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即将落地,韓許易在出站口踱步不安來回走,蹙眉一遍又一遍地撥打着屏幕上的電話。
段星澈回國,他說好來機場接他,中午在酒店和幾個靠譜的朋友給他安排了一場接風宴。
可以帶家屬,他昨晚就在微信上問虞洛要不要一起過來,但虞洛直到現在都沒回他消息。
以為她昨晚睡得早,所以他開始時也沒着急,包括今天早上,但後面九點到十一點他持續打了無數個電話,一個都沒接通,心裏就難免有點怵。
發的消息如石沉大海般沒有任何回應。
韓許易焦急看着出站口,想着一會先把段星澈送到酒店,就趕緊去淺水灣看看是什麽情況。
***
已經數不清是今天撞到的第幾個人,虞洛麻木地低頭說了句抱歉就繼續拖着步子朝前走。
走路走得好好的,肩膀就莫名被人撞得偏了一下,雪白的新鞋上灰撲撲落了一個腳印,道歉态度還一般。
顧修黎默念幾次“我不生氣”,但心裏還是怎麽都過不了這關,惱怒回頭要讨個說法。
他擋到虞洛面前,在她肩胛骨上不輕不重推了一下:“你什麽态度,不能好好道歉?”
虞洛停下腳步,緩緩擡起泛紅的眸看向他。
對視的那一瞬間,看着她的眼睛,顧修黎心瞬間梗了一下。
他狂咽了幾下口水,未說出口的話盡數堵回了心裏。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呢。
顧修黎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
蒼白又破碎。
但又不是死寂的那種絕望,眼神反而很堅定。
捉摸不透又莫名盈滿危險的戾氣,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歉我道過了,讓開。”
虞洛看着他,冷冷說。
顧修黎鬼使神差讓開半個身子。
虞洛瞥開視線,直視着前方,從他身邊走過。
顧修黎後知後覺自己剛才很糗地被人震懾住了,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他媽是個女的。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跺了跺腳。
……
電話前一秒還是無人接聽的狀态,下一秒打過去時就提示已經關機。
命運像轉動的齒輪,在韓許易低頭焦急地試圖在手機上得到她的丁點消息時,她與他在相差不到三米的距離隔了一個人錯身而過。
虞洛死死盯着出站口,幾分鐘後,很快便捕捉到人群中身穿白色印花半袖的那抹身影。
他走到哪都是焦點,和高中時一樣,吸引着一衆女孩子為他沉淪着迷,脖子裏總是喜歡挂着一個标志性的頭戴式耳機。
男生濕漉的黑發微垂,一雙清淩淩的鹿眼,清澈又透亮。
手裏提着個黑色的小行李箱,在茫然地看着四周的環境。
這是虞洛時隔五年再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蜷起。
然而,她才向段星澈邁出一步,身後響起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伴随着的,是腕間炙熱的溫度。
虞洛心窒了一瞬,一點點小心地把手裏準備拿出的刀緩緩推進包裏,回頭看着聲音的主人。
韓許易不可置信看着她,話都有些說不上來:“我以為看錯了,你怎麽在這,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想升天了是不?”
眼尾泛起緋色,氤氲的霧氣充斥着她整個眼眶。
看着她沒有血色的臉,韓許易壓下怒氣和那抹疑慮,指腹摸了摸她的臉,關心她的情緒:“怎麽哭了?你一個人跑這幹什麽來了,接人?”
“不是,都不是。”
虞洛搖了搖頭。
她本能不想讓韓許易看到這樣的自己。
“走吧。”
她拽着韓許易的胳膊,想要逃離這裏:“人太多了,有點缺氧。”
韓許易蹙眉,抓着她的手腕,止住步子:“不行,我今天是來接一個朋友的,人還沒接着。”
心裏疑惑加深,他抓緊虞洛的手:“怎麽了啊?感覺你今天有點奇怪,你來機場不也是等人的?”
虞洛大腦已經處于死機狀态,考慮不到那麽周全,剛才只想帶着他走,所以忽略了他來這裏的訴求。
他是來等人的。
面前的女人怔怔盯着他看,韓許易最柔軟的地方塌陷了一塊,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啊?”
看着他的眼睛,虞洛眼眶泛澀,別開視線。
唇抿成一條直線,黑眸沉了沉,韓許易微不可查嘆了聲氣。
下一秒,手懶散搭在她肩上,他用力把虞洛朝他懷裏的方向勾了勾,倆人瞬間呈更親密的姿态站到一起。
韓許易猜虞洛心裏肯定又藏着事,而且不想告訴他,不然不會明示到這份兒上,還不吭聲。
今天說話連刺都不刺他了,這種脆弱感,他只在她身上看到過兩回。
第一回 是她找了個人妖嫖他那次,他到她公司找她要說法,第二回是在墓園,第三回就是現在。
強烈的第六感讓他覺得,這幾回她的難過來源于同一個人。
“沒事兒,反正你秘密多着呢,向來也不屑和我說。”
韓許易把她淩亂的碎發捋到耳後,還撥了撥她的劉海:“我對你足夠坦誠就行了,你說不說其實都無所謂。”
她不想說,他就不問他。
誰都有想深埋于心不想說的秘密,她有,韓許易一直都知道。
只要那秘密不威脅到他的感情就行了,就算虞洛被人渣過,或者狠狠傷害過,他見了那貨把他打成餡兒餅給她出氣不就行了。
“如果。”虞洛滾了滾喉結,坦然地看着他:“我是說如果,哪天我殺——”
話沒說完,一道低沉溫柔的男聲傳了過來。
“許易哥。”
還沒說完的話被打斷,倆人同時被這聲帶過去,韓許易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星澈。”
“我接的朋友來了。”韓許易攬着她的肩朝段星澈走去。
雙腿猶如被灌了鉛,意識陷入一陣混亂,虞洛猶如提線木偶一般被韓許易帶着走。
看着那個微微笑着一點點逼近的身影,她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為什麽韓許易來接的朋友會是段星澈。
她全方面查過段星澈的資料,在他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裏,韓許易和他沒有半分交集。
韓許易比他大三歲,上學時永遠比他高一個階段。
甚至韓家和段家在商場上還明争暗鬥了二十幾年,她記得很清楚,晗月跳樓後不久,兩家的鬥争就放到了明面上。
對賭協議的簽訂,讓段家損失不少,韓家這邊也沒撈着好處。
此後,段家着力從政,兩家的鬥争才停下來。
恍惚思考間,段星澈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
韓許易和他抱了抱,便向他介紹:“正好見着了,就先給你介紹一下。”
韓許易輕推了推她:“吶,這就是那只脾氣大又野的貓。”
說完,又低頭,對她說:“段星澈,半個親弟弟。”
段星澈雖也疑慮虞洛看他如仇人一般的眼神,不過還是笑笑,禮貌問好:“嫂子好。”
“嫂子。”
呵。
虞洛低默了一遍,嗤了一聲,笑得諷刺:“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要玩失憶這套是吧,行,那她陪他玩,看他能裝多久。
她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剛才突然想明白了,為了這麽個人渣搭上自己的後半輩子一點不值得。
死了都算便宜他了,應該讓他一輩子活在陰影裏。
沒有陰影就制造陰影,她活着的一天,他都別想好過。
虞洛揚了個明媚的笑,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大方應他:“你好,虞洛。”
韓許易看着出站口寥寥無幾的人,問她:“你要等的人在哪呢?陪你一起等等?”
“不用了。”
虞洛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笑盈盈看着段星澈,半開玩笑的語氣:“這不是已經等到了嗎?”
韓許易一秒變臉,在段星澈身上看看,再到她臉上打量一圈,一臉“你們是不是有奸.情”的表情。
“你等段星澈?”
虞洛一點不避諱,在段星澈尴尬又詫異地表情中,說了聲:“對啊,好久了,我等他好久了。”
虞洛來時自己開了車,她找了代駕開着她的車,她和段星澈一起坐韓許易的車。
車內的氣壓低得過分,氛圍詭異,韓許易心裏有一萬個疑團。
他這人也直,在車上直接就問了:“你倆之前是不是認識?”
虞洛不說話,驟然看後視鏡裏後座的段星澈。
對視來的猝不及防,段星澈還沒來得及躲開眼神,就在鏡子裏對上了虞洛的眼睛。
他認真思考了幾秒鐘,搖搖頭,語氣也帶着幾分不确定:“應該不認識吧,我忘了。”
聽了他的回答,虞洛忍住手撕他的沖動,氣都氣笑了。
“那是你見過他?”
韓許易委屈巴巴瞥她一眼,語氣酸溜溜的:“我突然反應過來你們同齡,那小子從小到大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你上學時是不是也聽過他。”
虞洛說:“聽過。”
“很多次。”
“原來是這樣。”
段星澈接過話茬,溫柔笑笑,也松了一口氣,心裏的疑慮消了幾分:“怪不得我總覺得你眼熟。”
虞洛冷哼了一聲。
聞言,韓許易立馬警覺起來,表情嚴肅,背都挺直了幾分。
畢竟虞洛也是個顏控,星澈還比他年輕,萬一她被那張欺騙性滿滿的臉迷住了,那他哭也沒地兒哭。
“虞洛,我讀書時也不差行麽,我如果和你們同齡,哪還有他什麽事,真那樣的話你每天從別人嘴裏聽到最多的名字應該就是我。”
虞洛沒什麽表情,倒是段星澈笑了一聲,笑他幼稚的像個小孩。
因為他這句幽默的話,車裏的氣壓回升一些,段星澈借機說:“對了,許易哥,能不能幫我找個暫住的地兒啊。”
看着窗外不斷倒流過的景色,他心裏升起一股悵然:“我好久沒回來,感覺西城都大變樣了,和記憶中一點都不一樣。”
“您還有記憶啊?”
虞洛莫名問了一聲,讓車內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段星澈有點無措又尴尬,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不止韓許易心裏有疑團,他也一樣。
他能感覺出來虞洛的敵意,字字句句都在嗆他。
韓許易也不是傻子,段星澈能感覺出來的東西,他肯定也敏銳地有所察覺。
小心瞥了眼副駕駛的虞洛,他小聲問了她一句:“怎麽了?”
“沒什麽。”虞洛冷冷說。
又是這句話。
沒什麽就怪了。
“不開心得說話,我總得知道前因後果才能哄你,你說是吧?”
“哄不了,你閉嘴吧,別說話了。”
……
又沉靜了一會,韓許易轉回了話題,對段星澈說:“沒事兒,交給我吧,不過這事也瞞不住,你不如好好坐下來和你爸談談。”
“不想和他談,他聽不進話,你還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段星澈說:“他最近催着我和清粵結婚,甚至想讓我一輩子定居在倫敦,我不想,然後吵了一架就偷跑回來了,他還不知道我回國了。”
“不過應該也馬上就知道了吧。”
他低嘲一笑,漂亮的眸子滿是落寞。
這次他是偷瞞着家裏私自回國的,有件事他一直很奇怪。
這些年父親一直在管控着他的生活,朋友圈要經過嚴密篩選,一日三餐和行蹤軌跡都要報備。
剛到倫敦的那年,他心理問題嚴重,父親甚至還加派了很多人以看護名義監視他。
一監視就是三年,直到他受不了用自殺和父親鬧了一回,監視他的人才撤下去。
但他一直都知道,都是表象,那些人只不過是藏到了暗處。
這次也一樣,他知道瞞不住,他回國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父親那了,聯系他是遲早的事。
虞洛沒去吃那頓飯。
在韓許易的車上充了會電,下車時,她把手機開機,跳出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小姑娘,聊聊。】
以為是號碼洩露,虞洛起初沒在意,當垃圾短信删除。
才處理完,還是同樣的號碼,又跳出一條新的短信。
【關于你的好朋友趙晗月的事情。】
下面跟着一個地址。
是段家的老宅。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緊接着短信主人就表明了他的身份。
【我是段志宇,小姑娘,你該認識我的。】