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緩緩從拐角轉來,停在了斜坡上。
為首的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者,一身藏青色祥雲長袍,滿身儒雅之氣。
旁邊陪着一個清俊的年輕人,見老者停下腳步,指着坡下那道灌木後,笑道:“傅學士,那裏有股清泉,據說,水質甚好,味道甘甜。”
傅雲哲撫了撫颌下胡須,朗聲道:“董編修,看不出,你在天都還不到一年,就知道有這麽個好去處啊!”
說話聲中氣十足,神采奕奕,半點看不出是年過六旬的人。
董佑天躬身一揖,有些羞怯道:“學生慚愧,在學士面前班門弄斧了。”
傅雲哲擺了擺手,道:“董編修無需過謙了。老夫也是常年在外,久不居天都,這裏的許多面貌都有所變化,說不得還真不如你熟悉呢。”
而後又望了望四周,感慨一句:“變化還真的大啊!”
董佑天望着感慨不已的傅雲哲,有些明白一個長年在外游子,對故土的心情。
他問:“傅學士可還想去別處走走?”
“董編修你去忙你的吧,無需陪着老夫了,老夫就在此略為走走就好了,一會就回去。”
董佑天有些遲疑。
傅雲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忙吧,老夫略走走就好。”
董佑天躬身一禮,道:“那學生就先告退了。”
傅雲哲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暗自點了點頭。
這董佑天是新進的榜眼,進了翰林院,當了一名編修。
此人恭謹謙和,好學上進,待人有禮,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傅雲哲略微站了站了,正要帶着衆人離去。
突然從斜坡下,灌木叢後傳來一陣笑鬧聲。
不多一會,兩名女子出現在衆人的視線。
前面一名女子提着一桶水,竟然穩穩地健步而行,輕松如無物。
後面跟着一名略為嬌小的女子,她一手擰着衣袖,一邊道:“那泉水真的好涼啊!”
前面的女子回頭看了她一眼,笑着略帶責備:“知道涼了吧,誰叫你這麽貪玩,這下可好,衣袖都打濕了,手也通紅,小心凍去了,着了風寒,有你難受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這不是舍不得那清澈的水麽。”後面那女子嬌嬌地軟聲呢喃。
傅雲哲撚須微笑,這些貪玩的孩子。
他正要把目光從她們身上移開,突然,又把目光定在後頭那姑娘的手腕上。
那姑娘為了擰衣袖的水,袖子微撸了上來,露出小半截皓腕,而在那露在外的手腕上,帶着一串佛珠子。
傅雲哲對那串佛珠最是熟悉不過,那是他曾經送給了一個人的。
難道……
“葉姑娘?”他試探着叫了一聲。
葉小餘正走着,聽到從頭頂傳來一聲叫喚,她擡頭看去。
見坡上站着幾個人,其中有個老者,因為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她快步走上坡頂,看到喚她的人時,不由的欣喜地大叫跑過去:“老伯!”
傅雲哲也看清她的臉,可不正是在南州遇到的那姑娘麽。
他看着葉小餘喜悅激動的臉,微笑道:“沒想到在這遇上,近來可好?”
葉小餘連連點頭,“很好,老伯,您呢?一切還好吧!”
傅雲哲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麽會在這?你不是在南州麽?”
“這事一會我再跟您說,可好?我如今住在寺廟裏,您去歇歇腳,喝杯茶水吧。”而後又指着那桶泉水道:“用這甘甜的泉水泡出的茶定然很好喝哦。”
傅雲哲被她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就去品嘗品嘗。”
一行人到了葉小餘住的院子。
葉小餘請傅雲哲上首坐着,又端奉了茶水。
她坐在下首,跟傅雲哲講了葉府陷入經濟危機破産的事,講了自己來天都的原因。
傅雲哲靜靜地聽着,沉吟半晌,開口道:“那你今後有何打算?可有想好去處?”
葉小餘有那麽一陣茫然,但很快又掩去了,她笑道:“我有一個在葉府認識的好姐妹,回南州我就去投奔她,然後和她一起侍奉她母親,撫養她小弟。”
她會把那當她的家,一個有母親,有姐妹,有弟弟的家。
傅雲哲沒有忽略她一閃而過的茫然。
他略掃了一眼屋中的情形,見桌子一旁,疊放着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冊子,随手拿起翻了翻。
這是一本佛經,在佛經下面有一卷紙,他放下佛經,撿起紙張看了看,不由得眼睛一亮。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這是你寫的字?”
葉小餘點了點頭,回道:“正是。”
“很好,很好,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字。”傅雲哲不停地點頭贊賞着。
“當不得老伯贊。”葉小餘被贊得有些不好意思。
傅雲哲微微含首,道:“老夫記得你說過,你不曾上過學,是吧?”
“正是,這是自小跟在葉老夫人身邊抄經練出來的,也只會這一種字體。”
“能把一種字體練好,已經很不錯了。貪多而嚼不爛,還會得不償失。”
葉小餘認真記着他的話,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覺察出,定是學問了不起的人。
她有些好奇地問:“老伯,剛才您是怎麽認出我的?”
他那時站在坡上,而她在坡下,沒見到正面,怎麽就認出來了呢?
傅雲哲哈哈一笑,指了指她的手,道:“你忘了手上那串珠子是哪來的了?”
葉小餘摸了摸佛珠,不由爛然一笑道:“是了,我怎麽忘了這個。”
“你喜歡這串佛珠?”
葉小餘狠狠地點了點頭:“它能讓我的心得到平靜。”
自從傅雲哲送她以後,她就一直戴在手上,遇到事時,總是下意識地撫摸着,那時,她的心就會平靜下來。
傅雲哲聞言,看了看了她,見那小臉上,一臉的恬靜,而那雙大眼卻又純淨得近乎稚子。有些不相符,有些矛盾,卻又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讓人惹不住想要靠近。
這真的是十七、八歲的女子麽?
傅雲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來道:“謝謝姑娘的好茶了,老夫先回去了。”
葉小餘忙着站起來,一臉誠摯地道:“老伯,能不能請您不要叫姑娘,這讓我覺得很別扭。我叫葉小餘。”
“好,那老夫就叫你小餘吧。”傅雲哲從善如流道。
葉小餘把他送到門外,揮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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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明日就是初一了。
初一,皇上第二次親臨白陵寺。
皇上親臨,初一這天的頭柱香非他莫屬。
點香,插香,皇上均是親自親為,可見他對這位流落在外亡故胸弟的情意。
哀樂聲聲,梵音吟娥。
氣氛有些莊嚴而凝重,皇上站在香爐前,接過僧人遞過的香火,點燃,微閉着眼,默念着什麽。
臉上的表情似平靜,又隐隐有幾分哀傷,衆人也不免受到感染,有了悲恸之情。
皇上默告完畢,睜開了眼,伸出手,緩緩地把香插入香爐……
突聽皇上悶哼一聲,跟随侍左右及身後的侍衛衆臣們大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見皇上的胸口插着一把細小的尖刀,他的一只手捂着胸口,身體緩緩往下倒。
‘有刺客,快救駕!’
侍衛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驚醒了大臣們。
衆人上前見皇上胸口已經染了一大片鮮血,吓得臉色發青,慌了神,有些膽小的直接吓暈了過去。
經歷過無數血腥場面的侍衛們只一瞬就回過神來,慌忙把皇上扶起,送進皇上在寺院裏歇息的屋子。
大殿內一片慌亂,尖叫聲四起,人們如無頭的蒼蠅,亂竄。
侍衛把皇上擡進屋內,啪地一聲把門關上了,隔絕了衆人的目光。
不一會又急匆匆地跑出來,大聲吩咐人去把禦醫找來。
接着又吩咐寺裏的管事,去端熱水等一切所需的物什。
在一片忙亂中,好不容易看到禦醫被幾名侍衛擡着走得飛快而來。
禦醫被丢進了屋內,侍衛們守在門外。
衆人臣只得忐忑不安地在門外等候着。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随着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衆臣只覺得一片冰涼,驚恐不已,都有些絕望地想,皇上,皇上,他怕是兇多吉少了。
一位侍郎大人,拉着身旁的同親王周利的手,顫抖着道:“王,王爺,皇上他,他……”
話未說完,語帶哽咽。
同親王周利是先皇淑妃生的兒子,他性情寬厚,是個心善之人。
此時也是滿臉焦躁不安,他拍了拍了侍郎大人的手,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皇上洪福澤天,衆神呵護,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可是,五弟,皇兄胸口流了好多血,還插着一把刀,不知會不會……”
與同親王周利站在一起的中親王周能道。
“三哥,皇上一定會沒事的,我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
同親王周利打斷了中親王周能的話,堅定地說。
似乎只有這樣,皇上才會真的沒事。
中親王是先皇伊貴妃的兒子,此時擡手去拭眼裏莫須有的淚,道:“我也是擔心皇上。”
沒人看到他眼裏閃過的一道陰鸷。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了,親們,昨天停電了,沒法更新。
現在進入夏季了,天氣慢慢炎熱了,這是要到了用電高峰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