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急救室前醫生就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書,搶救中途,又下了一次。
趁着護士拿着好幾份單子讓段志宇簽字的時候,虞洛悄無聲息回了頂層病房。
她是恨段星澈,想他去死,想讓他用命給晗月去贖罪。
但她不想眼睜睜看着他死,她不願意再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韓家的護工阿姨帶着行李和一大盒炖好的排骨湯來了。
虞洛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向她請教了很多,然後就讓她離開了。
她去買了熱水壺,回來熱了一壺水,買了嶄新的洗漱用品,還買了玻璃花瓶,插了幾支向日葵和品種玫瑰,放在病床旁的櫃子上。
窗戶敞開通了會風,讓陽光透過一大片玻璃照進來曬了曬。
回家拿了充電器、睡衣和換洗衣物,打包到一個小行李箱裏,差不多小搬了一次家。
她剛到病房沒一會,病房門嘎吱響了聲,韓許易就回來了。
虞洛看他一眼,說:“你家阿姨給你帶了排骨湯,很久了,我去給你熱一下。”
虞洛把排骨湯倒到一個小瓷碗裏,端着準備去微波爐裏熱一下時,韓許易擋在她面前,紅着眼看着她。
頭部受傷太嚴重,送醫也不及時,剛才星澈被醫生宣布了腦死亡。
除了奇跡發生,幾乎沒有再醒過來的機會,只能依靠儀器維持生命。
看着他的眼神,虞洛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什麽都沒說,往左邁開一步,朝廚房的位置走去。
熱好排骨湯,她盛了一碗到旁邊晾着,對韓許易說:“有點燙,我去給靜希打個電話,一會喂你吧,你別自己亂動了。”
韓許易“嗯”了聲,看着她的眼睛:“我現在是個殘.廢,你必須記得回來。”
虞洛斂眸:“知道了。”
又問他:“太陽曬不曬?用不用給你遮一下。”
韓許易其實覺得不曬,他喜歡曬太陽,喜歡明亮的環境,但知道虞洛喜歡光暗一點,就說:“遮半邊吧。”
“行。”
虞洛過去把窗簾扯了半邊遮上,然後邊撥電話邊推開門走了出去。
在樓梯口碰上晏琛,她讓開半個身子,讓他先進,然後擦肩從他身邊走過,往天臺的方向走。
晏琛看着她的背影,動了動唇,垂眸朝病房走去。
聽着動靜,韓許易以為虞洛回來了,說:“我就知道你——”
“舍不得我”幾個字還沒說完,他轉了話音,叫了聲:“晏琛哥。”
晏琛來得急,什麽都沒準備,剛才出去買了點水果。
事情已然發生,他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悲傷,微微挽起襯衫袖口,從果籃裏挑了個顏色飽滿的蘋果,問他:“水果刀在哪,給你削個蘋果吃。”
韓許易推了推,搖頭:“你削的我不吃,我要等虞洛給我削。”
晏琛暗嘆了聲氣,把蘋果扔回了果籃裏。
“晏琛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晏琛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一句:“如果我告訴你呢?你會選擇怎麽做?和她分開?你做不到,從見她第一眼,你就觊觎了她兩年,你提前知道只會一邊心裏偷偷痛苦,一邊又舍不得抛開她,因為你不能也不會問,我說得對不對?”
見韓許易沉默不語,晏琛又說:“許易,我有在電話裏提醒過你,我說過我沒辦法告訴你,更沒辦法替你做選擇,你如果把我的話聽在心裏,只要稍微動手深入查一查就能知道一切,我作為一個前男——”
他頓了頓,倏地自嘲笑了一聲:“作為一個連前男友都算不上的人,我沒資格替虞洛把她心裏的傷疤轉述給你聽,就為了提醒你,即使你是我朋友,我也不會那樣傷害她。”
韓許易不是怪他,更也不可能怪虞洛,他只怪自己。
他那時候已經是成年人,如果那時候的他勸一勸,而不是無動于衷冷眼旁觀,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晏琛哥,我知道,等我好了,她就會走,我想一輩子都別好,可又不想右手這輩子都不能牽她。”
他低喃,眼淚一顆顆無聲的掉在手雪白的被褥,暈染成一片深色。
他什麽都知道,又自欺欺人的騙自己虞洛會一直陪着他。
他憑什麽要求她會一直陪着他,他有什麽資格。
“許易,她也愛你。”
話音未落,韓許易搖了搖頭:“晏琛哥,她不是愛我,她只是覺得我不一樣,比對其他人來說,多上心了一點,她不缺人愛,很多人愛她,我不怕等,但我怕被替代,我也沒那麽好,我不特別,我怕她不見我的日子就把我忘了。”
“那是你自己覺得,不代表她的想法,再說,都有些事強求不來,關在牢裏的罪犯還得每天出去見光放風呢,她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跳下去,她壓抑了五年,你總得給她個釋放口,讓她用時間去消化。”
“許易。”
晏琛耐心勸撫他:“這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韓許易不說話,晏琛就知道他這次把話聽進去了。
過了會,韓許易擡眸問他:“晏琛哥,那你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為發現她秘密,用這件事威脅她了?”
晏琛有些難以啓齒,不過,還是點頭坦然承認,眼底劃過一抹懊惱的悔意:“我的錯。”
“幸虧你威脅她了,沒給她深入了解你的機會。”
晏琛怔了一瞬。
韓許易也不像在巴黎那會和他耍心眼故意顯擺了,變回平時那副單純又直來直往的性子,把話撂在明面上:“不然你這麽溫柔又強大的人,她真了解你之後,我還怕她愛上你,那我喝西北風去啊,我不是更慘了我。”
晏琛:“……”
晏琛有點尴尬,能這麽損得直白在人傷口上撒鹽的,也只有他了。
看着旁邊的排骨湯,晏琛伸手摸了下溫度,轉了話題:“虞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一會該涼了,我喂你喝?”
“你喂我我沒食欲,再說我還有左手,我自己其實能喝,兩個大老爺們喂來喂去像什麽話。”
晏琛看到一邊的小桌子,給他小心架到床上:“那你快喝吧,一會護士該來了,該輸液體了,這兩天多休息,知道你年輕身體素質也好,但也別嚯嚯,老了都是病根。”
不得不說,晏琛的話确實讓他豁然開朗了不少。
之前他總是悲觀想着虞洛離開了就是永遠離開,這輩子沒再有可能,被晏琛一開導,他驟然反應過來,誰說的是永遠離開。
一年釋懷不了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總有機會。
虞洛又不是那種一輩子守着那點舊回憶不放過自己的人。
她是享樂主義者,慣會給別人洗腦,為自己開脫。
不然她那些前男魚們也不至于分手後還都為她要死要活的。
“晏琛哥,你別和我媽一樣叨叨我成不,老了再說。”
想到什麽,晏琛笑一聲:“你們還真是一樣。”
都不喜歡被說教,都是有自己主意和想法的人。
***
這個電話打得并不順利,第三通才接通,然而她喂了幾聲,也沒有回應,她正疑惑要挂斷時,聽筒裏驟然傳出一道低抑的呻.吟。
經歷過情.事的人一聽就知道是什麽聲音。
她挂了電話沒再往過打,正要回去時,手機上進了個陌生號碼。
看着不像垃圾號,她就接了起來,是顧成言。
“虞洛,我是顧成言,我是問我老婆要的號,老韓讓我善後,我就直接和你說了啊,我知道你一直也只是想要個公正,所以這件事會依法移交法院處理,段志宇該是什麽罪就是什麽罪,一個都逃不了。”
“陳謹華主動向紀監委自首,交代了他和段志宇的勾結,我和晶晶姐承諾了他會幫他保全他的家人,沒有什麽比陳謹華最直接有力的證人了,沒有他的幫忙,很難定段志宇的罪,法律是有漏洞的,當年的證據也都已經處理的一幹二淨,段志宇不是吃素的。晶晶姐手裏還有他的經濟犯罪證據,會一并提交上去,我找律師朋友了解過了,他那麽大年紀基本上下半輩子就交代在裏邊了,至于星澈,他如果還有機會醒來,一樣會接受制裁。你很聰明,有些話不能說的太明白,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再多的懲罰和所謂包庇犯很難揪出來了,這個案子也不會公開放到公衆面前,這是我們在能力範圍內能給你最好的交代,行嗎?”
靜靜聽完,虞洛點了點頭,說:“好,我接受。”
顧成言也松口氣:“那我一會過去再看看星澈和老韓就準備飛北城探我老婆班去了,挂了。”
挂斷電話,虞洛如釋重負舒了口氣,垂眸看了看腕間的月亮手鏈。
她輕笑了笑,緩緩摘下,放到包裏,然後戴上自己喜歡的玫瑰手鏈。
想着桌上還晾着排骨湯,一會該涼了,她起身回了病房。
結果就看到晏琛在幫他收桌子,走過去一看,碗裏就剩了個底。
韓許易舔了舔唇角,腦子裏在組織語言,怎麽能讓虞洛和他再接觸接觸。
虞洛看出他的心思,抿了抿唇。
她朝晏琛點點頭,柔和笑了笑,也沒說話。
然後轉而又看向韓許易:“湯喝完了,那我給你削個蘋果?”
“嗯。”
韓許易重重點頭:“可以削了,切成塊,然後拿牙簽紮着喂我。”
虞洛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噢”了聲,然後從櫃子裏拿出水果刀,挑了個個頭大的開始削皮。
護士也進來檢查了下他的傷口情況,叮囑幾句,給他挂上了液體。
晏琛找了個機會離開了。
虞洛拿了個椅子守在一邊,包裏還帶了幾本推理懸疑小說。
忘了是什麽時候買的,回去收拾東西時從犄角旮旯翻到的,想着打發時間,她就順道拿過來了。
“你休息會吧,我給你看着液體。”
“嗯,那我睡了。”
韓許易還真有點困了。
虞洛把他扶下後,翹腿靠在椅子上,随意拿出一本翻開看了起來。
韓許易只能平躺着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虞洛書的封皮。
封面是一張歐美女人的臉,眼神透露着死寂和絕望。
大大的五個黃色的字體:《沉默的病人》。
下面那句話也很顯眼:多少看似完美的夫妻,都在等待殺死對方的契機。
這個角度看起來,封面上的那個女人就和在盯着他似的,他微有點發怵。
“虞洛。”
書後露出半張明豔的臉:“怎麽了?”
“你別讓我看到那個封面,這個角度,封面上那個女人在盯我。”
看了眼瓶身液體的量,心裏大概有個底,虞洛轉着椅子轉了個身,背對着他:“行,你安心睡吧。”
沉默了大概兩分鐘,背後韓許易的聲音響起:“虞洛,我沒事了,你轉回來吧,我想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