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無語地拍了板子, “行了,過了, 別抱了別抱了。”
這一場雞飛狗跳的殺青戲,最後還是平穩的拍完了。
又補拍了幾個鏡頭,《十七歲的年少》終于正式殺青。
林怡性子灑脫,不愛那些叽叽歪歪的道別場景,連殺青飯都是叫了酒店打包送到了劇組裏。
臨走的時候,孟笙抱着初缈哭唧唧的, “缈缈妹妹,我好難過啊。”
初缈被她的情緒渲染,也冒出來一點分別的惆悵,拍着肩膀安慰她, “別難過呀, 大家有時間了還可以一起出來玩啊。”
林怡抱着保溫杯也過來湊熱鬧, “哭什麽啊,還有後期宣傳, 又不是見不到了, 把眼淚收收, 整的跟生離死別似的。”
孟笙十分舍不得地嚎啕大哭, “我是難過, 以後就見不到江老師了嗚嗚嗚。”
“……”
孟笙眼淚汪汪的:“缈缈,你一定要多來找我玩。”
初缈點頭, “一定會的。”
她哽咽着聲音叮囑她:“帶上江老師。”
初缈:“……”
殺青完的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課也不用拍戲,難得能好好睡個懶覺,然而七點剛過,初缈的手機鈴聲就開始瘋狂轟炸。
她困得睜不開眼, 哼哼唧唧地從枕頭下面摸出來手機,看也沒看,憑着感覺滑開通話鍵。
耐着性子等了快一分鐘,電話那邊一直都沒有人說話,她勉強睜開眼睛。
沒有備注,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
小姑娘癟癟嘴,帶着點起床氣,啪叽一下挂了電話,腦袋埋進枕頭裏繼續睡。
剛閉上眼沒幾秒鐘,手機又在腦袋邊上突兀地震動起來。
初缈:“……”
剛醞釀起來的那點睡意,被瞬間吓走了,她趴在枕頭上面醒着神,手機鈴聲就像是拿了十個擴音喇叭立體循環,锲而不舍地在她耳朵邊上響着。
初缈郁悶地揉了揉自己亂七八糟翹起來的頭發,撈過手機。
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她唇角抿得直直的,滑開接通,又按了免提,閉上眼睛,聲音悶悶的,委婉地控訴着對方一大清早打擾人睡覺的可恥行為,“早上好。”
但是對面顯然沒有接收到這個信號。
甚至還被她禮貌的問候吓了一跳,磕磕絆絆地打着招呼:“那個,你也早上好。”
這聲音出來的一瞬間,初缈的睡意徹底消散得一幹二淨。
她倏然睜開眼,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鮮紅的挂斷鍵。
在按上去之前,對面已經猜到了她的反應,急急忙忙開口:“別挂別挂,我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聽完再挂。”
初缈指尖落在按鍵旁邊,沉默半晌,在史欣宜一顆心懸得七上八下的時候,終于松了口,沒什麽情緒,“我耐心不太好,你說快點。”
史欣宜從來沒這麽緊張過,怕她又挂了電話,飛快地組織着語言:“前段時間的事情是我做的,你朋友他們找過我了,檢讨我也寫了,你看什麽時候有空,我跟你當面道個歉。”
“當然不止是為了這個事。”她吞吞吐吐地,“還有以前那些……然後那個娃娃,其實也不是原來的,是我找人按你那個做了個假的,真的還在我這。”
平心而論,史欣宜其實并不太想去見初缈,跟人道歉這種事本來就夠難堪了,何況是當面道歉這種更跌面子的事。
考慮到初缈也許也不想看到她。
她帶着點期許地試探:“你要是不想見我,我可以把娃娃寄給你。”她熱情地補充:“郵費我來付。”
她越說越篤定初缈不會來見她,連尾音都飄起來了。
“為什麽不見你。”初缈內心十分抗拒這件事情,但還是理智地逼迫着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總得做一個了結。
她語氣平穩的沒有露出一點端倪:“道歉要當面道才有誠意。你太敷衍了。”
史欣宜:“……”
滿腔欣喜被潑了盆冷水。
她讷讷“哦”了聲,生無可戀,“時間地點,你定好了發給我吧。”
初缈沒有再回應她,也不想再跟她廢話,直接挂斷了電話。
還是在別山公館。
還是上次的那間包廂。
之前的記憶太深刻了,史欣宜走進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腿都在發軟。
她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圈,好在包廂裏,只有初缈一個人。
玻璃茶幾上也沒有上次的那把水果刀,而是被一份密密麻麻全是字的檢讨書替代掉了。
初缈低着頭看着眼前的檢讨書,上面的字跡很不工整,潦草地堆在一起,特別是最後一頁上,已經快飛起來了。
史欣宜讪讪開口:“最後太困了,只想早點寫完,沒注意這些。三萬五,一個字都沒有少。”
上次江遇白走了之後,是談筱留在這裏盯着她寫的這份檢讨。
談筱的要求極其嚴格,簡直是拿了高考滿分作文的标準來對待她。一份檢讨一直寫到了淩晨三點,她絞盡腦汁湊着字數,又餓又困,最後感覺整個天空都陰霾了起來。
初缈捏着檢讨書的手指松開了,其實來之前她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甚至在走進門的一瞬間都萌生過想要轉身離開的沖動。
但是逃避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擡起眼看着史欣宜。
以前嚣張得不可一世的女生就站在自己面前,張揚和傲氣全都被折斷了,沒有一點記憶裏恣意妄為的樣子。
她想象過很多次自己見到史欣宜該有的反應,卻都沒有這一刻,來得真實平靜。
初缈舒出一口氣,“好寫嗎。”
史欣宜呆了下,意識到她指的是那份檢讨書,想起來自己寫到淩晨三點的慘痛經歷,果斷開口:“不好寫。”
初缈看着她,很平淡地問:“那和在十七中,初三那年,寫的那些比起來呢。”
她漆黑的眼瞳,不帶任何情緒,安安靜靜地注視她。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問話,史欣宜卻一下伫在了原地。
十七中風氣很差,對于學生間那些糾紛,只要不影響正常教學,鬧不到眼皮子跟前的,老師們基本都睜只眼閉只眼當做不知道。
而鬧出來的,像初缈這種,也只是不痛不癢讓史欣宜寫份檢讨就糊弄過去了,大家誰都不想攬事。
史欣宜初三寫的檢讨裏面,絕大多數都是因為在學校裏搞校園欺淩這個事。
她嘴巴張了張,沒能說出來話,僵立着站了會兒,才挫敗地垂下頭,慢吞吞地将一直抱着的小熊玩偶放到桌子上,“這個是以前從你這搶的,現在還給你。”
初缈目光落在那個舊巴巴的小熊身上。
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熊玩偶,唯一特別的地方,只是在于它是沈霁唯一送給過她的東西,雖然也是讓助理買的。
她開口:“這個玩偶不值錢。”
史欣宜硬着頭皮解釋:“是聽說這個對你很重要。”
“對我重要,所以你就把它搶走了。”一直困擾着的疑惑終于被解開,初缈淡淡點頭,“你是還在幼兒園嗎。”
史欣宜說不出話。
初缈沒了心情,“我們也不是能坐下來寒暄的關系,接下來該幹什麽就麻煩快點,不用我幫你走流程了吧。”
從來沒有過要當着面給人道歉的經歷,史欣宜在她的注視下臉蛋漲的通紅,支支吾吾好半天,在初缈耐心耗盡之前,才憋出來,“對不起。”
這一句開了口,後面的就沒那麽艱難了。進了房間第一次,她直直看着初缈,“帶頭搞校園欺淩是我不對,因為以前的那些事,給你帶來的傷害,跟你道歉。包括前段時間買營銷號的事,是我太嫉妒了,一時沖動幹出來的。”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又吶吶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初缈緊緊咬住嘴唇,顫着眼睫。
被鎖在教學樓漆黑狹小的工具間一整個晚上,喊到嗓子啞掉也沒有人來開門的時候,被所有人漠視和遺忘,玩着冷暴力的時候,被拉到小巷無助反抗的時候,被大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用異樣的眼光打量的時候,日複一日在這些黑暗又絕望的日子裏掙紮沉浮快要透不過氣的時候,從來沒有奢望過,以後的某一天,能夠親自聽到一句,遲到了五年的道歉。
史欣宜繼續說:“其實以前做那些事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不安和過火,尤其是你轉學之後。你那個熊的眼睛太亮了,很吓人,特別是半夜醒過來的時候。”
初缈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唇,“原來你也會愧疚。”
“我不會原諒你。”她說:“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一聲對不起就能輕飄飄揭過的。我走出來了,不代表其他被你傷害過的人也能一樣走出來。”
“就算沒有這只熊,也要你帶着這種愧疚,每次午夜夢回,都不會安穩。所以我不原諒。”
她一字一句都帶着沉沉的重量,壓得史欣宜快喘不過氣,臉色不斷變幻。
“至于營銷號的事。”初缈将桌子上的檢讨書向前推了推,“把它全部拍照發在微博上,你幹了什麽都要解釋的清清楚楚。”
史欣宜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白着張臉,慌慌張張的,“這樣做是要斷了我的路,我以後還怎麽在圈裏混。”
“你難道不是抱着這個心思針對我的?”初缈反問。
“……”
這句話直白赤.裸地戳中了史欣宜,她失了聲,所有的話全被堵住。
初缈出了公館,地下停車場,江遇白雙手插兜倚着車身在等她。
她抱着小熊跑過去,抱住了他的腰身,腦袋埋在他胸口前面,什麽話也沒說。
小熊就橫在兩個人懷抱之間,要掉不掉的,江遇白從她胳膊下面把小熊抽出來,拍拍她的腦袋,“結束了麽。”
初缈腦袋蹭啊蹭的點着頭。
江遇白笑了下,一手拉着小熊,一手牽住初缈,“那我們回家。”
“不想回家。”她悶着聲音,擡起頭,漆黑的眼瞳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男朋友,你想不想去約會。”
江遇白眼尾彎出一道弧度,“嗯”了一聲,聲音裏帶着溫柔笑意,“都聽缈缈的。”
初缈沒有考駕照,從手機上搜了地圖,定了位,一路做着人工導航。
流光一道道劃過窗戶,車流如織。
又駛過一個路口,車子右轉,窗外的景物開始逐漸變得熟悉起來。
直到最後車子停在了行知中學的門口。
放了周末假,行知的正門緊緊閉合着,只在旁側留了一道小門供人出入。
江遇白看了眼在門口閑散晃悠的保安,“能進嗎。”
“不可以的。”初缈搖搖頭,笑得很狡黠,“不過我有辦法。”
于是十分鐘後。
行知旁邊的漆黑小巷裏。
江遇白舉着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看着初缈踩在一堆壘起來的石頭上面,扒着牆壁,腳一蹬,敏捷又熟練地翻到了牆頭上。
小姑娘坐在牆頭上,晃着小腿,笑吟吟地居高臨下看着他,舌尖卷在一起,很響地彈了下,“本女俠今天重出江湖,發現閣下根骨奇佳,怎麽樣,要不要考慮考慮做我的徒弟。”
江遇白輕笑,很配合地問:“允許師徒戀嗎。”
初缈歪着腦袋想了想,“要看你表現。”
他挑了眉,“那女俠準備教點什麽?”
初缈指着自己腳下,一本正經,“今天先學個基本功,為師教你怎麽翻過這堵牆。”
江遇白低聲笑了下,收起手機,手搭在牆壁上,原地做了個起跳,胳膊用力一撐,動作利落地翻了上去,坐在了初缈身邊。
初缈目瞪口呆,眨巴着眼睛,“你怎麽就上來了???”
江遇白敲了下她的腦袋,笑得漫不經心,“小姑娘,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逃課。”
初缈遺憾地捂住腦袋,“我作為師父的尊嚴,都沒有了嗚嗚嗚。”
小姑娘的戲瘾上來了就收不住,江遇白從牆頭跳下去,站在下面張開了胳膊,好笑地看着她,“下來嗎師父。”
初缈笑起來,“那你要接住我哦。”
剛說完,她就松了手,閉着眼睛往下一跳。
風從耳邊只刮過須臾,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落到了熟悉的懷抱裏。
被懸空抱着,初缈笑嘻嘻地睜開眼,雙腿順勢圈在了他的腰間,整個人像只無尾熊一樣挂在他身上,“男朋友,我現在非常開心。”
江遇白怕她掉下來,抱着她往高擡了點,正對上她的眼瞳。
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小姑娘那點喜悅的情緒根本就藏不住,從眼角眉梢全都跑了出來,鮮活又生動。
江遇白笑着應了聲,聽到她繼續說:“我在行知過得很快樂。”
初缈摟着他的脖頸,“不止是因為談筱。”
她笑得眼睛彎彎的,指着前面空蕩漆黑的教學樓,扭過頭看他的眼底帶着明晃晃的驕傲,“也因為,這裏是我為了喜歡的人,拼命努力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