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進七月,趙雲瑾就提不起興致來。以前未出嫁前是因為自己的生日正好碰上中元節前後,平時還能出去玩,到了七月明明是自己生日的好時候,也只能待在家中,生怕出門被沖撞了。
後來嫁了人之後,那幾年好歹好了一些,衛骧是個大老粗,一點也不信這個,自己說要出門他便領着自己出門。可那樣的日子在趙雲瑾的記憶裏,實在不多。再往後,成了寡居的将軍夫人,這中元節就再也不是自己的生日了。
“夫人,東西都準備好了,管家剛剛來問,明日什麽時辰開祭。”将軍府的管家歡伯是當年跟着衛骧從邊關回來的老人兒,戍邊多年無親無故,年紀大了更是不願再在軍中,衛骧便讓他做了自己身邊的管家。衛骧走後,将軍府的親兵散了大半,只有他帶着親信中的親信非要留下來,守着衛骧。
“按老規矩來吧。”在府裏,歡伯一貫是能不見自己就不見,趙雲瑾知道他是恨毒了自己,恨自己沒良心,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衛骧。不過沒關系,自己造的孽自己扛,趙雲瑾這點自覺還是有的。
其實歡伯也就這麽一問,去年這時候府裏給将軍燒紙錢,這位夫人連面都沒露。不過也好,她要是在說不得将軍就不會回來了。
歡伯辦事,趙雲瑾放心得很。直到第二天下午快傍晚的時候,沈姑姑才從外頭進來,“夫人,前面都準備好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別人不知道,沈姑姑還能不清楚?去年這時候她也是這樣,在屋裏子待了一整天沒出門,到了晚上更是也不準丫鬟們點燈,就一個人在黑漆漆的書桌前呆坐着,誰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什麽。
“看什麽?”趙雲瑾坐在書桌前低着頭,說話也悶悶的。書桌前擺着本書,乍一看沈姑姑還以為她在看書。可再走進一瞧,豆大的淚珠兒滴在攤開的書上,直把墨都暈開了。
“姑姑,你瞧,那人也不是全沒了良心,他還留了東西給我呢。”書頁裏夾着封桃花箋,是當年剛成親那會兒,趙雲瑾興致來了寫給衛骧的,太傅家的小姐,再是跳脫開朗的性子,那股子酸勁兒也都是生來的。
衛骧是個大老粗,讓他看兵書他行,讓他看情詩,他除了憋得滿臉通紅說好,其餘的也都不會。好在趙雲瑾不跟他計較,只說這箋你好生留着吧,沒成想他竟是真把這話放心裏了。
“是,姑爺總是惦念着夫人的。”趙雲瑾身邊的丫鬟,多是嫁人的時候太傅帶過來的,因此甭管趙雲瑾如何,也總是偏心着她的。只有沈姑姑,這幾年一直在兩人中間勸着、拉着,沈姑姑看得清楚,這世上若是還有一個人對自家小姐好,那就只能是姑爺了。
“姑姑,你就會替他說話,也不知道他給了你什麽好處。”沈姑姑這話讓她有些晃了神,這樣的對話前幾年隔三差五的就有,這會兒說出來,好像一切都沒變。只可惜哪能不變呢,人都死了兩年,早就物是人非了。
沈姑姑聽了這話只笑笑沒作聲便退下了,她明白趙雲瑾也不需要她說些什麽,說得再多,那人回不來也全都是一場空。再說了,衛骧是出了名的沒銀子,哪有什麽好處給自己。
當年姑爺還在的時候,侯府裏就不待見姑爺,有了将軍府之後,就鮮少見姑爺回去。分封将軍的時候給的賞賜,小姐一過門,姑爺便全交給小姐了。他自己就靠每年那點兒俸祿過日子,還總要接濟當年那些老部下,真真是半點多的都沒有。
傍晚,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以前的練武場擺了祭臺,紙錢元寶都是歡伯帶着人親手一點一點疊出來的,外頭有那些買現成的,歡伯一概都沒要。可堆成了山的祭品再是用心,也是都要燒了才能遞往那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的地界去。
歡伯看着燒成了灰的紙錢随着風打着旋的往遠方飄,眼淚不住的就掉下來了。站在練武場外拐角處的趙雲瑾只看着沒敢走近,到底也是要臉面的人兒,每次都被歡伯那麽擠兌,趙雲瑾總還是有些發怵的。
昨晚上,趙雲瑾自己也疊了一小籃子元寶,趁着沒人的時候偷偷的給塞到那大堆裏頭去了,自己疊的不好看又不敢讓歡伯知道,趙雲瑾還專門把自己那那一籃子塞到了底下,确定別人看不出來了才回來。
今兒風勢好,這麽一大堆的紙錢元寶沒多久便燒得透透的,趙雲瑾看着那灰燼裏還透着火的元寶,難得的扯起嘴角算是笑了笑,只盼他在那邊收到這些元寶的時候,千萬別認出來自己給他的。人活着的時候,氣他氣得夠嗆,如今人都走了,就不再給他添堵了。
趙雲瑾生辰與中元節只隔了兩日,第二天一大早,太傅府就派了人送來不少賀禮,同來的還有太傅夫人身邊的吳姑姑。“姑娘,明兒就是您的生辰,夫人說讓奴來接您回家。”
原本接趙雲瑾回家這事,吳姑姑來的一路都在犯嘀咕。怎麽說也是嫁了人,還在寡居的大姑奶奶,這剛過完中元節就接人回娘家,怕不是說出去不好聽。可待下了馬車,一路進了将軍府,看着府裏這死氣沉沉的模樣,那點兒顧慮便全都沒了。
“姑姑說笑了,這将軍府不就是家嗎。”将軍府當年是皇家的産業,是個新宅子,後來給了衛骧,衛骧不在意這些東西,自己還沒過門就接過了他送到太傅府的堪輿圖。所以現在的将軍府可以說是處處都合自己的心意,只可惜再好的府邸,當年也留不住自己,後來也沒留住那人。
這話說得,吳姑姑被噎得不曉得回什麽好,只能賠着笑臉不出聲。府上這位姑奶奶自小性子就硬,後來更是被衛将軍慣得說一不二,甭說下人們,就是府上幾位少爺,也不都只能讓着這姑奶奶嗎。
其實拿話堵了吳姑姑,趙雲瑾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娘身邊的老姑姑了,在娘家府上也是有頭臉的老人。只不過她今兒來的用意,趙雲瑾心裏有數。自從衛骧走後,剛過了熱孝,娘家嫂子就裏裏外外的打探自己口風,是不是等三年孝期過了,再找上一個。
當年嫁給衛骧,一是當時自己着實瞧不上京城那些個清貴家裏頭的少爺們,就滿心滿眼都是衛骧這個靠自己掙軍I功的将軍。二是太傅府為了鞏固聖恩,也着實不敢逆了聖意,雖說瞧不上這個姑爺,但也到底沒拒了,還是順水推舟的應了這門親事。
後來這段成親後的日子,愣是被自己過成了一地雞毛,娘家便更覺得虧欠了自己。衛骧走了之後,娘親和嫂子私底下給自己尋摸下家,自家那老古板的爹,也只捏着鼻子裝瞧不見,一句多話都沒說過。
“行了,我也是跟姑姑說笑,勞煩姑姑回去跟我娘帶個話兒,就說送來的禮兒女兒都喜歡,不過明兒我還是不回去了。”趙雲瑾還記得第一次嫂子們領着自己去相看人家的場面。
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吧,一模一樣的說辭把自己叫回娘家之後,便日日的賞花宴賦詩會沒斷過,來的不是侍郎家的夫人,便是哪家翰林的姑母。總之出身不高不低,說話三句不離自家子侄,這裏頭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趙雲瑾只要是不傻就能明白。
要說另找,衛骧還沒走的時候,自己倒是時常把這事挂在嘴邊,尤其兩人争吵的時候,趙雲瑾最敢說的一句話便是咱倆和離吧。不為別的,就只因為她吃定了衛骧,這人能讓着自己,逼急了也能跟自己吵個天翻地覆,只一條,甭管鬧成什麽樣,和離一事他從不應聲,哪怕是氣急了拂袖而去,也是如此。
後來待到他走了,剛開始的時候趙雲瑾只覺得松了口氣,好似沒了他自己便自由了一般。哪怕就在熱孝裏,也不是沒有找閨中密友上門來聽戲的時候。那時候總有些戲班裏的倌兒想貼上來,身邊的丫鬟們也撺掇着,在府裏養上一兩個也不妨事。
可事到臨頭了,趙雲瑾反而退縮了,嫌唱旦角的不夠衛骧剛性,嫌唱小生的不夠衛骧英武,唱花臉的就更不用說,大老粗一個,當年衛骧多俊啊,不就是靠那一張臉才叫自己頭一眼便看上的嗎。
也就是到那會兒了,趙雲瑾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己哪是嫌了他。不過是自己年紀小,他歲數大些,又是從邊關戰場下來的人,活不成話本子裏邊那些書生樣兒,自己不甘心,才變着法的跟他鬧騰。
差事沒辦好,吳姑姑站在下頭踯躅着不願走,還是想着大姑奶奶改改心意,別在這冷冰冰的将軍府待了,一年一次的生辰,回娘家去熱鬧熱鬧多好啊。“大姑奶奶……”
“行了,回去吧。”到底是将軍府的當家主母,哪會被下人央求幾句就改變主意的,再說了,明兒是自己生辰,趙雲瑾哪兒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府裏。如今雖沒了那人,可好好歹還有這将軍府陪着自己,同自己那些說不出口的悔與毫無道理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