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明也是累了一整天,可躺在久違的大床上,梁令令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她會控制不住的想起自己的家人。
房子安靜得像是婚後被楊成宇關起來的那幾年,自己墜樓後血肉模糊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裏。
她手心冒汗,心裏發慌。
林南遠呢?
睡了嗎?
她需要一些聲音,哪怕只是他清淺的呼吸的聲,來脫離那些夢魇般的過往。
梁令令翻身下床,赤足走到隔壁林南遠的屋子。
之前說是讓林南遠自己選間屋子住,但最後這間她隔壁的卧室是梁令令選的。
這偌大的宅子只住着他們兩個人,房間隔得近自然方便一些。
最重要的是,林南遠要是又想不通有了偏激的行為,她能聽到聲響。
房間的壞掉的門鎖還沒來得及更換,梁令令輕輕推開了林南遠的房門。
林南遠平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沉睡中,對于梁令令的推門而入,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借着昏暗的光線,梁令令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他的呼吸依舊平穩。
能熟睡看樣子他的情緒緩和一些了,梁令令放心了些許。
這個日後呼風喚雨的男人到底在二十三歲這一年經歷了什麽,為什麽會自殺?
僅僅是因為投資方的撤資?
倚在門框上,梁令令的思緒已經飄了很遠,甚至已經開始思考,要如何才能讓林南遠接受自己的投資了。
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跟林南遠都會待在一起。
她的目的是成為他以後公司利益的共同體。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道清冷的聲線響起,“為什麽還不睡?”
林南遠語調清晰,完全沒有剛剛蘇醒時的沙啞。
從她打開門站到現在,他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靜待着梁令令接下來的舉動。
可她什麽都沒做,就站在門口看着自己。
梁令令回過神來,一本正經的答道:“我擔心你害怕。”
“……”
“這屋子又黑又空蕩又安靜,我怕你一個人待着會想起些不好的回憶,于是我就在這陪着你,想讓你好好睡覺。”
這段話如果把‘主語’和‘賓語’換一下,就完完全全真實了。
會想起不好記憶的人是梁令令,不想一個人待着的也是梁令令。
“不需要。”林南遠冷聲拒絕。
“你需要。”梁令令赤着腳走到他的床邊,她不方便坐在他的床上,就順勢坐在了旁邊的地板上,雙手趴在床榻上,一遍一遍催眠般的重複着,“你害怕,你需要我陪,我知道的。”
林南遠稍稍坐起身來,一片黑暗中無聲的望着梁令令。
梁令令把下巴擱在自己的手背上,也不在意林南遠什麽反應,感受着他的呼吸,喃喃自語的說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聽到一點人聲而已,你躺着就好,我來說,我說給你聽,你別怕。”
林南遠的目光落在梁令令的發頂,她長發披散着,讓她整個人顯得越發的單薄瘦小。
她在害怕。
“好。”林南遠出聲,“你說,我聽着。”
“林南遠,你覺得害怕的時候,你父母會怎麽做啊?”
提到父母,林南遠慣性沉默。
聞言,梁令令推測或許他跟父母的關系并不好,才會從醫院到現在,完全沒有想過要聯系家人,于是又道:“而我父母……我白天跟你說的嘛,其實我隐隐約約記得,小時候我要是哭鬧不肯睡覺,我媽媽會一下又一下的拍撫我的背,溫聲說着‘睡吧,睡吧,我的寶貝’。”
“……”
“說起來蠻可笑的,因為那是六歲以前的事情,現在的我甚至不能肯定,被媽媽溫柔的拍着背哄着入睡到底是真的,還是僅僅是我的幻想?”
“……”
“吶,林南遠,這些都是我的幻想嗎?”
“是真的。”林南遠清冷的嗓音難得透出幾分溫柔來。
梁令令緊繃的神經瞬間被安撫,她吐了口氣越發松懈的趴着,“我這個人其實挺小心眼的,常常有人說我脾氣不好,任性又作,又會有人跳出來說,我是因為沒有父母管教,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這些話我記到現在都沒忘。”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可那些人卻有意的把她所有的行為歸結到失去父母這個點上。
是被虛僞善意包裹住的惡毒的嘲諷。
“其實我特別羨慕楊穎欣,哦,就是我今天在停車場打的那個渣男前任的妹妹,她父母是真的愛她的。我從十七歲住到他們家,我看着他們一家四口,非常努力的想融入進去,也以為自己可以融進去。”
林南遠安靜傾聽。
“但我昨天徹底清醒了,我知道楊家不是我待的地方,所以我跑出來了,以後我就是一個人了。”
她展露出脆弱的一面,林南遠并沒有立即出聲安慰。
所以這才是她對自己這樣陌生人莫名的依賴的,甚至晚上不睡覺守着他的原因?
她是害怕自己走了,她就真的一個人了吧。
梁令令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林南遠時不時輕應幾聲,來表示自己在聽。
漸漸的她的聲音沾染了睡意低沉下去,吐字也開始含糊不清,說的事情也開始失去邏輯,最後突兀的問道:“林南遠,你會偷偷走掉嗎?”
“我不會的。”
她奮力在海裏撈起自己,她在醫院的病床前守了一夜。
她于他,是恩人。
梁令令低低的笑了笑,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梁小姐?”林南遠試探的喚了聲。
回答他的,是梁令令均勻的呼吸聲。
“睡着了嗎?”他再确認了遍。
“……”
随後是掀開被褥的聲音,林南遠下了床,走到梁令令身邊,俯身又小聲的詢問了遍:“聽得到我說話嗎?”
梁令令:“……”
“這樣睡不舒服的。”
“……”
林南遠輕嘆了一聲,随後彎腰,動作輕柔将梁令令打橫抱起。
好瘦。
她的體重比他想象中更輕。
林南遠把梁令令放到床上,可他的手剛剛撤離,就聽到梁令令不安的嘤咛聲,仿佛在被噩夢追逐一般,蜷縮着自己的身子。
躺在一張床上無論如何是不合适的,于是林南遠也坐在了地板上,給梁令令蓋上被子,随後朝她探出手,隔着被子,一下又一下拍撫在她的背上。
梁令令不安的嘤咛聲漸緩。
“睡吧,睡吧,我的……梁小姐。”
他試圖模仿她的母親,可‘寶貝’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最後就變成了‘梁小姐’。
他顯然沒有哄人的經驗,語氣生硬,可效果出奇的好,梁令令的嘤咛聲完全止住了。
而背對着他蜷縮着的應該入了睡的梁令令,此刻唇角微微上揚。
我的梁小姐。
真是可愛。
她在心裏發誓。
重生後,她算計他,也會幫助他。
她利用他,可她保證,絕對不傷害他。
—
第二天清晨。
梁令令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的,她揉了揉惺忪了眼,掀開灰白條紋的被子,她仍就躺在林南遠的床上。
翻身下床,床邊是她昨晚買的拖鞋。
看樣子林南遠真是個細心的男人,還特意去她房裏把脫鞋拿過來了。
而這食物的味道,是林南遠在做早餐?
梁令令揚唇,心情相當美好。
她穿上拖鞋想去樓下的廚房,剛剛走到樓梯間,聽到聲響的林南遠主動走出廚房。
尚有些模糊的視線裏,梁令令看到穿着和她配對家居服的林南遠,穿着淺藍色的花邊圍裙,面無表情着一張臉看她,問道:“洗漱了嗎?”
梁令令停下了步伐,理了理自己睡得淩亂的長發,搖了搖頭。
“去洗漱,早餐馬上好了。”
囑咐完林南遠擡腳回廚房。
“等一下。”梁令令喚住他,問道:“林南遠,你做什麽早餐了?”
“面。”
梁令令點頭,“原來你喜歡吃面啊。”
林南遠眉心微蹙,“……是你昨天說今天早上吃面。”
語罷怕鍋裏的面條糊了,林南遠徑直走回了廚房。
昨天晚上?
梁令令這才想起來,昨天在停車場為了激怒楊成宇,她是随口問了林南遠會不會煮面。
聯想到昨晚他學着她母親的樣子哄她入睡,梁令令心情更加愉悅。
這個男人,沉默間把她每句話都聽進去了。
很暖心。
—
梁令令這一夜是睡得不錯,可另一邊病床上的楊成宇,幾乎是睜着眼睛到天亮了。
他被梁令令敲出了個輕微腦震蕩,而楊宏德卻不相信他說的真相,對着全家大發雷霆。
張雪哭了一晚上。
楊成宇想不明白,他自以為自己對梁令令很了解了,她怎麽能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在楊宏德面前颠倒黑白,把所有的鍋都推給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而這都不算什麽,給他會心一擊的是楊穎欣,在他病床前,問道:“哥,你說令令姐真的跟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男人好上了?”
“連你也不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楊穎欣掏出手機,“唔……我這裏有張照片,哥,你看看,令令姐親的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你看見的那個?”
梁令令親了別的男人?!
楊成宇差點沒氣昏,瞪大雙眸看向楊穎欣遞過來的照片。
他被嫉妒和憤怒燒光了理智,已經無法去分辨這到底是什麽場合下的親密照。
“發給我,把照片發給我。”
他要查清楚,這個男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