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桃源村 這一群,都是
何晏晏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天已經大亮。
她躺在一個巨石之上,等到眼睛逐漸适應了光線,她才看見自己正處在一個山谷之中,眼前是一方幹淨的潭水, 四周是高聳岩壁, 陡峭崎岖,沒有一條可以攀爬的道路。
周圍十分空曠, 一眼便可看到底。
可是不管是殷松蘿還是月照, 她一個影子都沒有看到。
她想從地上爬起來, 腳腕上卻傳來尖銳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衣袍, 看見腳踝上沙石混着鮮血,一片模糊,看起來是剛剛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
一直在這裏呆着也不是一回事,他們既然是一個車廂裏滾下來的, 想必月照和殷松蘿也會在附近。
她沒有在原地等待, 緩慢站起來。
巨石有點高,如果是在平時, 她倒是可以跳一下就完事, 可是現在腳踝上的傷口讓她不敢輕舉妄動。正想找找那裏低矮一些,一個冷冽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何晏晏。”
突然聽到本名, 讓她後背一僵, 但是反應過來之後, 卻讓她整個都放松了下來。
現在還能叫她本名的, 一定就是月照了。
何晏晏心中一喜, 趕緊回過頭,月照還在就好說,神仙飛一個太正常了, 這個岩壁她爬不上去,但是想來對于月照來說一定不是難事。
月照正從前方過來,他依然沒有頂着妖妃的軀殼,從這麽高的地方落下來,衣服也不見有半分的淩亂,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幾分古怪,似乎在細細端詳着什麽。
何晏晏被看得有些發毛,本能覺得不對勁,聲音幹幹的從喉嚨溢出來:“做、做什麽。”
聲音一出,她感覺到有些陌生的熟悉,反應過來之後,她突然一驚。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趕緊轉過身,端詳着水潭裏自己的倒影。
月照之前給她裝的面具果然已經不在,水潭裏映出來的一張有些陌生的臉。
沒有了暴君的妝容,沒有眼線的勾勒,和暴君雖然有些相似,但是這張臉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略顯清冷英氣的女子面容。
何晏晏結巴了:“我、我的臉呢?”情急之下,她也顧不得這句話有歧義了,掙紮着從巨石上一點點挪下來,“快幫我畫回去,否則被人看見就完蛋了。”
月照這才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怕是沒辦法。”他伸出手,做出像是聚氣的姿勢,可是那只白皙修長的手上頭依然空空,什麽都沒發生。他如此再試了一次,方才收回了手,面對何晏晏目光,他聲音依然平靜,絲毫沒有他們落入絕境的覺悟,“如你所見,這裏地方古怪,我靈力施展不出。”
何晏晏停住腳步,倒吸一口涼氣:“……所以?”
“所以,”月照轉過身,平靜看着她,“如果找不到出路,我們就要一輩子呆在這地方了”
“……”
看着她這一副木若呆雞的模樣,月照卻笑了笑:“不是說不想當皇帝,在這裏不正好如了你的願?”
“那也不能呆一輩子山底洞人啊!“何晏晏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我還指望嘤嘤嘤帶我過好日子呢,才不要沒吃沒喝得呆在這裏。”
“嗯,過好日子,”說起這個,月照就看似贊同點了點頭,“陛下在這裏過得也應該不錯,如果沒吃沒喝,就讓七歲的郡主給你打獵。”
聽出他語氣的調侃,但是何晏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驕傲一擡下巴:“嘤嘤不僅幫我作弊還給我打獵,不像你……”
說到後面,她聲音也漸漸熄了下來。
“我?”見她許久沒說下去,他看了她一眼,接了上去,“我什麽?”
其實月照只是讓她說說自己的世界,并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只是自己平日和吵架習慣了,但想到現在如今的自己和他“相依為命”何晏晏決定暫時對這個戰友和顏悅色一些。
她撓了撓頭,轉移話題:“剛剛路上你有看見嘤嘤嗎,她現在一個人在外面,應該會很害怕吧……”想到這裏,她掙紮着要從石頭上下來,“不行,我們先去找找她。”
“殷松蘿有些修為,比起陛下更能保護自己,陛下還是先照顧自己,”月照說得倒是不客氣,說着,他走上前,對着她伸出手,“走吧。”
對她伸過來的手骨骼分明,修長有力,好看是好看,就是何晏晏看着他,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他上下看了他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她的腳踝:“看來陛下傷勢不要緊,自己也能跳下來?”
何晏晏立刻把手放了上去,他掌心有些涼,帶着她微微一用力,就穩穩落到了地上。
原來沿着水潭有一條隐蔽的小路,順着小路一路往前,就看到兩側的稻田。
雖然是秋天,但是田地莊家還沒有長成金色的麥穗,依舊是青蔥一片。
月照說前面有群居的村落,想來有了人煙,找起人來也會方便一些。
“你們是誰!”村落外有人巡邏,看到他們靠近就一臉警惕,“站着,別動!”
看到他頭頂設定,何晏晏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前面都是一些性格設定,主要是後半句【恐懼且痛恨皇帝】
“我們是從上山過來的,”月照社交全靠拳頭,何晏晏不指望他能在這個場合說話,只能謹慎看着這個人的設定,試探性開口,“不小心迷了路,敢問這位大哥,上山的路在哪裏?”
她話音一落,眼前這人突然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阿大,怎麽回事?”
後面又出現一個人,模樣看着和這位叫做“阿大”有些相似,但是更為相似的他頭頂上設定。
居然也是【恐懼且痛恨皇帝】
“他們說是,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迷路了。”阿大上上下下打量着,聲音喃喃重複,“……山上下來的。”
随之,後面那人也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也跟着一起重複:“山上……”
何晏晏被盯得有些發毛,覺得自己好像被當作動物觀賞,但是這裏沒有其他人,她只能按耐住心中那股奇異的恐懼,再問了一次:“……敢問兩位,上山的路在哪?”
“出去?”阿大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笑容有些怪異,語氣帶着篤定與漠然,“你們出不去了。”
何晏晏:?!
他們談話的動靜引來了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迥然又相似的設定不斷向她靠近,密密麻麻的字當場把她淹沒。
看到了他們腦袋上的是什麽,何晏晏拽住了月照的袖子,才沒讓自己當場摔在地上。
除了簡單一些性格介紹以外,他們頭頂設定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痛恨皇帝】
何晏晏無比慶幸自己平日裏不愛穿龍袍,否則那麽醒目的标志出現在這裏,估計可以當場駕崩。
人群還在不斷增加。
何晏晏看到他們眼神無一例外都有種空洞茫然,但是盯着她的時候,期間卻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表情。讓何晏晏覺得他們好似在“觀賞她”,就像是在觀賞不同的物種。
“都在這裏站着什麽,活都幹完了,還不快回去?”
這時候,前方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
這群人似乎很尊敬說話的人,話音剛落,之前把他們圍得密密麻麻的人群自動分開一個道路,一個岣嵝着背的老人出現在眼前。
何晏晏擡頭看了一眼,是這個村落裏的村長,同樣跟着痛恨皇帝四個字。
老人打量了他們片刻,之後便笑了笑:“兩位客人遠道而來,想來也沒有住的地方吧,先去寒舍暫住如何?”
何晏晏不敢答應。
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月照,卻見他也在若有所思看着這群村民,直到聽到村長出聲,他方才轉過頭,略笑了笑:“好,有勞老人家了。”
這位村長有七十多歲了,頭發花白,身形佝偻,後面這一路,何晏晏沒再出聲,反倒是月照在主動和村長搭話。
“家妹與我來此偏遠封地,一路游玩誤入至此,敢問老人家,此處是什麽地方?”
何晏晏後面沒再吱聲,反倒是月照在和老人交涉。
他态度有禮有節,聲音謙和溫潤,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月照這麽有禮貌的時候。
村長腳步微微一頓,繼而笑了笑:“這裏是桃溪村,為躲避亂戰至此,原來都是些貴族子弟,說不定和當今皇帝還沾親帶故呢。”
躲避戰亂
何晏晏稍稍愣了下,這個餘星回課上提過歷史,她模模糊糊記得,上一次打戰已經是快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吧。
“這麽多年來,諸位可曾上山看過?”
“上山?”村長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算了,外面都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村裏的人也習慣在這裏了,就不出去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一個籬笆圍成的小院。
村長推開門,何晏晏就看見一個梳着雙髻的小女孩正蹲着地上,拿着樹枝畫圈圈,聽到了門開的聲音,她随之擡起頭。
“爺爺……”
小女孩看起來比殷松蘿還要小一些,可是眼裏沒有屬于孩子的天真明亮,反而一雙眼睛漆黑空洞,像是一灘不會流動的死水。
“青蘭,來客人了,爺爺還要招待一下,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客人……”
“是,外面來的客人。”
青蘭遲鈍着點了點頭,放下手裏的樹枝,轉身回到房中,直到看到房門合上,村長才回過頭。
“這是我孫女,父母都……出去了,是我和老婆子在照看。”說着,他拄着拐杖,去敲前面緊閉的房門,“老婆子,老婆子,來客人了,快給客人下兩碗面。”
“來啦來啦,催什麽催。”
裏面叮叮當當一陣之後,過了好一會房門才被打開,裏頭出來一個白頭老妪。
她起先還在埋怨,可是目光一轉,看到老人身後,她明顯一愣:“這是?”
“是外面來的客人,”村長催促她,“剛剛不都和你說過了,客人遠道而來,快去下碗面吧,再給客人一人下一個雞蛋。”
老妪形容枯槁,眼神也有些茫然,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連連應下。
“好好好,客人稍等,老婆子這就去。”
這一路過來的場景讓何晏晏腦袋發麻,哪裏還敢再吃他們的東西,她連忙擺手拒絕:“沒事沒事,我們不餓,就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小女孩,看起來和你們孫女差不多大?”
“小女孩?”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神色看起來更加古怪:“……除了兩位之外,還有其他人也來了?”
“是,是我們的幼妹,”何晏晏直接借用了月照之前的說法,“幼妹調皮,非要和我們一起出去,但之前出現了一點變故,幼妹就和我們走散了……”兩人想對看了一眼,不知道交換了什麽默契,最後由村長沉着聲開口:“我們沒見過小孩子,但是兩位不如畫一幅那位畫像,老夫可讓村中的留心觀察,這幾日兩位也可安心留在村中等待。”
何晏晏覺得,這兩人似乎極力想留下他們。
她猶豫着要不要推辭,月照卻點了點頭:“多謝,那這幾日便要叨擾先生與夫人了。”
“哪裏哪裏,”聽到他們答應,這對年邁的夫妻反而松了一口氣,“兩位快別站着了,在房裏坐一會吧,面馬上就要煮了。”
何晏晏猶豫了一會,見月照謝過之後就往面前的房間去,她也匆匆行了一禮,也急忙跟了上去。
這個房間不大,關上門之後,只有從小窗透露下來的光,哪怕現在正值正午,裏頭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潮濕陰冷。
何晏晏湊近門,蹲下來瞧了瞧,确定那對夫妻離開了,她方才放心地回了位置和月照說話。
“你就不覺得這裏不對勁嗎?”
自從走入那個村落,遇上這群人,何晏晏總感覺處處透露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
躲避戰亂至此,阡陌縱橫,一群避世而居的村民……
加上這個村落的名字,這一切,都讓她有股既視感。
說話間,房門“吱嘎”一聲被從外面推開,是老妪用手肘推開了們,端着一個托盤,上面盛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笑呵呵開口:“兩位餓了吧,快吃吧。”
一碗素面,灑着蔥花,下面還有一個荷包蛋。
不管是聞起來看起來都是香氣撲鼻,但是何晏晏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愣是沒敢下嘴,她擡起頭,就看見那老妪,貌似慈愛地笑着:“快吃吧,家裏的老母雞剛下的蛋。”
她艱難地再把目光移回到碗裏,斟酌了好半晌,勉勉強強笑了笑:“待會就……”
話音未落,月照已經拿起了筷子,開始吃面了。
何晏晏:“……”
看着他都開吃了,何晏晏沉默了片刻,閉了閉眼,努力地笑了笑:“好,我馬上就吃,謝謝。”
老妪這才滿意離開。
然而等到老妪退了出去,月照立刻把筷子一擱,快步就走到房間裏頭。
随之傳來了一聲明顯的嘔吐聲音。
何晏晏吓了一大跳,連忙跟了進去,月照已經面無表情從裏面出來。
她正想詢問狀況,卻見他擦了擦嘴:“放了幾十年的雞蛋……”他頓了頓,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調侃,“味道果然不同凡響。”
何晏晏:?
如同夢境被點破,一切快速碎裂。
何晏晏眼睜睜就看見原先還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面條,突然快放了數十倍的,肉眼可見的腐爛發黴,最後變成一坨看不清的什麽的黑炭。
這是啥?
“不過一群留存的執念,不知今夕何夕,”他頓了頓,再看了看何晏晏,“換句話說,我們遇見鬼了。”
他頗有深意看着她,補充:“這一群,都是。”
何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