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逃荒路上十八
想到那個小院裏的一地雞毛, 關氏忙道:“咱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別管他們,這就收拾東西走吧。”
高玲珑有些意外:“這些天發生了什麽?”
關氏搖搖頭:“你二嬸本來被送走了的……這世上還是有好心人, 又找了馬車将她送回去。她這一次真的生氣了, 折騰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你二叔的臉都被她扔菜刀砍傷了,你奶……已經病了,我昨天聽說,他們在打聽我們婆媳倆的落腳地,似乎想把老人塞過來。”
這時候鳥悄地躲着就是了。不是關氏不孝順長輩, 而是這樣的長輩她看了都煩, 不想委屈自己。
“我就是自私,就是不想養長輩。”關氏嘆口氣,“以後我要是也這麽拎不清,你不用考慮,直接把我丢出去。”
高玲珑哭笑不得:“我去一趟,娘在家裏等着,最遲天黑之前, 我肯定回來。”
*
周家所住的院子,高玲珑到的時候正是各家人下工回來的時辰, 到處都是人,有些人的水濺在了別人身上引得一陣吵鬧, 還有些人在搶水, 又有些人搶盆子, 總之一片亂七八糟。
進出的人雜亂, 大門直接就沒關, 高玲珑一步踏進去,院子裏漸漸安靜下來。
高玲珑一身粉色紗衣, 在這一片灰撲撲裏特別顯眼。肌膚白皙,頭發服帖,動作雅致,跟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姑娘找誰?”
“不是姑娘,她已經嫁人了。”周繁茂沒好氣,“寡婦人家打扮得這麽花哨,你是要勾引誰?趕緊進屋,外頭杵着,別人跟看戲似的。”
他語氣實在不好,高玲珑不以為意,也沒有如他所言立刻進門,似笑非笑道:“二叔,這麽久不見,你說話還是那樣刻薄。要積口德,不然,會倒黴的。就比如你臉上的疤,二嬸就是随手一甩,你就傷成這樣……”
“閉嘴!”周繁茂怒氣沖沖,“不是真心上門來探望就給我滾!”
高玲珑轉身就走。
她想走,屋中已經聽到動靜的婆媳可不樂意,周母張口就罵:“混賬東西,大穗難得回來,你話那麽多,是想斷交不成?大穗啊,趕緊進屋。”
高玲珑進門的動靜那麽大,屋中的人肯定是聽見了的,半天才出聲,不過是想看看羅大穗會不會被周繁茂壓制住。
如果聽話,那是一種應對。若是不聽,就得掂量一下了。
看見是後者,周母開口時語氣特別柔和。高玲珑直接進門:“奶,跟說你被氣病了,我特意回來瞧瞧。娘已經說了,我們如今有去隔壁府城的盤纏,就先過去。外城的形式不樂觀,那些人興許會闖進來,我們只是柔弱女子,容易被人欺負,還是躲遠一點好。”
聞言,婆媳兩人都急了。
“大穗,我們已經欠了債,能不能拿一點銀子回來?”
高玲珑聽到這話,心下嗤笑,語氣再怎麽好,也沒掩飾他們的刻薄,哪怕只是場面上的“借”都不肯說,還想白拿。
做夢!
“不能。”屋中昏暗,只得一扇小窗,因為天氣黑沉沉的,哪怕這會兒還是白天,高玲珑也是隔了好一會兒适應了屋中的黑暗,才看清楚了裏面的情形。
一張床上躺着婆媳倆,各躺一頭,還是背對着背。高玲珑靠近:“二嬸,你好點兒了嗎?”
齊氏并不好,只剩下一口氣了,她還記得送自己回家的人是侄媳婦,也知道侄媳婦沒安好心,想看他們鬧得雞飛狗跳。她這些日子已經看清楚了母子倆的涼薄,就連兒子……也是個自私的。
兒子每日早出晚歸的在外忙活,每天都一身髒亂的回來,但家裏人卻一個子兒都沒見到。如今的吃喝周繁茂一個人去找,可自從前兩天他的臉傷了之後,也沒有出去幹活。現如今米缸空空,上頓已經是用野菜湊合了的。今晚上的飯都不知道去哪裏找。
她幾次受傷,已經傷了根基,家中窮成這樣,不可能請高明大夫,更不會幫她抓藥。齊氏明白自己活不了幾天了。
她不甘心!
其實她很願意為了兒子女兒付出,但不願意被人逼着來。尤其這些事婆婆還摻和了,讓她就這麽去死,她真的是死了都閉不上眼。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可能幫她報複母子倆的話,只有羅大穗!想到此,她不顧身上疼痛,努力撐起身子,一把抓住了侄媳婦的衣角,開口就道歉:“大穗,我曾經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希望你看在我已經快要沒命了的份上別再計較了。二嬸有兩件事情想求你。”
她喘息幾下,道:“你兩個妹妹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應該就在這城裏,但很可能已經沒了,二嬸沒本事。沒法出去找她們,希望你能幫個忙尋一尋……”她苦笑了下,“尋不着就算了,攤上這種爹,也是她們的命。還有,我人都要沒了,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過太亮的光,我想要一盞燭火點着……好歹,死的時候能見着亮。不至于死了也要等到天亮才被人發現。”
高玲珑垂下眼眸:“好。”
她一文錢都沒給,出門後去而複返,送來了一小罐燈油,打聽了一下院子裏的人數,除了周繁茂一家外,給每人發了四個饅頭。
沒有人願意在這院子裏跟煙鹹菜似的擠着住,住在這裏的人都不富裕。看見有人送來白面饅頭,不管心裏怎麽想,面上都一臉感激的沖着高玲珑道謝。
高玲珑一邊發饅頭,一邊沖着院子裏的人囑咐:“我二嬸臨終的願望就是想點着燭火去,他們房中的燭火應該會亮一宿。你們這院子住得密集,到時大家小心一些。”
衆人連忙應下了。
深夜,周家的屋中果然冒起了濃煙。院子裏的其他人本來是随口應下,因為吃了白面饅頭的緣故,到底還是注意了幾分,幾乎一聞到煙味就有人醒了過來,緊接着驚動了滿院子的人。
周家屋中,周繁茂父子最先反應過來,兩人連鞋都不來不及穿就拔腿狂奔。
到門口了,周繁茂怒吼兒子:“大根,快去救你奶!”
小名大根的周家長子頭也不回:“那是你娘,你自己去救。”
周繁茂險些被氣死:“我臉上有傷。經不起火烤,到時傷口化膿長不好。再說了,你娘也在裏面。”
大根已經奔到了人群之中,随大流去拿桶準備救火,胡亂答道:“我娘已經要不行了,她一定不願意我拼着性命去救她。我還是救火吧。”
周繁茂看像濃煙滾滾的屋中,雖然沒有多少火光,但特別嗆人,他隐約聽人說過,好多火場裏的人都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煙嗆死的,一時間也不敢進去,在門口躊躇一會兒,打水的人已經回來了。院子裏住的人多,着火之後幫忙滅火的人手也多,前後不過一刻鐘,不大的火勢就徹底熄滅。
屋中全都是水,周繁茂走到床邊才看清楚,母親似乎想要下地,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床鋪,可下半身卻被齊氏緊緊抱住,此時兩人都已經沒了氣,她的腿還在兒媳懷中。
衆人一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明明就是兒媳婦不想給婆婆活路,愣是在臨走之前放了火,又把人給抱緊了。
要說這火是他們侄媳婦給的……那個年輕的丫頭很可能知她的打算。
當然,也很可能不知,不然也不會買那麽多饅頭來發給這院子裏的人,只是為了給周家結一份善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除了這個屋子之外,其他屋子都沒有着火。真要說有什麽影響的話,就是院子裏的濃煙還未散盡,有些嗆人,地上因為要救火的緣故,到處都是水。但這些問題都不大。
周繁茂一夕之間沒了妻子也沒了母親,整個人都是木的。對于妻子的離世,他早有預料,可母親……母親這幾天雖然卧床,可大夫說了問題不大,只要不生氣,調養三五個月應該能自己下地。
他回過神,打算跟兒子商量一下喪事,然後才發現人已經沒了。
開始他以為兒子是去街上買東西了,可後來借到銀子,把孝布都買來,靈堂都設好了,還是不見人。他才後知後覺,兒子這是撒下他跑了。
周繁茂手頭就幾個銅板,他又不敢借太多銀子……這年頭誰家都不富裕,如果他想要辦一個看得過去的喪事,大概得去找那些利錢,他不敢。
人都已經死了,又是在外地,沒必要辦得太隆重,他買了一副薄棺,用涼席将妻子卷了,請了幾個人将他們擡到北門外,随便找個地方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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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最近很倒黴,嫁出去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酒樓中還天天有人鬧事。
三個月前,孫家名下酒樓的管事貪圖便宜買了一批病豬,以為吃下去不會有事。結果病了一大堆,還死了四個人。
病的人他們已經幫忙請醫問藥。死的那些也賠償了……因為他們家和大人有些親戚,那些人不管願不願意,都接受了賠償。
按理說,此事該過去了,可最近其中一個死者的家人頻頻上門找茬,專門挑人多的時候上門,讓他們償命。
這又不是故意殺人,怎麽可能償命?
那家人要他們交出采買的管事……這怎麽行?
那位管事姓王,看着是一個普通的管事,其實不然,來了酒樓已經多年,當初十六就已經開始做管事,如今都二十多歲了,期間出了不少事,他卻一直安安穩穩,有小道消息說,那是孫家老爺的外室子。
堂堂孫府公子,給食客償命,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