筋凸起,他抑制不住痛苦地叫着。
門外的保镖見狀敲了敲門,叫着他的名字:“小少爺。”
耳貼着門,依舊能聽到痛苦地哭聲,保镖立馬面色嚴肅招呼另一個保镖:“快,下去問前臺拿鑰匙。”
說完,他一邊又敲着門一邊給段志宇打電話。
虞洛坐在車裏,不久就看到段志宇急匆匆從車上走下來的身影,隔了大概兩分鐘不到,救護車就來了。
确定救護車上的人是段星澈後,她借着救護車身上的紅光看了眼上面醫院的名字,默默記在心裏。
是一家叫清盛的私人醫院。
這家醫院是段家投資的,普通人進不去,進醫院需要門檻,要有固定資産證明,裏面的人從醫師到病人都非富即貴的級別。
她給虞清榮打了個電話,虞清榮接到她的電話很驚喜:“小洛?”
虞洛放柔聲音,像小時候趴在他肩頭那樣乖膩又依賴的叫了一聲“爸爸”。
虞清榮心都化了,眼睛莫名有點澀,應的那一聲細聽都有點顫意。
“小洛,找爸爸有什麽事啊?是要回家嗎?”虞清榮聲音溫和。
“有時間回去。”
虞洛直入正題:“爸,你是不是認識清盛的顧叔叔啊,你也知道這個醫院比較嚴,我今天工作不忙過來醫院,現在想進去看個朋友,但這個時間點也開不下什麽資産證明,不想白跑一趟,你能不能幫我說一聲啊?讓顧叔叔放個話。”
為了打消他疑慮,虞洛不給他反應的機會,立馬轉移他注意力,主動說道:“是盛思的的小女兒,她最近住院了,我之前和她有點交情。”
——盛嘉儀最近确實住院了,他就算懷疑查也查不出貓膩。
盛嘉儀和她男朋友私奔被抓了回來關在家裏,從二樓跳下來摔傷了腿,昨天向她傾訴了下,她說除了她沒人理解她,覺得她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和一個窮小子私奔是在自降身份作死,遲早會後悔。
虞洛本來也打算抽空過來看她一趟,正好也能借這個機會用正當理由進入醫院。
虞清榮應下來,過了沒一會就告訴她辦妥了。
她拿着果籃去到前臺,前臺問她要證明,她摘掉墨鏡,直言:“我姓虞。”
前臺立馬反應過來,恭恭敬敬笑着放她進去。
畢竟是院長親自打電話放行的人,身份不用說就知道多尊貴。
看着她高挑的背影,兩個護士正悄聲議論着她。
她悄無聲息折返回來,聲音清冷:“麻煩給我一份醫院的地圖行麽?”
其中一個護士偷偷吐了一口氣,立馬拿了一份小冊子給她遞過來。
虞洛揚起紅唇:“謝謝。”
到住院部那層,她借着找盛嘉儀的名義把這層的布局摸了一下。
哪兒能藏人,哪兒又是監控盲區,看護段星澈的保镖的站位是怎麽分布的。
摸了個大概後,她便果斷去看盛嘉儀,也不敢多在樓裏流竄,怕引起懷疑。
虞洛在賭,賭段星澈會上天臺透氣,他高中時就有事沒事喜歡待在天臺,晗月經常和他在天臺偷偷約會。
明明就是喜歡,還義正嚴詞地說要讓他“改邪歸正”,每天下午上晚自習前別人都吃完飯都是去操場逛圈或者運動,只有她們倆人在天臺吹着晚風探讨功課。
她突然十分慶幸,慶幸晗月讓她做了這份感情的見證人。
她知道所有的細節。
細節最傷人。
持續不斷高頻度疊加的細節尤甚。
給她的時間不多,她要讓段星澈在最短的時間想起全部。
算着他清醒的時間,虞洛在盛嘉儀的病房只待了一會就出去了,她已經迫不及待了,不想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漁夫帽和墨鏡把她臉遮擋了大半,不是對她熟悉至極的人認出她的可能性不大,但以防萬一,她很低調,盡可能的避開了那群保镖。
虞洛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時間應該不長。
平時,幾分鐘的放空都會讓她無聊到發瘋,讓抑郁情緒侵襲。
今天,她格外平靜,怔怔看着靜谧的月光,一動不動站了很久。
最近掉眼淚和發呆的次數格外多,虞洛不喜歡這樣的狀态。
她擦掉眼淚,把占據她腦海的那個人強制抹去。
“嘎吱——”
是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身體僵了僵,旋即,揚了揚唇。
她從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粉筆,擡手在水泥牆上寫下自己的心事。
——那個每天送我一封表白信的少年,我也喜歡你。
天臺就這麽點大,段星澈想不注意到她都難。
不過這面牆是兩面的,不走進來很難發現還有第二個人。
段星澈下意識朝門口的方向看了眼,他不希望外面的人發現這個女生,不然肯定會把這個女生的底細查個清楚。
段星澈看到她時,稍有點意外,還以為只有他自己喜歡上天臺偷偷釋放情緒,藏匿秘密,像個小孩一樣。
結果有人和他一樣幼稚。
段星澈故意發了通脾氣,想讓外面的人撤走。
那群人自然不會撤,所以妥協“允許”他把天臺的門朝裏鎖上。
這麽大的動靜,虞洛不可能裝聽不到,又不是聾子,裝也要裝的像樣。
所以,段星澈返回來時,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滿臉驚訝:“嫂子。”
虞洛怔了幾秒,輕嗤了一聲,聲音落寞極了。
先主動的人就掌握了一半的主動權,她要牽着段星澈的鼻子走。
眼裏淚光閃閃,虞洛看着他,怨恨中夾着濃烈的愛意:“段星澈,你真不記得我了?”
段星澈懵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看着她明豔灼麗的臉,很努力地腦內翻找關于她的記憶。
良久,挫敗地垂下眸。
虞洛冷笑一聲,說不清是在替晗月難過,也是宣洩着自己五年的怨恨:“就這麽忘了啊。”
虞洛擺手,笑了一聲,幹脆也不問他些有的沒的了,直白說着自己精心編制的謊言:“我們高中時是戀人,你說要娶我,你爸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找人催眠了你,讓你丢了那段記憶,把我和你的記憶替換成了你和你未婚妻的記憶,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五年。”
在段星澈震驚的表情中,她一字一句繼續道:“你突然不聲不響的消失,我幾度以為你已經不再這個世界了,前幾年我很痛苦,後來…遇到韓許易,我漸漸走出來了,可昨天在機場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根本沒辦法忘記你。”
虞洛驟然逼近,拽着他走到牆邊,讓他看着上面熟悉的告白。
段星澈看着她蘊滿淚的眸子,漸漸紅了眼。
“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想的是什麽嗎?我想殺了你,恨你失蹤了五年沒有一點音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段星澈一個勁兒搖頭,眼淚順着臉頰滾到下巴上,然後凝成小水珠,滴落在地:“我只是忘了。”
“我知道。”
虞洛直白告訴他:“今天中午,你父親見了我,所以我才沒和你們去酒店,你失憶的事是他告訴我的,他說你不會再想起我來了,對嗎?”
“可我不信啊。”
眼淚不受控制撲簌簌掉着,虞洛哭得幾近哽咽,步步緊逼:“所以我今天用無人機給你送了表白信,你還記得嗎,高中時你每天都會送我一封情書,我不答應你你就一直送,放假就沒辦法,可你又不想間斷,可又怕奶奶發現,所以就總偷偷站在樓下用無人機給我送,你都忘了嗎?”
“對不起,我——”
剛要說什麽,那種熟悉的脹痛感又來了,他抱着腦袋彎下腰,倏然,又不斷地用掌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腦袋,惱怒自己:“為什麽我都忘了,我會想起來的,我都會想起來的,你等等我,給我點時間。”
虞洛冷眼看着他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樣自言自語。
良久,輕笑了笑:“好啊,我陪你,一起。”
一起把你造過的孽徹徹底底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