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囚籠九
“我、我、我想嫁給撒佛瑞爾。他是天使,他是世界上最美麗、善良的天使。我愛他。”
瑪麗嗤笑一聲。“哦,你又發神經了,你的天使呢?讓他出來給我看看。”
阿萊熙扭頭看向撒佛瑞爾,盈滿淚水的眼睛哀求道:“撒佛瑞爾,撒佛瑞爾……拜托了,就這一次……”
撒佛瑞爾一步步走近,在阿萊熙充滿希望的目光中,單膝跪在地上,握住她受傷的右手。阿萊熙感受到一股暖流輕撫過自己的手背,所有的痛苦瞬間都消除了。
“阿萊熙,我跟你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可以看見我。抱歉……我無法在其它凡人面前現身。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阿萊熙的眼神漸漸絕望,她看向瑪麗和胖女人,她們都一樣,帶着或輕或重,譏諷的眼神看着她。
“是真的有,我的手,剛剛撒佛瑞爾把我的手治好了,我現在一點都不痛。”阿萊熙給她們看自己的手,瑪麗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阿萊熙痛呼一聲。
胖女人肯定地說:“她已經完全瘋了。”
瑪麗用袖子擦擦眼角,悲切道:“是啊,她的病越來越重了。每天晚上在房間內自言自語,發出讓人作嘔的聲音。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了……哦……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瘋了。”
“哦,可憐的瑪麗,真是辛苦你了。哎,太可憐了,真希望你能早日解脫。”
阿萊熙擦着眼淚,但是眼淚仍不間斷地往下掉着,一顆顆打濕了胸前的衣服。
瑪麗和胖女人繼續說話,她們不再詢問阿萊熙,只是自顧自地商量好了阿萊熙的結婚對象——一個三十多歲的瘸子。
阿萊熙轉身就跑出了門。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出去!我不要嫁給那種我從來不認識的男人。
阿萊熙一邊哭,一邊奔跑在出去。灰暗的天空連綿不斷,飛鳥從空中飛過,發出難聽的嘶啞的叫聲。阿萊熙的裙擺飛揚在焦黃色的土地上,像是驚慌逃竄,又無家可歸的野狐。
“阿萊熙。”
撒佛瑞爾在身後呼喚她,她眼眶掉落出眼淚,又熱又燙,噴灑的小雨一樣揮灑着。
“走開!走開!”
為什麽?難道天使都不能拯救我的命運嗎?
即便是撒佛瑞爾,他愛我嗎?他願意讓我嫁給別人嗎?
不,他是天使啊。高高在上,俊美無雙的天使,她會在乎我這麽一個普通凡人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有幾分是對待蝼蟻一樣的憐憫,又有幾分是真心的,人類的感情呢?
撒佛瑞爾站在原地,不再跟上去。他的眼神悲哀地遠遠望着阿萊熙,阿萊熙背對着他,被重重樹影遮蓋了身形。
阿萊熙哭泣着,彷徨且絕望,奔向了森林裏。森林的荊棘樹枝劃破了她的裙子,劃傷了她的小腿,小腿露出斑駁的血痕。阿萊熙聽見烏鴉的鳴叫聲,“嘎嘎”的帶着不詳的氣息。
張牙舞爪般的樹枝不斷向上蔓延,遮蔽着本就灰沉沉的天空。阿萊熙茫然地看着頭頂上的一小塊淡灰色的天空,鐵鏽味凝聚在鼻尖。
她恍恍惚惚,似乎聽見了森林中不斷回蕩着死去的女孩、男孩凄慘的哭聲,哭聲幽幽不絕地往她耳朵裏鑽。她眼睛的景物逐漸變得模糊,惡魔的陰影徹底籠罩住了她,最後她聽見了自己,悲傷的嗚咽的聲音,泣血般的痛苦,一舉淹沒阿萊熙所有的感官。
再度蘇醒時,阿萊熙發現自己暈倒在了森林裏,她身下還有動物腐爛的屍體,深綠色的裙子鋪展開,已然千瘡百孔淩亂不堪,她的腿,帶着蜿蜒的血跡。疼痛,在全身肆虐。
阿萊熙扶着樹木站起來,她跌跌撞撞走出森林。再回頭是,除了幽暗的密林,什麽都沒有。
撒佛瑞爾也不在她身邊。
阿萊熙大腦有些麻木,心想,撒佛瑞爾離開她了?
那個渾身萦繞着聖光的天使,在她收到欺負和委屈的時候暗中幫助她的天使,無言沉默地站在她身後的天使,真的走了?
“不!”阿萊熙抓緊自己的頭發,本已經幹涸的眼眶再度湧出眼淚。
她像個從神經病院跑出來的瘋子,披頭散發,渾身泥土和浸透的血跡。阿萊熙發瘋了一樣跑回了家,她跑進家門,在瑪麗和胖女人驚恐的目光中跑上樓。
“撒佛瑞爾,撒佛瑞爾,撒佛瑞爾……”
她神經質地念叨着,推開自己的房門,掀開被子,推到箱子,爬上閣樓,轉着圈子四處尋找着撒佛瑞爾的蹤跡。
“撒佛瑞爾,你在哪兒?撒佛瑞爾?”
阿萊熙不斷地哭着,胸脯喘不過氣來的迅速起伏。她找不到撒佛瑞爾了,她的天使,她的天使去哪兒了?撒佛瑞爾!撒佛瑞爾!撒佛瑞爾!
阿萊熙抱着阿克蘇痛苦流涕,跪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瑪麗難以置信地不斷搖着頭,馬上下去,看都不願再看一眼阿萊熙。
撒佛瑞爾,撒佛瑞爾,撒佛瑞爾,撒佛瑞爾……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對不起,求你了,求你了,不要離開我。
阿萊熙哭泣着,她完全找不到撒佛瑞爾一絲存在着的東西。
瓶子裏的羽毛不見了,收集的撒佛瑞爾的頭發也消失了,只剩一小圈雜草,枯黃色的草根耷拉着。阿萊熙翻箱倒櫃,把櫃子裏所有的書籍、玩具、藥、衣服都發狂似的清理出來,找到夾雜在裏面的一張照片。
那是她拜托照相館的克金森先生幫她拍的,她希望能有一張撒佛瑞爾和她的合照。撒佛瑞爾答應她,但告訴她,即便如此,也只有阿萊熙能看見他。
但是現在,照片上,只有穿着紅色裙子,燦爛微笑的阿萊熙,她的身後空無一人。
“不……”
阿萊熙捂住自己的臉,壓抑住自己撕裂般的悲鳴。眼淚順着指縫留下來,打濕了照片,照片中一小半張臉烏青的阿萊熙,美好的笑容漸漸暈開,變成一團濃墨,青灰中的面容模糊的人。
随後很多天,阿萊熙像游魂一樣在整個鎮子上閑逛。大家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見怪不怪,抱着那種鄙夷的,厭惡的,看待蒼蠅渣滓一樣的目光看着她。
阿萊熙被瑪麗關在了房間裏。
她每天在房間裏一圈一圈地轉着圈,晚上蜷縮在閣樓上,抱着阿克蘇,盯着積滿灰塵的玻璃窗戶自言自語。她不相信撒佛瑞爾會連告別都不跟她告別就這麽走了。也許他就在某個地方看着她,亦或者是蒙主的召喚,他有急事要回到主的身邊。
阿萊熙經常難受到全身顫抖,不斷冒着冷汗,上吐下瀉,憔悴得不忍直視。半夜則因為頭痛而無法安眠,尖叫和男人的沉郁惡心的笑聲碎片般穿插在她的腦海中,她被折磨得骨瘦形銷。
這個時候瑪麗就會破口大罵,詛咒她是個不配擁有幸福的女人,她讓她感到羞恥 ,瑪麗從沒有一刻這麽想讓阿萊熙滾出自己的家門。
阿萊熙還經常盯着天空,對外祖母說話,詢問外祖母撒佛瑞爾去哪兒了。即使外祖母沒有告訴她,但她仍覺得,撒佛瑞爾,他就在這裏,就在人間,只是阿萊熙沒找到她而已。
瑪麗在準備阿萊熙的婚事,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可準備的。她打算找個時間,綁着阿萊熙,直接給男方帶回去。
阿萊熙像是籠子裏的困獸,每天都在不斷地吶喊尖叫,或者惶惶哭泣着。
終于有一天清晨,阿萊熙看見晨霧中乳白色天空,聽見了人們的禱告聲。
那聲音若有若無,如同遠處雲端裏傳來的飄渺的歌聲,一絲絲一縷縷送到阿萊熙的耳朵裏。
阿萊熙扒着窗戶上的鐵欄杆,心想,啊,是教堂。
教堂,那個神聖而後邪惡的地方。
阿萊熙始終不願踏足的地方。
整個鎮子上,只有那裏沒被阿萊熙找過。
撒佛瑞爾,會是在那裏嗎?
阿萊熙只是心中存了一個可能性,但是已經怎麽也坐不住了。她死死地扒着欄杆,想象着撒佛瑞爾也許就在教堂裏,耶稣的神像面前祈禱,她就整顆心澎湃跳動,恨不得順着窗戶欄杆的縫隙,乘風飛出去。
趁着瑪麗給她送食物,她奪門而出。
她跑得飛快,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體那麽輕盈,好像是乘着風一樣,飛快地跑到了教堂。
教堂有很多人在做禱告,大家驚愕地看着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阿萊熙。神父在前面禱告,看見她,渾濁的眼睛充斥着驚訝。
阿萊熙看着耶稣,他被釘在十字架上,背後的五彩琉璃窗折射出美麗的光輝。
就在這兒了。阿萊熙心想。
她跑到教堂裏面,每間每間房間推開尋找,大聲呼喊着撒佛瑞爾的名字。神父在後頭,想要讓她安定下來。
沒有,沒有,沒有。
阿萊熙心急如焚,直到她看見忏悔室的牌匾。
她腦袋頓時頭疼欲裂,又忍不住腹腔中翻滾着的惡心和厭惡,扶着忏悔室吐了一地穢物。
她猛地推開了忏悔室的房門,在陰暗的,灰蒙蒙的房間中,四處堆積着破布羊皮卷,一扇狹小得可憐的窗戶透露幾縷日光。
在日光照耀的地方,一座天使的栩栩如生的雕像伫立着。
他寬宏、慈悲、憐憫,高貴地站在那兒,背後一雙翅膀,靠着牆站立着,大理石鑄就的雕像,在光線的變換下,那石頭做的眼睛仿佛真有着不一樣的生動的光彩。
“撒佛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