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遠簽完名就走了。
骷髅項鏈在空中劃過一道銀色金屬冷光。
初缈将本子在包裏放好,一擡眼,就看到了電梯口的江遇白和任木洲。
沒有來得及思考為什麽江遇白家在明合,卻依然住在了劇組酒店。
初缈感覺自己周身此刻已經洋溢滿了粉色泡泡。
美好的一天從偶遇開始。
她擡起手,心情很好地打招呼:“江老師,木洲哥,早上好。”
江老師。
木州……哥?
江遇白剛邁出去的步子微微一頓。
一旁的任木洲一無所覺,很自來熟地笑嘻嘻揮手:“早呀小白鴿妹妹。”
“……”
還應上了。
江遇白面無表情掃了眼任木洲,勾起唇角,扯出一個微笑,“早。”
從這惜字如金的一句話裏,初缈敏銳地察覺到了男人并不算美妙的情緒,她揉了揉後腦勺,有些不明所以,就聽到任木洲沒話找話:“剛剛那個是周嘉遠嗎?”
江遇白也順勢擡眼看了過來。
背着愛豆偷偷去要別的演員的簽名,還被自己的愛豆看到了。
初缈後知後覺,頂着江遇白的視線,莫名冒出來一種爬了別的牆結果被牆堵上來的詭異的心虛感。
她立刻開口解釋:“是有一個朋友快要過生日,她是周老師的粉絲,所以剛才就替她要了一張周老師的簽名。”
周老師。
聽到這個稱呼,江遇白的心情忽然開始回轉。
見到男人表情裏終于多了點實質性的愉悅感,一直默默注意着江老師反應的初缈輕輕松了口氣,開始生硬地轉移話題:“江老師,你們吃過早餐了嗎?”
江遇白掃到她手裏那杯包的嚴嚴實實明顯不太想喝的豆漿,斟酌了下,才開口:“沒有。”
然後果然看到小姑娘眼睛一亮,仿佛甩掉了一個沉重包袱,整個人都輕松起來,将豆漿往前推了推,“我這裏剛好有一杯多出來的豆漿,只是加了些糖,可能會很甜。”
所以這小姑娘是不喜歡甜的?
江遇白挑了挑眉,一邊配合地接過豆漿,“沒有關系。”
圍觀了全程的任木洲只覺得匪夷所思。
他家江老師當着人家小姑娘的面,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結果就是為了騙人家手裏的一杯豆漿。
他木着臉,江老師的身家,難道已經窮到連一杯豆漿都買不起了嗎。
初缈今天的拍攝任務十分輕松,補拍完昨天幾個不同角度的鏡頭,剛下戲,西西就拿着手機來找她。
是初缈父親打來的電話。
日理萬機的初總,終于想起來自己家已經進組兩天的“散財童子”,打電話來慰問了。
按下接通鍵,初父渾厚的聲音順着聽筒傳過來,“缈缈,在劇組呆的還适應嗎?”
初缈如實答:“挺好的,劇組裏的人都很好,拍戲也很有意思。”
“那就好。”初父笑呵呵的,“聽說你為這部劇,投了七千多萬?”
“……”
第二句就切入正題,初缈沒有防備,“啊”了聲,正想着怎麽糊弄過去,聽到初父繼續問:“夠嗎?劇組拍戲是不是挺燒錢,要不要爸爸再補一點?”
初元峥同志實在太不按常理出牌。
初缈沉默了下,想起初父的作風,他說的一點,到最後很可能真就變成億點了。她搖搖頭,“不用了爸爸,這個電影成本不高的。”
“那不夠了就和爸爸說。”關心完,初父的語氣一下變得小心翼翼,“缈缈,這部劇裏,有吻戲嗎?”
初缈:“有呀。”
初父:!!!
這答案可太刺激了,初父感覺自己血壓在急速升高。
他委婉又迂回地開口:“缈缈啊,跟你拍戲的是?”
初缈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一下笑了起來,軟着聲安慰初父,“放心吧爸爸,是男三號和女一號,我沒有吻戲的。”
操碎了一顆老父親的心的初元峥長舒一口氣,怕女兒誤會,忙說:“缈缈,爸爸不是反對你拍吻戲,就是吧——”
初父思索了下,語出驚人,“這種事情,還是跟喜歡的人才有意思對不對。”
突然灌來情感雞湯這種事情,放在初父身上竟然一點都沒有違和感,初缈笑得眼睛都彎在一起。
她很配合地應了一聲,而後想到什麽,安靜了一瞬,握着手機的手指無意識收緊了些。
猶豫再三,她還是起了話頭,“爸爸,我來拍戲的事情,媽媽還不知道,她……”
她的話沒有說完,初父那邊卻已經明白了。察覺到她語氣裏的忐忑,他很輕地嘆口氣,“沒關系,做你喜歡做的,有爸爸在呢。你——”
他頓了下,“你媽媽那邊不用擔心。”
初缈沉默着點點頭。
挂掉電話時她的情緒明顯不高,初父靠在椅子裏,松了松領帶,頗有些頭疼。
對哄女兒沒什麽經驗的初元铮,第一次犯了難。
不然再轉一筆錢?
他伸手去放在拿桌子上的手機,餘光掃到一旁亮着光的電腦。屏幕停在微博界面上,幾分鐘前《罪證之物》劇組湊巧放出來了幾張定妝照。
初父盯着第一張一身黑色制服的江遇白打量了好幾眼,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他把照片發到初缈的微信裏,打了一個語音電話,“缈缈,這就是讓你花了七千多萬的那個野……”
“男人”兩個字都到了嘴邊,初父記起自己女兒追星的那股勁兒,最後還是給吞了回去。
“嗯?”初缈沒聽清:“野什麽?”
初父沉默了下,改口:“我是說,也還挺帥的。”
作為劇組的男主角,江遇白的戲份排得滿滿當當,一整天的戲拍完,天幕已經濃成了一團暈不開的墨色。
他換好衣服從化妝間出來,就看到站在走廊邊的初缈。
小姑娘整個身子都倚在扶手上,站得懶懶的,像沒有骨頭似得,胳膊搭在欄杆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望着拍攝場地出了神,眼底空茫茫的。
走廊被白熾燈映得很亮,只有初缈一個人,連影子都顯得孤零零。
江遇白腳下的步子忽然就換了方向。
被腳步聲吸引,初缈回頭,眼睜睜看着男人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停在身邊。
他也學了初缈的姿勢,略彎下腰,降低了重心,身子倚着扶手,一只手随意搭上去,而後扭頭,直直對上了初缈的視線。
拍了一整天的戲,男人精致的眉眼間帶了點倦意,連開口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低了些,“在這裏呆了很久?”
初缈點點頭。
和初父的電話打完她就來了這裏。
江遇白今天拍得是大場景的連戲,戲份重,化妝師在身邊随時等着補妝,這裏的化妝間就被空置了下來。沒有人走動,走廊清清靜靜的。
似是不意外她的回答,江遇白收回目光。
遠處的樹影追着溫熱晚風搖搖晃晃,偶爾響起一兩聲蟬鳴,月色很淡,星星稀稀疏疏綴在夜空。
一切都溫柔得不真實。
一如三年前遇到的那個夜晚。
他忽然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為什麽想來拍戲?”
安靜被打破,初缈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三年前,父母離婚,她離家出走,躲進電影院,借着電影宣洩情緒。那部影片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她哭到哽咽,然後遇到了江遇白。
大熒幕裏的人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了她眼前,他蹲下身,很耐心地幫她擦了眼淚,“小朋友,你家長呢。”
初缈眼睫上還挂着淚珠,斷斷續續地說:“離婚了……我爸爸很忙……他不知道我在這,他……也不一定能來。”
小姑娘年紀小,又哭得可憐兮兮,江遇白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等在這裏,放輕了聲音哄她,“那哥哥陪你等?”
他好看的眉眼間滿是認真。
初缈咬着唇沉默點頭。
然後江遇白就真的陪她等到了淩晨三點,等來了倉促趕來的初元峥。
那麽溫柔的一個人。
初缈仰頭看他。
男人側臉線條流暢淩厲,鼻梁很高,眉眼深邃。比起以前,整個人身上多了份成熟和內斂。
時間在走,好像一切都在悄悄變化,又好像其實什麽也沒有變。
他依舊還是她喜歡的樣子。
走廊裏風聲大盛,她輕輕開口:“因為喜歡。”
她願意在名叫江遇白的深海裏永遠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