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鞠躬還要尴尬無數倍的場景。
沉默,是此刻的聊天框。
初缈整個身子都僵住,理智也跟着掉線,一時間竟然什麽都想不到了。
就好像,自己偷偷藏起來許久的秘密,忽然間毫無準備地,被完完全全攤開擺在了秘密的主角面前。
有慌亂,有忐忑,剩下更多的是茫然無措。
她腦袋空白好久,直到屏幕熄滅,理智才重新連接,想起來可以撤回這件事。
不知道江老師是沒有看到,還是禮貌地假裝沒有看到。
在那張罪惡之源表情包從對話框徹底消失之前,屏幕的對面都始終保持着高貴的沉默。
初缈稍稍松了一口氣,按捺住自己過于喧鬧的心跳,終于有勇氣去看江遇白最開始發來的那條微信。
【WHITE:明天下午有對手戲,需要提前對下戲麽】
要和男神一起對戲!
以江遇白的演技,四舍五入,初缈已經腦補到了她和江遇白并肩站在頒獎禮舞臺上的畫面了。
她舔了舔唇,很口是心非地回:
【是個仙女: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江老師了】
等待回複的幾分鐘,初缈抱緊了手機,止不住的碎碎念,将一句“可以”重複出了群口相聲的感覺。
然後就真的看到江遇白的回複。
【WHITE:不會】
!!!
今天也是好事發生的一天!
初缈覺得,就算她現在出門幸運地中了超級大獎,也不會比這個時候更讓人開心了。
【是個仙女:那江老師,明天見!】
【WHITE:早點休息,晚安】
兩條消息同時出現在了屏幕上。
初缈吸取了教訓,這次很小心,沒有再打開表情包,而是很規規矩矩地打了字出去:
【是個仙女:江老師晚安!】
《罪證之物》前期的戲份主要集中在校園裏,因此,劇組特意将拍攝場地選在了明合大學。
剛剛結束期末考,大部分學生還沒有來得及回家,聽聞江遇白要來校園裏拍戲,都激動地趕來湊熱鬧。
開拍前,操場的塑膠跑道邊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
初缈到片場的時候,江遇白的單人鏡頭正要開拍。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在艱難地維持秩序,她随意找了一處樹蔭,剛站定,忽然聽到人群裏爆發出一陣興奮的尖叫。
她擡頭望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操場上的身影。
人群的中央,江遇白穿着一身深綠色的迷彩訓練服,身形挺拔,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少年氣,張揚而無畏。
他身前十幾米遠的地方,齊整地擺放着一排人形槍靶。
在鄭铎的示意下,場記拍板,攝像機開始運轉,人群也跟着安靜。
所有的視線都彙聚。
男人站在靶子的正前方,戴着護目鏡,單手插兜,右手擡起槍,緩緩瞄準了紅色的靶心。
蟬鳴聲交織着滾燙的盛夏,他站在那裏,是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存在。
初缈心跳悄悄漏了一拍,聽到身邊擦肩而過戴着應援發卡的女生壓低了聲音,激動地和同伴說:“哥哥瞄準的不是靶!是我的心!”
同一個世界,同一樣追星女孩的心聲。
初缈唇角上揚,輕笑出聲,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也跟着一起漾出來。
然而好心情才剛剛持續一秒,就被來前來尋人的副導演喊住了。
原本定下來的下一場戲,因為道具出了點問題,她和江遇白的那場對手戲被迫要提前了。
初缈跟着副導演到鄭铎那裏的時候,江遇白的單人鏡頭剛好拍完。
太陽炙烤着地面,風也凝固在空氣裏,圍在跑道邊的人群都被曬的倦倦的,失了站相,只有操場上那道迷彩綠的身影,依舊颀長挺拔。
即使是背影,也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操場靠近看臺的地方,被臨時搭建了遮陽用的休息棚,直到江遇白回到了棚裏,初缈才收回視線。
攝像機後面。
鄭铎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很有藝術氣息的大黑框墨鏡,看到她過來,把手裏已經卷了邊兒的劇本翻開,“來,跟你講下待會兒要拍的戲。”
盡管已經有了準備,但是初缈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緊張,特別是一想到待會兒要拍的內容……
她苦着臉,“導演,我有一點緊張。”
鄭铎笑着擺了擺手,“緊張什麽,不就是場告白戲。”
這話說完,想起來初缈當初砸錢的那架勢,他反應過來了。
但是反應過來的鄭铎,有點納悶,現在的追星女孩,哪個不是一口一個“哥哥我愛你”“哥哥殺我”,怎麽到了這小姑娘這兒,連演個告白的戲都會緊張呢。
他試圖安慰初缈:“別怕,本色出演就好了。”
但是初缈并沒有被安慰到。
“說來您可能不信。”她苦惱地嘆氣,“自從來了劇組,我現在每天都要嗑速效救心丸的。”
小姑娘塌着肩膀,精致的眉頭皺在一起,看上去有點蔫巴巴的。鄭铎想了想,也不想太為難她,怕她放不開,真的進不去狀态。
“那這樣。”他把手裏的劇本往前翻了幾頁,“就從頭拍吧,相遇這場應該沒問題吧。”
相遇的戲。
腦袋裏有片段,漸漸和劇本裏的畫面重合在一起。初缈下意識點頭,“沒有問題的。”
“行。”鄭铎也放下心,喊了副導演,“去找一下江遇白,問他有沒有空來對下戲。”
話音落,初缈下意識就擡頭看向休息棚的方向。
深藍色的遮陽棚隔開了直射的陽光,棚下陰影裏,江遇白坐在塑料椅子上,閉着眼睛任由化妝師補妝。
剛剛在烈日下曝曬了許久,男人迷彩色的訓練服已經濕了大片,汗珠順着濕漉漉的黑色額發往下滴,椅子一側,簡陋的白色電風扇吱呀吱呀晃着,吹不掉一絲空氣裏的悶熱。
這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雖然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期待能夠和江遇白對戲,但是這會兒,初缈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不要那麽辛苦。
她攔住正要去喊人的副導演,看向鄭铎,“不用麻煩了導演,我可以的。”
小姑娘那點心思藏也藏不住,都明晃晃寫在了臉上。鄭铎樂了,“行,那你自己先揣摩揣摩,拿不準的就來問……”,話到嘴邊,鄭铎改了口,指了指江遇白,“算了,別問我了,去問江遇白吧。”
沒有想到鄭铎會這麽好說話,初缈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揚起唇角,眼睛彎成小月牙,乖巧地跟鄭铎道了謝,去看劇本了。
連背影都帶着藏不住的喜悅。
鄭铎盯着她的身影,半晌,搖搖頭,嘀咕了句:“怎麽我年輕的時候就沒遇上這麽好的粉絲。”
副導演跟鄭铎搭檔了十多年,沒忍住,嬉笑着拆臺:“這話說得,好像您年輕的時候有過粉絲一樣。”
鄭铎:“……”
操場看臺的後面是一條被圍起來的小巷,這會兒沒有什麽人。
初缈靠着牆,慢慢蹲下身,躲在曬不到太陽的陰影裏,翻開了手中的劇本。
待會兒要拍的戲,是在校門口的一家餐廳裏,初缈飾演的女二號,第一次遇到由江遇白飾演的男主角,然後一見鐘情少女懷春,實在沒忍住,當着男主角的面,脫口而出了一句“是我見色起意”。
并不複雜的一段情節,除了最後一句臺詞讓人有些羞恥。
雖然初缈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這麽正旋律的一部劇裏,也會出現這種偶像劇畫風的場景。
但是只要想到偶像劇的另一個主角是江遇白,她頓時就認真了起來,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那句臺詞,思考着該用哪種語氣才更恰當。
就這麽來回揣摩了幾遍,初缈的餘光裏出現了一道影子,剛剛好就落在斜前方,和她只有一半的影子融在一起。
她擡起頭。
江遇白已經換掉了訓練服,只穿着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色T恤,淺淺的金色陽光依次落在他的發梢和肩膀上,看起來明亮又溫暖。
初缈還蹲在牆壁邊,而江遇白站在她身前,兩個人的視線一高一低,在空中相遇。
她根本控制不止自己的心跳,舔了舔唇,略帶了點期待地問:“江老師是來找我的嗎?”
小姑娘仰着頭,黑色長發散在身後,皮膚是很少曬到陽光的帶了冷感的白色,眼瞳亮晶晶的,像浸了光在裏面。
江遇白很輕地笑了聲,聲音低沉,“今天第一次拍戲,怕你緊張,先對下戲。”
初缈愣了幾秒,想起來昨天晚上那條微信。
所以江遇白是放棄了休息時間,特意來找她,陪她對戲。
因為擔心她會緊張。
可是明明他自己剛剛才在太陽下曬了那麽久。
江老師怎麽可以這麽好啊。
太多的情緒在心裏堆積,像一瓶搖晃過的汽水,遇到一點空氣,就沸騰着翻湧而出。
初缈眨了眨眼睛,克制着把那點情緒都收斂下去,将劇本合起來,撐着膝蓋,想要站起身。
但是蹲的時間太久,猛地站直身子,她眼前頓時變成了一片黑色,意識也飄遠。
來不及反應,就被身體的本能帶着整個人都往前載。
初缈驚呼了一聲,伸手想找到什麽可以支撐的東西。
下一秒,就感覺腰間被人拉了一把。
慣性作用下,她直接撞進了江遇白的懷裏。
她的額頭埋在江遇白胸口,鼻尖滿是男人身上幹淨清冽的氣息,淡淡的,很好聞。
有怦怦的心跳聲在耳朵邊響起,一下比一下亂。
隔着衣服,也可以感受到腰間掌心的溫度,初缈感覺自己像是要被蒸發掉了。
江遇白低下頭,就看到懷裏的小姑娘,從耳朵根開始,迅速漫上了一層紅色。
好像從劇組的第一次見面開始,這小姑娘就一直這麽容易臉紅來着。
他挑了挑眉,禮貌地收回了胳膊。
腰間的溫度消失,初缈理智終于回籠,慌亂地後退了一步,紅着張臉,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江老師。”
即使退開了一步,兩個人的距離還是很近。
近到初缈可以清楚看見他眼瞳裏自己的倒影。
江遇白的眼睛一直都長得很好看。
淺淺的單眼皮,眼尾狹長,輕輕向上挑着。眼窩深邃,笑或不笑,看人的時候都總帶着幾分散漫的溫柔。眼睫一根根纖長分明,在眼睑投下一片陰影,像鴉羽。
她就這麽出了神。
江遇白看着眼前只顧呆呆望着自己,明顯神游天外的初缈,挑了挑眉,“在看什麽。”
初缈“啊”了聲,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就坦誠了,“江老師好看。”
“……”
等等。
她都說了些什麽……
初缈此刻恨不得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她飛快移開視線,根本就不敢去看江遇白的反應。
空氣安靜。
幾秒鐘過去。
初缈聽到很輕的一聲,落進自己耳朵裏。
——江遇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