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孝媳十八
鄭冬雨是真覺得委屈。
以前她和大哥之間的相處不是這樣的。
大哥對她很好, 雙親誇她是貼心小棉襖。她在汪家的日子比在鄭家要好得多。所以她才想一輩子留在這裏。
剛被送過來那幾年,偶爾午夜夢回,她還怕自己被送回鄭家呢。天亮之後就變着法兒的讨好汪家人。
怎麽現在變成了這樣?
似乎她從李家回來之後, 家裏的人就變了。
鄭冬雨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流了滿臉。
汪母雖然能夠自己走動,但卻走不了多久,多半的時候還是在自己的房中養着,看見兒子對待兒媳的态度,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兒子的房中。
“兒啊, 娘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 心情也煩,但是冬雨有你的孩子,對她還是要溫柔一些的,別吼啊吼的,習慣了又上手,她經不起。娘雖然好轉了些,可這一年年過去, 身子骨愈發不濟,先頭你那個兒子被秀麗抱給了周家, 娘想要抱孫子,就只能指着冬雨的肚子。”
汪正德心情煩得很, 皺了皺眉道:“娘, 你不覺得冬雨克我嗎?”
汪母愕然, 這話怎麽說的?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最近家裏發生的這些事, 忽然發覺兒子說的有道理, 自從鄭冬雨鬧着要回來之後,自家在鎮上的名聲是越來越差, 兒子的生意也越來越差。反而是潘秀麗那邊過得風生水起,她聽人說,那個豆腐坊,一個月至少要淨賺十來兩。
要說她沒有後悔趕潘秀麗出門,那是假話。
事已至此,潘秀麗是絕對不會回來了的。汪母哪怕後悔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鄭冬雨這個兒媳婦。好在她挺争氣的,這麽快就有了身孕。
“兒啊,可你們已經結為夫妻,她也有了你的孩子,這些話就別再說了,好好過日子要緊。”
汪正德踹了一腳凳子:“怎麽過嘛!你又要去城裏拿藥,家裏的銀子只夠去一次。”
汪母聽出了兒子口中的怨氣,也明白他的為難。遲疑了下,試探着道:“要不,別治了。”
“要治的。”汪正德在這事上很堅持,“只要兒子還能動彈,就一定會想法子讓您喝上藥。大夫不都說了麽,您照方喝上兩年,應該能斷藥。”
汪母張了張口,到底說不出不治的話來。她可沒有忘記之前躺在床上那兩個月自己有多難受,白天咳,晚上咳,恨不能死過去。喝了藥之後晚上能睡好覺了,就是身子弱一點兒,她都不敢想自己再過回之前難受的日子時能不能熬過去。
不過,汪正德到底是個聽話的孝子,一個人在屋中關了半天,脾氣下來之後找到鄭冬雨道歉。
鄭冬雨抱着兒子,臉上的淚水就沒幹過。可一切是她自己選的,李蠻那邊已經成親,她回不去了,不繼續過下去又能怎地?
*
轉眼過了大半年。那天後,汪正德發脾氣似乎成了常态,有一次還對着鄭冬雨動了手。
汪母心裏明白,兒子應該是對鄭冬雨克他這件事深信不疑。她喜歡求神拜佛,對這樣玄之又玄的事情也是寧可信其有。因此,對待鄭冬雨的态度并不好。
鄭冬雨即将臨盆,過去大半年裏的日子她真的是泡在了苦水之中。偏偏又沒個人訴說,至于娘家……鄭家那邊以前是她不願意回去,而現在鄭家對她簡直是避如蛇蠍。
一切都要從給汪母治病說起。汪正德辦的那場讓人诟病的喜宴,确實賺了一點銀子,支撐着讓他去了兩趟城裏。可從那以後他的肉根本賣不掉,別說賺錢了,每天還要賠本。後來甚至都不敢殺了。
家裏有個無底洞,汪家父子只得出去幹活,半個月下來能得二錢銀子,可是這年買藥的零頭都不夠。剩下的一兩多只能想辦法到處拆借。
可誰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這鎮上除了少數幾個富戶,也沒人養得起汪母。汪正德東拼西湊過了四個月,實在沒法子了,便去借了利錢。
利滾利的,已經湊足了三十兩……真正拿到手裏的,只有一半兒。
鄭冬雨一想到這些債就愁,她是真的後悔了。年少時的愛慕很要緊,可若是這份感情非要用自己下半輩子受苦受難和孩子的一生都在還債來償還,未免也太不劃算。
可李家那邊,那個帶着一個孩子進門的寡婦已經有了身孕,再過倆月就要生了。她回不去!加上肚子裏的孩子,她是哪裏也去不了。
這大半年,家裏的活計全都指着她一個人,她要照顧老的少的,還有應付汪正德的臭脾氣,還有那些上門追債的。親戚友人來要錢,她得陪着笑臉,而那些利錢……她不敢不陪笑臉。
早知道嫁給汪正德是這樣,她說什麽也不回來。跟潘秀麗搶什麽呀,搶着受罪麽?
唯一讓人欣慰的就是婆婆的身子好轉了許多,那個大夫是真的有幾分手段。婆婆倒是看她肚子大了想要分擔一二,結果洗了一次衣衫就着涼了,咳得比以前還厲害,那個月多去了一趟城裏,花了錢買藥不說,還被大夫訓斥了一頓。
那之後,別說汪母不敢再幹活,她也不敢讓婆婆幫手了。
鄭冬雨一邊刷洗汪家父子倆給別人幹活後滿是泥巴的衣衫,一邊想着自己這幾天應該就要生了,家裏的事情再忙,坐月子也該讓她歇幾天。
這麽想着,對于這個的降生還多了幾分期待。
她洗完後要将衣衫晾上,這晾衣服的繩子日子久了就越來越松,之前念叨了好幾次,總算讓汪正德将繩子綁高了點。
可他綁的時候她在廚房忙活,就沒管,等到出來才發現綁得太高了。憑着她的身形站在地上根本就晾不上去,再想讓他綁矮一點……反正已經說了好幾次都不見動靜。
鄭冬雨踩着凳子每晾一件衣衫就得下來一次,那繩子踩凳子上都高,她伸手特別費勁,濕衣黏在一起得理平整,不然最近天氣不好,根本幹不了,那父子倆又等着穿,到時她又要挨罵。正理着呢,忽然肚子一陣抽痛,她身子抖了抖,整個人天旋地轉,狠狠摔倒在地,緊接着腰背和大腿一陣疼痛。她都不敢用力喊人,勉強喊了兩聲,發覺自己身下一熱。
這是要生啊!
“娘?”
汪母在屋中看到兒媳摔倒的動靜,急忙忙趕過來,想要伸手扶吧,自己又沒有力氣,幹脆跑到外面去喊人。
今兒鎮上有喜,好多人都不在家,菊花難得有空,聽到隔壁在叫喚,她沒打算管,就是想出來看熱鬧,結果就見鄭冬雨滿臉痛苦的躺在地上,身下衣衫已經濕了一大片。
她再怎麽恨這個人也做不到,眼睜睜看她去死。尤其她自己也是女子,生孩子有多痛苦有多危險她也清楚,咬了咬牙道:“大娘,你看着她,我去幫你喊人。”
汪母忙道:“麻煩你順便請一下你那個堂嬸過來接生,再請劉大夫。”
菊花輕哼:“當初秀麗生孩子的時候沒見你這麽舍得。”
怼了一句,想着人命關天,也懶得跟着一家子腦子不清楚的計較。飛快跑了一趟。
汪正德在別人家喝喜酒,現在家裏日子不寬裕,也只有在別人辦喪事時打打牙祭,更是已經好久沒有打過酒來喝了。得知鄭冬雨要生了,他帶着滿身的酒氣匆匆趕回。
而鄭冬雨的兒子狗子今年不到三歲,他在睡午覺,被院子裏越來越多的人吵醒之後,自己到了院子裏可發現沒人理他,又到不了母親跟前,忍不住哇哇大哭。
汪正德還沒進門就聽到了這孩子的哭聲,只覺得厭煩無比。眼瞅着孩子擋路,他一怒之下直接飛起一腳踹了出去。
孩子被踹飛足有一丈那麽遠,摔在地上哭都哭不出來,臉憋得青紫。還是有鄰居看不過去,上前把孩子抱過來拍了拍,孩子才哭了出來。
鄭冬雨被衆人扶着往裏走,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眼淚落得更兇。
她再不想承認,也看清楚了一些事,比如汪正德對她的兒子毫無疼愛之意……李蠻一開始與她置氣,不肯接納孩子,後來聽說汪家欠了一大堆債,便上門想要将孩子接回。
她是很樂意的,當場就答應下來了。在這個家裏,她自己都過不上好日子,留下孩子,除了讓他吃苦受罪,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汪正德不樂意!
他已經揚言,李家想要接兒子可以,得拿十兩銀子。
李家哪裏拿得出來?
就算拿得出,憑什麽要乖乖被汪家訛詐?于是,事情僵持下來了,那邊寡婦帶了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後來又有了身孕,接狗子回家的事情就拖到了現在。
汪母忙前忙後,讓相熟的婦人幫着燒水。院子裏忙得熱火朝天,汪家最近的氣氛很是緊繃,家裏人進門都沒個笑臉,好容易才出了件喜事。
從中午到下午再到天黑,屋中女子的痛叫聲沒有停過。
汪母焦灼地在院子裏轉圈圈,不是不想陪着兒媳,是她身子不好,生産的屋子憋悶,在屋裏興許會被憋暈過去。她一直沒坐下,似乎忘了身上的病痛,以前她是站不了這麽久的。
汪父蹲着,眉頭緊皺,時不時看一眼正房。
而汪正德也很緊張,坐在那裏大半天連口水都沒喝。大夫進進出出,穩婆和兩個婦人也沒閑着。一直到了深夜,屋中總算想起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
汪母一拍大腿,喜道:“光聽這聲,就知道孩子肯定長得好,定要比潘秀麗生那個弱崽子好養。”
話音落下,裏面傳來穩婆的聲音:“汪家妹子,恭喜恭喜呀,母女平安。”
汪母呆住了!
這還喜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